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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有所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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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城外百里外的客栈。
清风门有事外出几人留宿在此。
此时万籁俱静,偶尔传来晚风掠过竹林瑟瑟声响。
独居一屋的余慎行端坐在床榻上,闭眼打坐。
刺啦一声。
门开了。
他早有预料地睁开眼,一动不动,定定望着眼前的花杳。
就像专门在这儿等她而来。
花杳见他面容平静,心中了然,“你今日果然看见我了。”
“是。”
余慎行干脆承认。
他们之间的对话简洁。
这一刻,彼此什么都明了了。
“你骗我!”花杳咬牙。
始作俑者的眼瞳像两潭深井,浮掠过隐隐光芒。当初那些藏在眼底的温柔厚钝好像从未有过。
荒谬。
可笑。
她手里的鞭子蠢蠢欲动,啪的一下,打在了床沿上,带起木屑飞溅,另一只手则放出无色无味的迷药。
“圣女。”
余慎行平静地唤了她一声。
圣女二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未免过于讽刺。
她一声娇喝:“叫我干甚,你这小人!”
“圣女......”余慎行打算起身与她讲话,此时药效慢慢发作,他起身凝滞片刻,出现了短暂破绽。
花杳的左手藏着把短剑,这是临走前花柘送她的,一瞬寒光闪现,上前对准余慎行的胸口,直直插了下去。
余慎行来不及躲避,反而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我知你心中有气,是我骗了你,怪我一人便好。”
到这时他还惧她可能迁怒于他的师妹!
还真是痴情!
她心中泛起酸涩,手中的剑向内旋转半圈,血肉挤压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她恨得一字一句都是死咬着牙关说出,“你,算什么东西,能让我生气!真当我不敢杀你!”
她松开手来,轻轻一推,余慎行发出一声闷哼,依然毫无回击之意。只因痛楚,他不得已向前踉跄半步,单膝跪倒在花杳面前的地上,脑袋无力地垂下。
虽有青丝遮挡,但她仍能窥见那两道伤疤,还未消却。
拿过剑的手指指尖微微发着抖,花杳呼吸微窒。
她从未杀人不敢看过。
还露在外面的半段剑身渗出滴滴血意,余慎行奋力仰起头,努力维持着仅剩的笑意,他盯着花杳绷紧的脸庞,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吐出。
“谢圣女赐剑。”
他的口气谦卑,就好像他还是那个在教内忙于杂务没有地位的普通人沈愈。
沈愈。
世上根本没有独属于她的一个沈愈。
想来他取“愈”这个字,不过为了祝愿林宣儿早日痊愈。
花杳语气狠厉,“余慎行,你表面风光,却自甘下贱!你只是我养过的一条狗罢了!”
“......”余慎行吐出一口鲜血。
花杳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为什么报了仇她心中的郁气依然积结。
“有人!”
“有贼人在师兄房内!”
“是魔教!”
房外传来声响,几人哦破门而入,花杳转身,鞭子毫不犹豫地挥去,一人的脸上骤现血痕,发出“哇”的一声惨叫。
“妖女,速速就擒!”
另一人用蛮力抓住鞭子,想制住她,花十三及时赶来助阵,刀剑之间发出响声。
这时,其他几个房间不约而同传来打斗声,她们已经被彻底发现了。
“圣女!”花十三出声提醒,场面不能再焦灼下去。
“走。”
花杳拿出特制的哨子,吹了一声,其余几人马上反应过来。她们两三步跨出窗外,她临走前转头看了一眼还倒在地上的余慎行和他同门,洒出毒雾。
她们跃到地上,驾马飞速消失在竹林深处。
此次她们有备而来,离去时余慎行命悬一线,其余人等身负重伤。
消息一出,震惊江湖。
前途一片光明的青年少侠无故被伤,千花教一下成为众矢之的。
有人重提没多少人还记得的旧事。
当年千花教的前教主及教主夫人为武林世家一对非亲血缘的姐弟,罔顾人理伦常,非婚生子,为世人所不容才逃到苍凉的西北大漠,创立了千花教派。
千花教门下教徒大多身世复杂,不乏异族奴隶、流放逃犯等永世无法见光之人。
门派所创心法与中原正统大相径庭,在外与人争斗举止怪异莫测,常常配合毒药迷雾等阴森手段,被中原看作不耻的下三滥。
因而这才有了魔教的说法。
只有那些在当地实在活不下去的人、还有些异族奴隶、流放犯人,才会甘愿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跋涉千里,逃到千花教寻求庇护,可从此都没了音信。
一时间,人人提起千花教,又是不屑,又是惧怕。
身处漩涡中心的花杳低调回教。
花柘等祝她此仇已报。
而她一把火烧掉了余慎行曾经住过的屋子。
明亮的火光在山中闪动,木材烧毁的浓烟呛得她直咳嗽,最后只剩下一摊深色灰烬。
烧了屋子,花杳深夜难以安眠。
她闭眼,想起曾经和沈愈相处过的时光。
男人其余的五官都平平无奇,唯有那双眼睛添了光彩,他总是这么全心望着她,专心等待她的下一步指令。令她回忆起自己收养的狗,那只细犬眼球湿润,皮毛顺滑,手感舒适。
在模模糊糊中,沈愈的脸又换成了余慎行那张带着血还冲她微笑的脸,陌生又令人心悸。
她以为可以信赖的沈愈正是为了另一人的病凭空造出来的。
另一边。
身负重伤的余慎行被连夜送往医馆,得到了及时救治。
近一年来他接连奔波,身体连续受损,林森怕他遗留坏根,影响武功施展,不能为之所用,便差人送余慎行到高怀章家内。
高怀章收钱办事,自然下了力气好生调养余慎行的身体。
半月之后,余慎行的身体逐渐好转。
他能自由下床行走后,打算出门,打开房中衣柜,却在里面发现了一样东西,心头跳了跳。
他找到高怀章,手里攥着一块面纱。
那种平时总是挂着笑的脸有些冷凝,他问,“这是她的?”
高怀章一怔,没来得及回,余慎行又问,“她在你这儿住过?”
只路过一趟不可能连这东西都落下。
余慎行曾照料花杳整整大半年的衣食住行,光是一眼就能认出,况且上面还残留半丝花杳身上特有的药香。
高怀章歪头,状似不解,“我是她师兄,她在我这儿留宿不是再正常不过?”
他脸上的笑容比平时还灿烂一分,又话锋一转,“余少侠如此热情好施,要不然待师妹下次前来之时,请她去你们清风门上一住?”
“......”
被戳中弱点的余慎行不语。
高怀章再接再厉,“本着给了钱的原则,我安排你们住在我这儿都是有讲究的。你和我师妹有过半缕姻缘,所以住同一个房间不算过分。”
余慎行默不作声,面上的表情阴沉至极,完全不见平时那副接物待人的和蔼神态。
他轻喝,“你住口!”
高怀章完全忽视威压,若无其事地哎呀一声,装模做样地关切道,“你脸色这么差,莫非还生了其他什么病?”
余慎行胸口窒了窒,长呼一口气,冷声道,“这是你治不了的病。高怀章,你治不了的病太多了。”
治不了。
高怀章听到这三个字,不禁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僵。
“也是。”他悻悻道。
心神不宁的余慎行将面纱放回,再打算出门。
高怀章闲得无聊,在他背后忍不住又说些讨打的话。
“你刚刚说的病。师父死后,这世上除了我,只剩我师妹医术更胜一筹。要不你再去她那儿碰碰运气?也许她会再赏你点什么灵丹妙药。”
两个再字,高怀章咬的极重,充满了恶劣的讽刺意味。
“我不会再去打扰她。”
余慎行想到花杳,不单单胸口新鲜的伤口,连带着后颈的旧伤疤都隐隐作痛。可一想到都是她给他的,他反而生出一丝怪异的满足。
毕竟,这是他唯一能从她那儿讨来的了。
这想法一出,自己都觉得自己内心扭曲。
“那可不一定。”高怀章拿出扇子,假意扇了扇,“你最近都在床上躺着,消息过于闭塞,不知道大家最近喝酒时都在谈论什么。”
余慎行一怔,“什么意思?”
高怀章答非所问,“我那师妹怕是还要再来找你算一次账。”
原来,在众人不断流转的八卦口中,此次争斗有了新猜测。
坊间流言演变成魔教妖女花杳在大婚当天,突遇新郎出逃。狠受情伤的她来中原散心,对一表人才的余慎行一见钟情,纠缠于他。
为了哄余慎行开心,花杳主动将那圣药送到余慎行手上。可惜余慎行与林宣儿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已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余慎行收了药十分感动,已有美人相守的他坚决拒绝花杳。在妒火之下,花杳出手伤了余慎行,仓惶逃跑。
一时间,江湖间都好奇起三人的关系来。
而花杳为魔教中人,平时深居简出,治疗都以面纱示人,不少人猜测她应该长相奇丑,所以不得已遮掩起来,不然也不会被人残忍抛弃,还做出伤害心上人这样的扭曲之举。
“哎呀,她哪能受的住这种委屈?”
高怀章摇摇扇子,啧了一声,感慨。
“儿时师父不小心看错,说她制的药方法不对,她都能气的哭鼻子,三天活生生死瞪着,谁也不理。还有啊,我有次不小心把我养的蛇放到她屋里,她抄起鞭子追了我半座山才消气。”
“她啊,最爱生气的姑娘。”
“气性大得不得了。”
“……”
高怀章一个劲地说着以前的闲闻趣事,生怕余慎行没听进去。
一旁的余慎行沉默地站在那儿,没言语,也没有立刻走掉。
这时,一只鸽子飞进庭院,落在轮椅扶手上,发出咕咕声。
高怀章娴熟地取下它脚上的纸条,展开一阅,脸色微变。
“……喂。”
他唤住余慎行,语气倏的,变得正经不少。
“你的师妹突然七窍流血,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