《小怪物》evonnekhun

6、第五章

　　胡漾倒不是真的想哭，他只是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委屈过了。被爸妈抛弃的时候不委屈，发现自己身体和别人都不一样的时候不委屈，被同学编了儿歌追着自己身后嘲笑时候也不委屈，后来后来那么多事情全都死死压着让他喘不过气的时候，他都没怎么委屈。可是面对着江戈就像打开了他的闸口，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委屈突然就崩溃了。他起先还忍着，后来忍不住，脑袋慢慢埋进膝盖，任凭眼泪流进被子里。
　　江戈没催他，在他肩上安抚性地拍了拍，顺势坐到床边等他情绪缓过来。

　　据胡漾所说，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抛弃，自己在院子里差点饿死，才被邻居奶奶捡到带回家。这个奶奶其实对他一点都不好，一直很嫌弃，但实际上却给胡漾供养着吃穿，后来房子拆迁搬新家，也没把胡漾丢了。也正是因为搬家，胡漾才得以去了全新的环境读高中，彻底脱离了那些欺负他、叫他‘小怪物’的旧同学。
　　再后来江戈也经常跟着胡漾回家里去一起写作业，奶奶嘴上骂骂咧咧说胡漾带人回来是给她添麻烦，但还是会洗几个水果，再多做点家常菜，留江戈吃晚饭。每当这时候胡漾就会给江戈打个眼神，两人一起夸张地说这些菜多么多么好吃，奶奶眉眼笑开，但嘴上还是不饶人，总得数落两个孩子几句。
　　江戈知道这大概是属于老人家的刀子嘴豆腐心，也知道她是和胡漾相依为命，所以那时候去胡漾家也会带一些适合老人吃的营养品或者牛奶鸡蛋。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也是真的把奶奶当作自己的家人的。

　　胡漾再开口时，声音闷闷的。他也不抬头，脑袋龟缩在被子里，“那次他们开始欺负你，我本来真的很想很想站出来的。我知道被人追着骂的感觉有多不好，小学初中九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我……真的没勇气，我当时就想，如果我站出来了，站在你这边了，那我的生活又会回到过去的样子，我求着奶奶带我搬家的意义就没了。”
　　“江戈，对不起，我当时真的很喜欢你，但我也真的太懦弱和无力，是我对不起你。”
　　胡漾没敢和江戈对视，轻轻抿了口水，又说，“后来我请假的那几天，其实并不是月事，我只是心里太乱了，窝在床上想了好久好久，还是决定要向你道歉，要和班里那些臭傻逼说，你根本不像他们想象那样，你其实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我真的都鼓起勇气了，可是我打算回学校的当天早上，奶奶没爬起来给我做早餐，等我过去叫她起床，才发现她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送去医院的时候直接就进了手术室。”
　　“江戈，我当时怕死了，我真的怕死了。我想着如果没有奶奶了我怎么办呢，我想到你，给你家打电话，没人接，给你假期时候的小灵通打电话，已停机。我又想回学校找你，但是奶奶这边又离不了人。”
　　“等奶奶这边情况稍微稳定些了之后我回学校，才知道你已经退学了。”

　　胡漾忍不住抠着手指上的倒刺，出了血都没停。江戈叹口气，抽了张纸塞进他手里，“后来呢？”
　　胡漾动作一顿，攥成拳的手轻轻松开，“后来奶奶有个晚上突然情况恶化，就没挺过来。我……你不在学校，我也不想回去，就……不上学了。”
　　江戈听了这话倒是愣住，他没想过胡漾会因此就完全放弃自己的人生。“没读大学？”
　　胡漾又不说话了，默默地，把脑袋埋回了两膝之间。

　　他没给江戈说的是，奶奶手术花了所有的积蓄，但还是不够。他想去借钱，但身边连个亲戚朋友都没有。医院催缴费已经下达了最后期限，胡漾都动了去偷去抢的心思，却没想到奶奶当天晚上就撑不住，连句话都没说，就这么死在了睡梦里。
　　胡漾在医院办手续，去联系火化，还要想怎么安顿奶奶的遗体，连着几天他都没怎么吃喝休息，也没发现自己的月事已经推迟了快两周。
　　等他自己肚子痛得站都站不起来，明显和以往都不同的时候，胡漾才终于发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他知道恐怕这次不是自己硬扛就能扛过去的，打算叫救护车，又想起来救护车收费，他没钱，只能连滚带爬到医院，求着给奶奶手术的医生救救自己。
　　那医生检查，震惊，在电脑上仔细查了很久，等到胡漾觉得自己都快痛死的时候又带他去了产科。又是一轮等待后才告诉他，可能是宫外孕。
　　胡漾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他和江戈原来有了一个孩子，就存在在他这个怪物的身体里。

　　时隔这么多年，再提起也没什么意义。胡漾深吸口气，随便抹了把眼泪，终于舍得抬头看了看江戈，“我今晚估计动不了，但已经没事了。你回家去休息吧，别……别耽误工作。”
　　江戈把暖宝宝、热水、卫生巾，所有胡漾用得到的东西都摆在床头，又给他留了点现金，“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你……你这个状况估计也没什么人知道，就把我当个应急的联络人吧。”
　　胡漾重重点头，避开江戈的目光又躺了回去。他身上虚脱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每个细胞都在叫嚣让他快点休息。可是他一点都睡不着，他不明白，为什么都过了这么久，他还是在面对江戈的时候那么心动。心动却一点都不敢让江戈知道。彼时他们都是平等的人，可现在呢，江戈是那么高级的写字楼里的白领，而他只是个最最平凡平庸，大概这辈子只能混在最底层的普通人，云泥之别。

　　酒店第二天就得退房，这么高级的酒店胡漾才舍不得多住一晚，大早上愣是强迫自己醒过来，打算等到十一点就爬起来去退房。
　　‘笃笃笃’有人敲门，“客房服务，我有房卡，请问可以进去吗？”
　　“请进。”
　　服务生推着个小车车，上面摆了些好消化的早点，还有一盒止疼药，一盒感冒药。“昨天开房的那位先生特意嘱咐今早送来的，还说您不方便下床，所以我们直接开门了。他房间一共开了五天，让您不用担心续费或者退房的问题。这个药，饭后半小时吃，热水我给您放在床头。”
　　胡漾眼睛瞪得大大的，惊呆看着服务生留下一堆好吃的，又推着小车车离开。
　　“酒店多少钱？我还给你吧……”五天呢，肯定得上千了，胡漾肉疼啊……

　　江戈把行李箱搬出来，自己才拿出来不久的东西又装回去，手机‘叮咚’响起。他轻轻笑了笑，“三千六。”
　　胡漾差点吐血，当即决定冒死也得爬起来，不敢住在这金子做的房间里。他正找自己的袜子，又收到回复，“帮我个忙，这个钱就不用还了。”
　　“什么？”
　　“我打算在公司附近租个房子，想请你帮我踅摸一下，我对这边不太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