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86、鏖战晴空

　　三月初八，碧空万里，明黄的经幡在破败的海神庙前猎猎招展。

　　倾塌的海神庙前立了供桌，桌上摆了供品和香烛。

　　王四带领二十名精壮汉子，再加阿甲、乔志勋和霍飞在供桌前举行了祭拜大礼，然后便朝码头出发了。

　　码头上围了众多村民，有送行的，还有看热闹的，大多是老人，妇女和残弱者。

　　王四媳妇翠凤从人群钻出来，见了王四，眼底发红道：“当家的……你可得小心，奴家等你全须全影地回来。”

　　王四见状，一把将翠凤揽入怀中，手抚肩背地嘻笑道：“凤儿，你是怎的哩？你男人什么样，你不清楚么？莫说那鲲伤我，纵是阎王爷都没能拿捏的了我。”

　　翠凤将无数个小拳头砸在王四的后脊上，骂道：“休要乱讲，若不是你那张高调的破嘴和逞能的做派，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好，好，好，我会小心的，保证安全回来。”王四紧抱了翠凤，随后放开她，径直朝前去了。

　　旁边的村民羡慕又唏嘘，皆跟着起哄发笑。

　　铁魁抱着个酒坛子，让他的徒弟往碗里筛酒，然后一一递给即将出征的壮士们。

　　队伍里的青壮年光着膀子，下身只穿了麻布短袴子，黢棕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亚光。

　　铁魁的两个徒弟也在捕捞队，一个是二横，另一个叫大治，年纪都在二十几岁的盛年，平日打铁不惜力，此次被王四选入捕捞队，铁魁既为他们感到自豪，又替他们捏了把汗，毕竟大鲲不属于轮回的生物，生死皆无常，这也就意味着与之对抗的鬼人也存在着不确定的归宿，他们都是堕入冥广海的孤魂野鬼，阴律司的生死簿上早就清除了他们的名字，一旦被大鲲重创，便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二横和大治接过铁魁递来的酒碗，仰脖饮尽，望着一脸紧张的师傅大笑，道：“师傅，放心吧，我们怎么也不能给您丢脸。”

　　张启风老汉佝偻着身子走来，他让人把渔网送到主船上，前几日，乔霍二人已验了货，还付了1000冥币，还提出把渔网的收口加粗的需求，于是张老汉他们对渔网又进行了改造，今日便把完工的渔网送到了码头。

　　霍飞和乔志勋今日也换了粗麻布短衣，虽比捕捞队员们多穿件上衣，但他们已经有了强烈的代入感，那便是他俩已经加入了捕捞队，所有人带着相同的使命起航了。

　　阿甲看见人们挥手告别的场面感到既激动又怅然，握在船舷上的手毫无着落地换来换去。

　　忽然，乔志勋指着人群后排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道：“阿甲，快看，爷爷也来了。”

　　阿甲定睛一望，眼泪便落了下来，赶紧用手擦了擦，挥手大喊道：”爷爷，爷爷，我在这儿呢~”

　　方老也看见了站在船舷边的阿甲，蹒跚向前挤过去，露出个头，笑着挥手，然后用手拢出个喇叭，喊道：“阿甲——保重——我的孩子，爷爷在家等你。”

　　阿甲使劲挥手，强忍泪水喊道：“爷爷，晚上我想吃绛洱菌！”

　　“好——晚上有的吃！”爷爷擦着眼角笑道。

　　岸上的人也笑了起来。

　　四条大船都放下缆绳，顺风出海了，很快远离了海岸线。

　　四条船之间错开距离，两条在前，另两条在后。

　　四条船包括一艘主船，就是前些日子坐过的那艘原木大帆船，另外还有乌、棕和白色三条体量稍小，但设施几乎一样的帆船。

　　王四与一位叫卢川的水手主驾原木大船，阿甲打下手，乔志勋和霍飞便在主船上坐镇。

　　主船的右侧是二横和大治驾驶的乌船，后边是棕船，右后方是白船。

　　乔志勋制定了一套以埙声为号的指令：如果他所吹出的是单调的长鸣传达的是布网的意思，务必要调整好四船的间距，不宜过远，也不能太近，每条船都系着大网的一个角，这样就能将渔网平铺到位，然后才能守株待兔；若埙声为急促的短音，则表示要收网；埙声为短长相间就是表示后船与前船汇合。

　　依王四的经验，捕捞的时间通常定在能见度高的夜晚，位置得靠近海岸，这样便于借助浅滩的优势，缺点是虽然能在溯游期找到更多的捕捞目标，但实施起来并不容易，因为大鲲之间会彼此救助，这样对抗的就不是一只鲲，精疲力竭也未必能成功，而且夜晚的光线太暗，操作起来的确不便。

　　乔志勋想出另一个方案，目的是对鲲个个击破，不在溯游期也能实施捕捞，而且就在青天白日下操作，目标会十分清晰明确。

　　乔志勋打量了船上的桅杆和一侧新立的粗大竿子，满意地点了下头，然后站在船头的正前方，从脖子上拿下阿甲的那只黑陶埙，鼓足力气，平稳绵长地吹出一声长鸣。

　　四条船已经行驶到一片宽阔的水面，前面两船快速布网，后面两船逐渐减速拉开适当的距离。

　　当四条船布好了点后，船主纷纷都发出了鸣笛以示准备就绪。

　　乔志勋坐到甲板前沿，阿甲与霍飞跟着坐在两旁。

　　王四和卢川驾驭着船只缓慢前行。

　　乔志勋望了眼天边耀光的平静水面，吹起了阿甲熟知的那支曲子。

　　阿甲觉得这声音与乔志勋先前吹的又有些不同了，少了跳跃感，多了凝重的婉转。

　　没过多久，远处的白鸥齐刷刷地向这边飞来，然后在主船上方盘旋啾鸣。

　　日光逐渐发白，温度也不断趋高，海面起了扩散的波纹，一道道向船体冲击过来。

　　乔志勋猛地睁眼，刺目的光芒里涌动着一个鲜亮的蓝点，他心下收紧，激动伴有忐忑，道：“它来了。”

　　霍飞和阿甲都凝视前方，阿甲跳起身大喊着朝驾驶室跑去，道：“大鲲来了，大鲲来了。”

　　霍飞用力拥住乔志勋的肩，目光专注且兴奋地扫过乔志勋的脸：“我去准备一下。” 他站了起来，迈步朝驾驶室走去。

　　“飞儿，你要小心。”乔志勋从陶埙上抽出气息，转头温柔道。

　　霍飞停下脚步，转头冲乔志勋笑：“志勋，你也好好的……继续吹。”然后转身走了。

　　乔志勋接着吹，很快那鲲游近了渔船，乔志勋定睛一瞧，那鲲的脑顶闪着白亮的光斑，他感到很是意外。

　　自从乔志勋试船吹埙引来了鲲，其后又到海边尝试过几次，发现一个现象，往往被埙声召唤来的鲲都是年幼的鲲，它们活泼好动，对声音的感知极其敏感，相反，成年鲲很少在白天靠近渔船或岸边，那次试船后便没再见到这条白斑小鲲，没想到今日他们正式捕捞时，第一个被召唤来的竟是这只白斑小鲲。

　　乔志勋站起来，直朝右船舷跑去，他希望能将这白斑小鲲引入预设的范围内，埙声忽然高亢激昂了，小鲲也寻声游来，并且发出啾啾鸣叫，像是在附和乔志勋的埙声。

　　乔志勋见小鲲沿着船舷一直跟着自己游动，他内心愈发紧张，对位置的选择十分关键，他不敢放松，为了确保稳妥，他尽量朝船舷尾部吸引小鲲，小鲲从空中跃起，愉悦地纵跳入水，显得轻盈敏捷。

　　乔志勋陡然定脚收口，顿了下，瞬间转换成急促的短音，连发三次促音，四船齐刷刷地收帆，几名水手从高竿上拉一条绳索，没过一会儿，就见海面上露出一张巨大油黑的渔网，渔网里便是那条惊慌失措的小鲲。

　　此时此刻，四条船同时在收网，渔网越拉越高，将小鲲全身兜起，逐渐脱离了水面，惊恐的小鲲挣扎地扑腾鱼鳍和扭动鱼尾，发出绝望的长啸，声音响彻天际，震得乔志勋不禁心神颤动，他望见王四、卢川在拉绳索，阿甲和霍飞在向一个大木轮上缠绕渔网抽绳。

　　王四见如此轻松就弄上来一条小鲲，大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哈……乔公子真是神机妙算啊，个个击破这个法子太好使了，咱们得赶快收网，别让煮熟的鸭子给跑了！”

　　卢川忙着收网，王四朝对面乌船招手，扯着嗓子喊：“二横，你们快收网，咱们马上就汇合。”

　　乌船上的水手正忙碌着收网，二横的师弟大治回应道：“王兄，知道了！”

　　王四又跑到船尾去招呼棕船和白船上的水手。

　　乔志勋并未插手，瞅着渔网里逐渐失去活力的小鲲，不禁心下隐隐抽动。

　　突然，“砰——”的一声，船体剧烈震动，乔志勋一个趔趄摔倒在甲板上。

　　王四、卢川拉网的手松开了，霍飞和阿甲手中的绳索也从木轮上脱落了。

　　众人反应过来时，就见一条巨型鲲出现在船头。

　　“天哪，好像是条雌鲲，莫不是那小鲲的妈妈来了？”王四连滚带爬地起身，与卢川重新握紧渔网的抽头，但发现渔网的高度已降落了一截。

　　乌船上的二横大叫道：“王兄，抓紧啊，千万别再松手了。”

　　那雌鲲又对船体发起了猛攻，用鱼尾横道船舷，“啪——啪——啪”连拍数次，将船体彻底横了过来。

　　“卢川，快把头掉回来，要撞船了！”王四大喝。

　　霍飞赶紧接过卢川手中的抽头，卢川则重新挂起帆，爬上桅杆，不断转动着帆板将船体重新调整了方向。

　　“就这样撞下去，咱们的船早晚得散架。”霍飞焦急道。

　　乔志勋突地跑向右船舷。

　　霍飞大叫：“志勋——回来——危险！”

　　乔志勋拿起陶埙吹了起来，深沉悠扬的乐音让慌乱的人们即刻平静了下来，就连母鲲也停止了攻击，竟寻音跟随乔志勋游向船尾。

　　“把抽头放开，把网降下来。”乔志勋命令道。

　　“这怎么可以，网一下去，小鲲就跑了。”王四质疑道。

　　“听我的——松网——快松网。”乔志勋催促道。

　　既是客户的要求，王四只得听命，霍飞和阿甲也都松开了手，渔网不断下落。

　　其他三条船上的人见大网的一角降落下去，都不知什么情形，纷纷朝这边喊来：“怎么回事？为何要松网？”

　　王四挥手命令道：“听我指挥，下网！”

　　乔志勋拿起陶埙吹了一声沉沉的长鸣。

　　听令后，其他三船也随即降下了网，渔网缓缓隐入海面下。

　　此时，刚还绝望的小鲲入水后如获新生，甩着尾巴生龙活虎地游弋起来。

　　雌鲲欣喜地迎接小鲲，与小鲲同向游了一会儿，逐渐逼近四船连线的中心点。

　　乔志勋急促地吹响了埙音，连发三次，四条船同时收网，水手们全力地拉抽绳，不断抬高的渔网这次同时兜起了雌鲲和小鲲，由于成年雌鲲身体巨大，几乎占据了整张渔网，小鲲被挤压到边缘，由于缺水，雌鲲与小鲲相互发出尖利的鸣啸。

　　“这网能同时承受两条鲲吗？”霍飞忧心忡忡地问王四。

　　王四毫不犹豫道：“不管怎样，现在一网抄下去，几个都得弄上来。”

　　四条船体同时承受了巨大的拉力，所有的船员都上了阵，齐声喊着号子用力拉道：“嘿呀么——哈呀么——拉哩哩拉呀！”

　　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和力量用在拉网时，就听“扑通”一声巨响，船舷上涌入无数的浪花，大家朝船舷外探头，见那斑头小鲲迅捷地朝来的方向游走了，所有人都愕然，小鲲竟然从渔网的收口挣脱了出来，它已经逃掉了。

　　卢川叹了口气：“唉~两条变一条了。”

　　王四却知足道：“川子你可够贪心的，一条小的换了条大的，咱们还是赚了。”

　　忽然，砰的一声，抽线在每人的手中猛然收缩，雌鲲在渔网里刚完成一个转身跳跃，它企图腾空越出渔网的收口，但收口已形成了缩小的弧形屏蔽，将雌鲲的身体拦截在空中，直接弹压在网底，雌鲲发出沉闷的气喘和嘶鸣，像受了惊的猛兽，它又企图冲撞对面的乌船，刹那间，从乌船上掷出第一杆鱼叉，直中雌鲲的脊背。

　　雌鲲瞬间放弃了进攻，仰头哀鸣，发出痛楚的嘶鸣，凄厉的余音在天边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