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潜入 ...
-
沈夫人出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是夏忙上前搀住,成秋欲言,被她一个眼色梗在喉里。邱汤回一定是疯了,沈夫人想。他与岑因迟密谋本就是无视王法,若是伪造证据污蔑殿臣,那便是欺君罔上,皇上怪罪下来,邱家与沈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原以为皇上也就是不喜沈兹承擅编新兵,再顺带查查晋安的底细,当下看来,这也只不过是个幌子,岑因迟背后的势力怕是要大做文章。偏生皇上正愁无由敲打沈家,这文章做得可真是让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算计。成秋见她脸色稍转,轻声禀道:“夫人,大人说他今夜在宫里用膳,晚上摆膳便不想着他了。”沈夫人蹙眉,良久,应了下来。
四下寂寥,星点的水面上浮起整个夜幕,漂泊于曲径之上。月色从叶的罅隙间筛下温柔的丝缕,织成虚妄的梦——此刻晋安正在这梦里游离。他在床上坐不住,出来走走,此刻却又想着回去。踌躇之间,一抹亮色点破了这虚妄,回味之后,仍有余波。
“沈小姐。”
面前少女一愣,随即颔首。正色道:“听闻你来京之后有些水土不服,可好些了?”
晋安疑惑,何来的“听闻”?今早在堂中问安她不是也在么?
少女见他久不答话,笑起来:“原是我的不是,今儿晌午刚进京门呢,也没遣人报个信儿。想来晋公子是将我与妹妹记混了。”
晋安这才记起来:沈兹承的弟弟沈兹槲是有两个胞生千金的,他夫人怀得晚,自是视作掌上明珠,千娇万纵,恨不得养在深闺永不见人才好。只是他今年岁末刚升作钏西布政使,公事没见涨,杂事倒是多得没边儿,无暇顾及“养在深闺”之类的计划,因而被沈氏姊妹钻了空子,从蜀州溜出来。妹妹沈偕裕倒是完完整整得到了好些日子,谁料沈偕禧途中吃辣吃得猛了,小病一场,在襄地耽了一阵,今日才到。
回过神,沈偕禧一副“看来你都知道了”的样子,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陶罐,拿到晋安眼前晃晃:“这个你要记着吃。娘前些月烧得厉害,吃了许久外头开的药不见好,外祖着急,派人送了这物什过来,不过几日便没了病气。恰巧带了几罐过来,想来对你也是有效的。”没等晋安谢过,复而挥挥衣袖,道:“你不必谢我,我也不是什么白白送人情的。到了时候,自会叫你还。”扶了扶晃得厉害的步摇,只留晋安一人有感而发。
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沈家的个个儿都善精打细算。他想起沈呦鸣,嘶,还寸步不让,容不得吃亏。
金銮殿内。
沈兹承心知皇上暂时不急着动他,悠闲自在地坐在帝王身侧,听底下一个路人校尉报着战绩。正喝着不知第多少杯的茶,就见皇上含笑看着自己,再往底下看看——哦,这是报完了?
“爱卿贤能。手下一小小校尉都能如此从容,实在养得一手好兵!”
虽然不知道是嘲讽与否,沈兹承还是很厚脸皮地迎合道:“皇上谬赞。此人一贯在军中较善言辞,臣也颇为得意。但若与皇上的内侍相比,相去甚远啊。”我哪里知道这是从哪儿找来的谁,既然你都夸了,我跟着夸总不会出岔子。
笑谈之间,殿门微微被撬出一点缝,一个不过十三四岁模样的寺人轻手轻脚侧身而入,小趋到座下,声色还存着几分稚嫩:“禀皇上,五皇子求见。”沈兹承不动声色地瞟着身旁帝王的颜色,几不可察的一丝不耐在眨眼之间消逝,好像风过原野,不留下温度。
“既然都来了,还赶他不成?”语调诙谐,仿若父子间稀松平常的调侃。
沈兹承不知道为何皇上会介意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只能在心底暗自揣度。
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与沈呦鸣一般大的少年脚步轻快地走进来,有模有样地一一见过,皇上只是微微扬起头,赐了座。
“父皇,儿臣几日未见着您,实在是想得紧,不知父皇的腰疾可有好转?”穆瑾滁小心翼翼,恭顺至极。
“好转可说不上,人老了不中用啊。难为你挂心。”永临帝并没有看他,拍着扶椅,神色怅惘。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腔,沈兹承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有时穆瑾滁过于谦卑,就像个在此侍坐的仆役。
“父皇许久没看望过母妃了。”沈兹承回过神来时,听到的是这句话。
永临帝本还端着的脸色倏地垮了下来,一阵缄默后,缓缓启唇:“长辈的事,你就莫要管太多了。郑嫔那边,朕自有定夺。”穆瑾滁还想说些什么,被父亲一个眼神堵在喉里。
沈兹承渐渐了然:穆瑾滁生母郑氏出身卑贱,原是个在蒋太妃宫里当差的杂役,阴差阳错地爬上了龙床。听闻皇上那时并未有意册封她,只是在得知其怀有龙嗣后才封了个身份低微的贵人。母亲见识短浅,自然带着儿子也畏畏缩缩。那郑氏又是个闲不住的,深知自己无法得宠,便日日遣穆瑾滁来讨好圣心,不想皇上并不喜这般做派,竟是对自己母子二人生了厌烦之意。沈兹承评价不出个所以然来,扶额醒了醒神。
正往杯里倒着茶,努力找话题的穆瑾承又开口:“父皇,儿臣怎的从未见过宫中有皇祖母的画像?她是如何了?”
气氛倏然有些不对。
永临帝的生母,是宫中一大忌讳,也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不能碰,一碰就疼。帝王的脸色已经阴郁,沈兹承分明地看到一向喜怒不表于外的皇上此刻已将藏在宽袖下的手拳起。
可穆瑾滁浑然不知,还在询问父亲是否听到了自己的疑问。
阖宫上下,一片死寂,无人不颔首低眉,冷汗直出。
一阵清咳回荡在殿内,连沈兹承自己都听到了回声。“臣实在是失态。只是近日来身子大不如前,咳嗽不止,自感行将就木。愿皇上恕罪。”很久都没有答复。
沈兹承有些后悔,自己本与五皇子无甚交集,今日贸然为他开脱,怕是引疑了。
永临帝终于调了调坐姿,没有看他,而是对着穆瑾滁:“沈大人今日劳累,你不便在此久留,先回去吧。”穆瑾滁不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叩首退了下去。
沈兹承出来的时候,看到穆瑾滁正在台下转悠,看到自己出来,急急迎了上去。未等那位不省事的主子开口,沈兹承已拍住了他的肩,
“以后莫要再提已故的皇太后。”沈兹承心情不是很好,耐着性子教导。
幸而穆瑾滁没有再问,只是郑重地应了下来。沈兹承撩袍跨步正要走,又被他拦了下来,
“我……沈大人,父皇不是很喜欢我。”沈兹承停了下来。
一个孩子都知道父皇并不疼自己,那皇上是有多厌恶他呢。
沈兹承觉得自己今日就是脾气太好了,此刻居然还在教说他:“你以后不要来得太勤,也不要总是提起郑嫔。”
“可母妃说这样父皇才会记得我们。”
沈兹承心头暗骂一声“蠢”,斟酌着用词:“你母妃知道的不多,有些时候不一定是对的,以后也少听些她的话,多向先生学学,嗯?”穆瑾滁懵懵懂懂地诺了。
晚间。
晋安按着沈兹承的吩咐,召了几个营里的亲信,每日需伏在府内,一有动静,立刻缉拿。夜里的沈府更显得空洞,连丫鬟婆子都歇下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灯火阑珊。晋安坐在屋顶的瓦砖上,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只等来一阵夜风穿堂而过,院内花草絮絮低语。
瞬息之间,人影攒动,晋安来不及追去,撞上一匆忙赶来的士卒。
“老大,方才弟兄们瞧见了三五个人潜了进来,属下已经叫人去追了。”
“领头的呢?”
“老子问你那伙人的头儿!”
“往那边去了……”话音未落,晋安已不见踪影,不带一点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