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76、与畜共舞

　　农历二月十五，鸡还没打鸣，乔志勋就起了床，没想到隔壁的何宴，比他起得还早。

　　何宴敲开了乔志勋的房门，端了两屉包子和一只黢黑的锅子进了乔志勋的房间。

　　何宴今日一身粗布短衣打扮，边把锅子放在圆桌上，边对洗脸的乔志勋说：“乔公子，趁热把早点吃了吧。”

　　乔志勋在水池旁擦干脸上的水，走了过来，瞅见蒸屉里冒着热气的包子，眼神放光道：“哇！真香啊，何老，没想到您还有这手艺呢。”

　　何宴用手背蹭了下额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手艺都生疏了，上千年都没做过了，也不知你喜不喜欢吃。”

　　乔志勋伸手抓起一个包子送到嘴里，吹着热气大嚼了起来，叹道：“好吃，好吃，简直太好吃了！”

　　何宴欣慰地笑了，几缕胡须翘了老高，他又从锅里盛出碗白米粥放到乔志勋面前，道：“霍公子恐也快来了。”

　　话音未落，房门被推开了，霍飞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见乔志勋正在吃包子，霍飞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兴奋道：“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哇，我算赶上了。”霍飞抓起包子一口咬了下去。

　　乔志勋提醒道：“烫——烫——”

　　霍飞被烫了唇，咧嘴哈气，抱怨道：“你怎不早说啊?”

　　“谁让你手恁快呢，我嘴都赶不上你手快。”乔志勋笑着把自己的粥碗推给霍飞。

　　何宴说帮霍飞再取只碗来。

　　霍飞将乔志勋的粥碗又推了回去，然后朝锅子里瞅瞅，问道：“志勋，你还吃粥么？”

　　乔志勋舀了口粥，放下勺子道：“一碗就够了。”

　　“何老，别再拿碗了，我就着锅喝吧。”霍飞端起黑底锅对何宴道。

　　何宴哭笑不得道：“公子若不拘小节，那便喝吧。”

　　二人“唏哩呼噜”的竞相炫饭，转眼功夫把包子和粥都消灭了。

　　何宴乐呵呵地捋顺了胡须，说：“慢点，不急，还有时间呢。”

　　吃完饭，乔志勋和霍飞每人背个褡裢，便准备出发了。

　　何宴非要送他们到妖冥司下的还畜殿。

　　乔志勋劝阻：“何老，单凭您画的路线图，我们便能找到地方，不消您去了，省得费时费力返回来。”

　　何宴抱拳道：“既然在此一别，那朽就唠叨两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力便好，莫要陷入执念，安全是第一位的，二位公子，切记，切记，保重！”说毕，何宴深深一躬。

　　乔志勋与霍飞抱拳回礼。

　　乔志勋说：“家中其余事项便托付给您老啦。”

　　“公子尽管放心，老朽必尽心而为。”

　　乔志勋与霍飞刚要走，何宴突然问道：“霍公子……你父可知你去冥广海？”

　　霍飞摇了摇头：“怎能让他知道呢？就连我兄，我都没告诉。”

　　何宴苦笑着挥手：“唉，你们快走吧。”

　　* * *

　　辰时前，乔志勋与霍飞抵达了妖冥司的还畜殿。

　　还畜殿共有四扇拱形漆门，全部大门紧闭，每扇门前各设一条流水带，左边两条流水带是空的，右边两条则陈铺了各种动物的尸骨或皮毛，散发着刺鼻的臭气。

　　两名戴黑色面罩的鬼卒在右边两排流水带上，对着动物的尸骨盖章。

　　乔志勋捂鼻探头过去，“Duang——”一个朱砂色的“还”字便印在一只大鹅的肚子上。

　　乔志勋惊得向后一退，“Duang——”又一个朱红的“还”字又戳在仅剩白骨的牛大腿骨上。

　　霍飞恍悟道：“看来这些动物在进还魂殿前必得盖上个‘还’字。”

　　“哎——哎——起开——起开，别在这裹乱，没看爷忙着吗？！”戴面罩的鬼卒厌弃地嚷道。

　　霍飞瞬间握拳，被乔志勋按住了胳膊。

　　乔志勋客气道：“请问这位爷，还魂殿的入口就在此吧？”

　　鬼卒抬头打量了乔志勋和霍飞，然后道：“是啊，你们是谁？来此做甚？”

　　乔志勋从褡裢里摸出封文书递给鬼卒，鬼卒接过来一瞅是通关文书，随后显得异常好奇：“啊呀，上次有人进入冥广海还是百年前的事了，没想到还有鬼迷心窍不死心的，非要捉什么大鲲，也不看看自己长没长三头六臂。”

　　乔志勋对这种泼冷水的话已经免疫了，窘笑道：“人往往没有自知之明，若是不试深浅，就不肯向困难低头，我们便是如此，尝试一番，哪怕开个眼界也是好的。”

　　隔着面罩，鬼卒嗤笑：“公子定是腰缠万贯的富贾，花恁么多钱去开眼界，我也是头回开眼了。”

　　霍飞觉得这鬼卒嘴又碎又臭，不耐烦道：“废话少说，能不能进吧？”

　　鬼卒冷声道：“姚大人亲笔写的通关文牒，在下能不让您进吗？不过，你们也看见了，凡是要进还畜殿的，都得被盖这个朱章，否则有去无还。”说着，鬼卒将手中的大红章朝乔志勋的手臂戳了过来。

　　霍飞猛然攥住鬼卒的手腕，斥道：“你TM疯了吧？！”

　　鬼卒痛的呲牙咧嘴道：“放开——放开！”

　　乔志勋赶紧掰开霍飞的手。

　　鬼卒抽走手，边揉腕边抱怨道：“若你们不想进冥广海，就不用盖章，何必至此无理取闹呢？”

　　“倘盖了章，落了红字，永远都消除不掉了吗？”乔志勋有所顾虑。

　　“公子莫担心，等你下月十五出还魂殿时，那红字便自行褪了。”鬼卒道。

　　“哦，那便盖吧。”乔志勋伸出胳膊，将袖口褪下，亮出雪白的手腕内侧。

　　鬼卒瞅去，卡了下，眼睛瞪得铃大，手中的铜印章迟疑了：“可惜了公子细瓷般的肌肤。”

　　乔志勋淡笑：“尽管盖吧。”

　　鬼卒将章戳上了，然后抬起，露出一个血红艳丽的“还”字。

　　霍飞扯了下交衽，直接将臂膀从领口露出来，歪头道：“盖这儿。”

　　转瞬间，霍飞上臂的外侧也现出个殷红的“还”字来。

　　忽然，大殿侧旁传来了浑厚的钟声。

　　鬼卒即刻一改散漫，正色道：“辰时已到，你们且坐到流水带上来。”

　　尽管不知所措，霍飞还是拉着乔志勋，二人一前一后盘腿坐到流水带最后面。

　　钟声停止时，四个殿门轰然洞开，就见四条流水带同时运转起来，只不过，左边的两条朝殿内走，右边的两条朝外行驶，还输出许多活蹦乱跳的动物来。

　　霍飞指着右边流水带上一头打着哈欠的狮子，惊叹道：“天啊，这狮子还魂后直接送到轮回司吗？”

　　鬼卒答道：“是啊，它们很快就要投胎转世前往人间了，所以此时的它们都很乖，不会乱跑，动物也是知道命运方向的。”

　　此时，入殿的流水带越走越快，陡然进入了还畜殿，乔志勋听见身后的大门轰然落地，殿内一片漆黑。

　　突兀的黑暗，令乔志勋陷入一瞬慌乱，不禁向后摸索，扯住了霍飞的衣角，随后便感受到温暖的气息将他环绕了，霍飞从身后拥住乔志勋，在他耳畔道：“志勋，莫怕，我在这儿呢。”

　　乔志勋“嗯”了一声，瞬间有了安全感。

　　黑暗里，窸窣的声音逐渐乍起，“咯咯咯”，“汪汪汪”，“呱呱呱”，“咩咩咩”，“哞哞哞”，一时间各种动物的叫声甚嚣尘上，还有扇动翅膀扑腾，在空中滑翔搅动空气流动的声音。

　　忽地，一只鸟从乔志勋的脸侧掠过，惊得乔志勋仰头靠在霍飞的肩颈上。

　　霍飞环紧拢在乔志勋胸前的手臂，骂道：“妈的，这些死畜生好像全活了过来。”

　　乔志勋惊魂未定，没作声。

　　又过了一会儿，轰的一声，前方开了两道门，此门比入口要窄些，却更高。

　　门外是白哗哗耀眼的强光，倏然从暗处向外看，刺得人睁不开眼。

　　还没等乔霍二人反应过来，流水带已经延伸到门外。

　　乔志勋仰倒在霍飞的怀里，用手遮了眼帘，从指缝间看见几只猪跳下流水带，钻进大殿后的灌木丛，还看见长了翎羽的鸭子扑腾着翅膀，朝河滩上滑翔而去；还有那只大腿盖了红章的牛，现已生出了血肉和皮毛，原来是一只公黄牛，“哞——哞——”摇着尾巴往前去了。

　　所有的动物都复活了，它们仿佛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各行其道地分散开来。

　　流水带停了下来，霍飞和乔志勋全看呆了，两人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乔志勋分开霍飞一双交握的手，从流水带上跳到沙地上，茫然道：“这些畜生好像都回家了，咱俩去哪啊？”

　　霍飞环顾四周，见身后是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侧旁流淌着一条清幽的小河，河床后面矗立着黑森森的涯壁，山体上有许多小洞，他从流水带上跳下来，疑惑道：“这是冥广海吗？明明是个野山村，姚大人不会骗我们吧？”

　　烈日将脚下的沙地晒得滚烫，乔志勋抬起两只脚来回倒换，用手在眼前搭了个遮棚，前方是一望无垠的沙地，闪着白哗哗的光，乔志勋望见沙地的尽头有股烟尘缭绕的晃动感，他指着前方说：“那边应该就是一片海。”

　　霍飞调整好肩头的褡裢，应道：“走，咱去那看看。”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一条迅疾的黑影从霍飞身后掠过，将霍飞的褡裢夺走了，霍飞一个趔趄摔倒在沙地上。

　　霍飞急忙爬起，寻黑影追去，一眨眼便隐入灌木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