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88、水下囚徒

　　一缕昏光刺入眼缝，乔志勋微微睁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关切地望着他。

　　乔志勋的意识瞬间恢复，他的心像被大石压住了，半天才透过一口气，情绪如山洪般爆发了，双手捂脸地恸哭起来，泪水顺着他的指缝流到了手臂，随后捶胸气喘道：“爷爷……是我害了阿甲……害了飞儿，害了二横，是我害了全村的人。”

　　方老靠过来将乔志勋揽入怀中，抚着他的头道：“孩子，这一切都是我们每个人的选择，并非你的过错，莫要过分自责。”

　　“若我不打捞大鲲，便不会给大家招来无妄之灾，我真是后悔死了！”

　　“即便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要来打捞，总有人会做这样的尝试。”方老淡然道。

　　“可是……阿甲他……”

　　“阿甲不会有事的，他只要没落入大鲲的口中，他就会回来的。”方老扶起乔志勋的两臂，眸中闪出笃定的光。

　　“为何您如此确信？”乔志勋不解道。

　　“村里还没听说过有人是因溺水魂飞魄散的，何况阿甲水性极好。”方老唇角浮笑，给了乔志勋莫大的安慰，“他可能被什么事耽搁了，明天一定会回来的。”

　　乔志勋这才发现天已黑了，忽然问道：“是谁救我回来的？”

　　方老说是卢川划着舢板把受伤的王四和晕厥的乔志勋一起带了回来。

　　乔志勋暗想，或许鲲王吞噬霍飞时，舢板上的卢川和王四也看到了。

　　见乔志勋苏醒来，方老放心了些许，喂乔志勋喝一口汤，被乔志勋推开了，方老只好让乔志勋继续躺下静养，关门便离开了草屋。

　　独自一人时，乔志勋整个身心被忧伤浸淫了，他窝在被里，睁眼闭眼都是霍飞的身影，他想起与霍飞在武英观的第一次相识，想起两人一起逃离武英观，想起自己每次陷入困境时得到霍飞的援助，想起他们在秦府的邂逅，想起他们吵架时的不慌而散，想起他们彻夜饮酒的欢笑，想起自己将头靠在霍飞肩头的安心，想起霍飞拥着他的温暖……

　　此刻，乔志勋意识到霍飞才是他在冥间唯一心意相通的人，也是全身心对他好的人，飞儿不仅是朋友、兄弟，更是他最亲密的人，但……他最亲密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想至此，他已泣不成声，泪如泉涌，泪珠淌过脸颊噼里啪啦地打在苇席上，心如刀绞的痛感持续惩罚着他，他怎能牺牲最新密的人去换取见哥哥的渺茫机会，简直是愚蠢透顶，他根本不能原谅自己。

　　心痛久了就会麻木，随之精神都麻木了，以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白天与黑夜，乔志勋恍惚在半梦半醒间，浑浑噩噩了一个昼夜，未进半点水米。

　　* * *

　　“乔哥哥——乔哥哥——”忽然有人唤乔志勋。

　　乔志勋虚弱地伸手去抓，半天才睁开眼，看见了阿甲黝黑的脸，他打了个哆嗦，不知自己是醒，还是在梦中，急促道：“阿甲，是你吗？”用手去摸阿甲的脸。

　　阿甲激动道：“哥哥，是我，我回来了。”

　　乔志勋不敢确定这是真的，一拳砸在苇席上，“砰”的一下，疼得他眼泪快流了出来，他却终于露出了笑容：“这的确是真的……阿甲，你去哪了？”

　　阿甲把乔志勋扶靠在墙上，自己盘腿坐在旁边，说：“咱俩被打散后，我就抓住一块碎甲板片，本想游一会儿，歇一会，就这么返回，没想到半路被巡逻的官船拦截下来，可恶的螃蟹巡捕用它的大鳌把我夹上了船，送至千畜所时，已经是深更半夜，我就被关在水牢一个晚上。”

　　“官家为什么要抓你？”乔志勋惊愕道。

　　“一大早，鱼鳃大人亲自审问了我，他问我是不是参与捕捞大鲲了，我见他已经了解了基本情况，也就承认了。”阿甲回道。

　　“他问什么了？”

　　阿甲想了下，说：“鱼鳃大人好像十分关心我们是否捕捞到了大鲲，这个问题他问了我三遍。”

　　“你怎么回答的？”乔志勋即刻坐直了身子。

　　“我实话实说，什么也没打捞到，还损失惨重，渔船都被鲲王打翻了，还有两人魂飞魄散了。”

　　“鱼鳃是什么反应？”

　　“他好像有点失望，不过又嘲笑我们是废物。”阿甲挠了挠头。

　　乔志勋很清楚鱼鳃失望的原因，如果他们没能捕捞到大鲲，回到冥府时，妖冥府就不能收缴那另外的4万冥币，自然是少了进项，至于那嘲讽的态度，纯属出于鱼鳃个人的傲慢和鄙视。

　　“哦，我说我们有两人魂飞魄散了，鱼鳃大人问是谁，我就报了二横和霍公子的名字，鱼鳃大人似乎显得很吃惊，还再三与我确认霍公子是否被鲲王吞下了肚，我说是我亲眼所见。”

　　乔志勋一怔，连忙问道：“鱼鳃大人又怎么说？”

　　阿甲摇了摇头，平淡道：“鱼鳃大人什么也没说，心不在焉地让龟虾捕快把我放了，于是，我就回来了。”

　　乔志勋敏感地嗅到了异常，挣扎着要立起来，身子打晃差点摔倒，被阿甲双手扶住了。

　　乔志勋的眸子里闪着光：“快，准备渔船，我们马上出海。”

　　* * *

　　鲲王衔着黑色渔网，牵引着渔网下的雌鲲回到了深海腹地。

　　雌鲲在桎梏的渔网里挣来挣去，只能转过半个身子，却怎么也不能从渔网中挣脱，随着它慌乱地扭曲，渔网反而缠绕得越来越纠结，活动空间也变小了。

　　望着焦灼且原地盘桓的雌鲲，鲲王试图咬断渔网，却如何也使不上力气，只能愤怒地嘶鸣。

　　突然，鲲王腹部一阵痉挛，随后张开了大口，将一团浑浊的东西呕吐到海水里，海水瞬间泛起白渣，逐渐消散，最后露出了霍飞的躯体。

　　霍飞合着眼，无意识地在海水里漂浮着，四肢微微地晃动，身体在向下坠落。

　　鲲王游过来，用鼻翼将霍飞托起，纵身向上，径直冲出了海面。

　　霍飞趴在鲲王的脑顶上一动不动。

　　鲲王平静地在海面上划水，将霍飞的身体暴露在空气里。

　　不知过了多久，霍飞隐隐抖动，他感到脊背热得发烫，缓缓睁开了眼，撑着鲲王的脑顶起了身。

　　起初，霍飞以为自己正趴在一个移动的舰船上，但定睛一瞧，这舰艇划水游刃有余，展开的两翼像飞一般，他瞬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自己正趴在鲲王的身上，他的意识即刻恢复了，想起自己被鲲王吞噬的那瞬间，甚至能回忆起自己穿过鲲王血红的喉咙时的感觉，就像坐了一个顺滑的通道，一通到底，然后摔在一团酸腐的液体里，后来他产生了窒息，再后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没等霍飞继续回忆，鲲王骤然下探，霍飞随鲲王直直沉入海底。

　　霍飞惊悸得屏住了呼吸，感觉头晕目眩，触到海底，鲲王猛地将他甩了下去，他晃晃悠悠地落在一块碧绿的岩石上。

　　霍飞以为鲲王要教训他，倔强地扬起下巴，怒瞪着鲲王。

　　鲲王将头探过来，并没张嘴，而是用鼻子去顶霍飞。

　　霍飞划水躲避着，鲲王顶了数回，都被霍飞闪避开，鲲王陡然张口，冲霍飞怒吼一声，海水急剧地震动，将周边的海草、珊瑚和路过的海龟吓得花枝乱颤。

　　霍飞在水里憋了许久，再也受不住了，被迫打开了呼吸，他逐渐失去了意识，又变成了一具轻飘飘的躯壳。

　　鲲王游过来，将他托起，然后甩在那块大青石上，然后游向对面十米外的雌鲲的身旁。

　　每隔几个小时，鲲王就会托着霍飞浮出水面，等待他恢复知觉，然后再把他带回海底，不断地蹂.躏和攻击他，却不急于致其于死地，就像在戏弄一个可怜的囚徒，直到霍飞精疲力竭得窒息。

　　鲲王越是羞辱霍飞，霍飞越是执拗地反抗，无时不刻地躲避和攻击鲲王，受伤得却总是他，周身上下被岩石，珊瑚礁，甚至是鲲王过分的击打弄得血口子无数，青紫红肿，几无完肤。

　　在昏暗的海底，霍飞毫无时间概念，只有当他被鲲王托出海面时，他才知昼夜晨昏，但随着他在海底憋气次数的增多，逐渐适应了长时间的憋气，从每日出水三四次，到每日一二次、两日一次、三日一次，直到根本不用呼吸。

　　霍飞与鲲王的互相攻击已成了他的健身运动，尽管身上仍然会有淤青，但他已经能游刃有余地躲避鲲王的有效攻击，除非鲲王发怒，使出更有力的雷霆扫。

　　饿时，他就捞起一把水草或小鱼小虾送到嘴里，随时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他甚至感觉这比在阿甲家里更爽，至少有海鲜吃；困累时，他就直接往青石上一躺，鲲王还以为他又失去了意识，这算是他防御中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鲲王天天盯着他，让他无法逃跑，这样与鲲王耗下去，什么时候算个头啊。

　　霍飞发现鲲王除了每天盯着他，就是游到对面的雌鲲那边。

　　某日，他又躺在青石上佯装放空的状态，等鲲王游到对面时，他快速坐起，朝着侧边的岩石丛逃去，他观察好几日了，那岩石丛密密叠叠，构成了峭壁般的屏障，他若是能绕过去，或是在里面找个洞穴，或许就能逃脱鲲王的掌控，于是他拼命地划水，眼看就要触碰岩壁时，他听到身后的水流急速地涌动，他的心已悬了起来，他预感到一记带着盛怒和惊人力量的雷霆扫正向他的脊背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