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狭我》此去经颜

3、暗流

　　翌日，沈兹承的人马已入了京门。原定是要先去觐见皇上的，帝王体恤，允了他先回府，整顿整顿再见也不迟。沈夫人一众早早到府门内候着，不仅是因为有多思念：沈兹承接到密旨的事情她昨日知晓了，原本与自己无甚关系，可她心里乱乱的，总觉得与邱家有些什么瓜葛，午睡之后才想起，半月前兄长写信过来，说邱家的一个旁支中，有个叫邱汤回的晚生，被调到渝都做了个闲官。当时兄长只是一笔带过，之后就开始叙家常，聊些琐事。可她心下生疑，觉得事出蹊跷。她见过这个邱汤回，毫不避讳地说，他有野心。他是当过京官的，被各大权贵赏识，小小渝都在他眼里只会伸不开手脚，可他确确实实被调过去了，几日内却一点儿动静没有，难免引人推敲。他既没有犯事，身子也健朗，那不得不怀疑是他自己请命了。那么大的动静，在京城内却没掀起一点风波，这个邱汤回来路不小，背后靠山定不是吃素的。不知为何，自己总以为这事儿与沈兹承的密旨脱不了干系，但愿是自己多虑。沈夫人早已微微冒冷汗，是夏善察言观色，隐约感觉到夫人的不对劲，命人取了藤椅来，扶沈夫人缓缓落座，旁人问起，只道是心疾又犯了。
　　往东街望了许久，终于有人来报：“提督大人回府了！”沈夫人急急提裙而出，正迎上掀袍下马的沈兹承。二人执手，相顾无言，沈兹承滚动喉结，发不出声，良久，道：“回屋说。”命吟灏驱了马，带着身后一众人回了堂屋。路上，沈夫人在沈兹承手心划着：皇上这是忌惮你了。沈兹承冷笑，低声说：“可不是。这事儿往大了说，欺君之罪，瞒不上报；往小了说，收留孤儿，皇上还得嘉奖我仁慈。”沈夫人低头，不再多言。
　　“见过姨父，贺喜姨夫凯旋。”万漙兮向来是个健谈的，性子爽利，颇得家中长辈喜爱，“好！沅儿果然是记着姨夫的，算姨夫没白疼你！”万漙兮被叫了乳名，越发自恃，笑得欠扁。正当他春风得意之时，一道不疾不徐的声线响起：“伯父万安。万表兄真是孝顺，一直记着伯父，不知何时也对我们姊妹几个温和些呢。”沈偕裕原本与万漙兮没有血缘，但自幼长在一块儿，便跟着沈呦鸣胡喊，家中长辈也无暇顾及，久而久之便将他作亲表兄看。万漙兮笑容消失，转头对上沈偕裕淡淡的目光，一看便是装的。沈偕裕不管不顾，轻轻抹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嘴角却在上扬，嗯，装得还不走心，万漙兮愤愤地想。沈兹承却没想那么多，只道是自家千娇万惯的侄女被欺负了，摆摆手：“诶，这便是泅儿不是了，一家人最讲究和睦。况且瑾娘是妹妹，多让着些也显你大度。”万漙兮倒是吃软怕硬，这会儿乖乖应下，暗中却给沈偕裕记上一记。
　　家中小插曲，暂翻篇不提。
　　晚辈一一见过后，沈兹承与夫人闲话。这边晋安倒是收了昨夜的顽性，静静坐在沈呦鸣下首，一下一下地扣着扶椅上的漆，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兹承目光朝这边扫来，探头唤道：“擎鸢？”晋安抬眸，脸上挂着不正常的红晕，睫毛被黏在一起，簇簇分明。沈偕裕也跟着看过来，稍稍敛容：“怕是染风寒了。”离得最近的沈呦鸣却没动，也没看，不咸不淡地坐着，好像从沈偕裕的字眼里想到些别的东西来。沈兹承神色有些不悦：“看守的人是吃闲饭的？”余音未消，底下已有两个年幼的丫鬟互相扭捏着跪了下来，被吓得不敢执一言。沈夫人侧首瞧着夫君的脸色，对底下那两人道：“念及你们年幼，这月月钱减半也就了了。旁的我不敢说，今后若想在这府里当差，先把主子伺候好了。”遣送了那两人回屋，招来是夏，压低了声：“你去托后屋看门的请个大夫来，这病不好，留在新岁也——”顿了顿，将“晦气”二字卡在喉里，摆摆手，叫是夏退了下去。
　　屋内，沈夫人早叫人将香炉撤了去，只留一股子药味儿。晋安端着药盅，却没动作，盯着榻边坐着的沈呦鸣，半晌，毫不客气地问：“你不走么？”
　　“赶我？”沈呦鸣依旧没有表情。
　　“我指的还是别人么？”
　　“你嫌药苦。”沈呦鸣不紧不慢地拆穿。
　　“尽显着你了。”晋安咳得比夜里厉害，药喂不进去。沈呦鸣端走药盅，叫丫鬟重新盛。屋里只剩两个人。
　　沈呦鸣朝窗外看一眼，问：“擎鸢是你的表字？”晋安捻着手指：“嗯。提督大人取的。”“好狠戾。”沈呦鸣做出评价，“怎么，你久养深闺，听不得？”沈呦鸣把脸转过来：“对。我久养深闺，听不得。”晋安笑起来，嗯，还没给书读废，挺好，有趣。沈呦鸣猝不及防、神情似是恍惚般，一字一顿地唤着：“晋、擎、鸢。”
　　一阵静默。
　　晋安盯着沈呦鸣，唇峰微启，如鲠在喉，沈呦鸣瘪嘴：“堵你的嘴了？”晋安问：“沈大人呢？”“书房里。唤母亲过去了。”言罢，沈呦鸣又狐疑地问：“你知道他们在讲什么？”
　　“知道。”晋安倒是回答地干净爽快。
　　“谈些什么？”
　　“大人接到了密旨，你不知道？”晋安现下很有优越感。
　　“不知道”沈呦鸣果真成就了他的优越感。不过他是真不知道，也从不过问父亲官场之事。
　　“大抵是关于我的。”
　　“关于你？”
　　“嗯。皇上要查我。”晋安脸上神色不明。
　　“就因为几年前父亲私自收你入营？”沈呦鸣不是很懂皇上的意图。
　　“也不全是。似乎是与好些年前镇南侯那桩案子有关。”晋安说得轻描淡写。
　　“人处也处死了，后人也被处理得干干净净，怎会又与那桩案子扯上了干系？”
　　晋安摇摇头，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说是这么说的。可若是有人要拿此做文章呢？”他区区一个贱命，死不有一个叫岑因迟的倒很符合这行事，我不懂为什么，但也猜得出一二。抛开这姓岑的不谈，营中有个人挺有意思的，叫阎乐螽。进营之前不晓得是做什么的，总之还算本分。可这人呢，越本分，越教人生疑。他好像没有私欲一样，总是能干出漂亮事儿——人怎么会没有私欲呢？除非他是神仙...”沈呦鸣接过丫鬟递来的药盅，晋安顺势接过，在某人审视的目光下喝了下去。沈呦鸣把药盅又递回去：“你接着说。”
　　“于是他还真就干出了件神仙干的事。”晋安从怀里掏出帕子，在嘴边胡乱抹了抹。
　　“就在去年末，我营与外敌血战至克孜，死伤惨重。正在此时，沈大人才意识到，我们中计了，那简直更是雪上加霜。可谁有曾想过，在那天夜里，有个阎乐螽的小卫带着一路人马，杀进埋伏最多的杨树林里，这无疑是送死。但他好像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容不迫地摆阵应敌，生生将外扣击退至坞山，直到如今还不敢入侵。从此他一战成名，在营里颇有威望。然而他却拒不受赏，两袖清风。大人虽然看中他，心里却也起了疑，命我暗地里顺藤摸瓜，查查他的底细。 ”晋安口干，仗着小病未愈，心安理得地看着沈呦鸣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杯子精巧。”晋安的手指在杯壁上左右摩挲着。
　　“不要转移话题。”沈呦鸣还是面无表情。
　　“你以后做什么？御史还是大理寺卿？ ”晋安调侃，好一个铁面无私。沈呦鸣没理他，他便又开口。
　　“这一查呢，费了许多关系，卖了好些人情，但收效甚微啊。其他的人正暗自懊恼呢，我却发现了个有意思的事：阎乐螽籍子上说，阎氏一族长居于黔西，口音应当是绕耳的，女子语之，时而缠绵时而泼爽；男子语之则彰其阳刚。阎乐螽寡言，平日里说的也是官话，却不难发现他的发音与郑家口一带很是相似。”这样一来，要么他就是生长在那里，要么就是在那儿拜师求学了。
　　沈呦鸣听着，倒是理清了思路，若是阎乐螽与姓岑的有交集，插手此事，岑因迟只会更好办。但他始终觉得，并不是这样的，若是一开始，他们的思路就是错的呢？他当下无法可想，只能搁置一旁。
　　幕间
　　雕花椅上坐着的是岑因迟不错，他是想借此打压沈氏一派的人也不错，但他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查出那封信是谁写的了么？”沙哑的声音划破宁静。
　　“禀主子，未曾。”
　　岑因迟没有再说话，几月前的信仍记忆犹新：
　　你们在布局，却忘了还有观局者。

作者有话说

　　我也不知道这本会不会完结，最近学业重。原本计划周末一天两章的，但是有个家庭聚会，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