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73、飞越樊笼

　　乔志勋狼狈地逃回客房，换回原先的衣袍，马不停蹄地离开了秦府。

　　起初，乔志勋还担心秦松彦把他抓回去，后来一想，堂堂的秦判官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龌龊的事，又把吊着的心放了下来。

　　回至萌春院，经过楼梯时，路遇几位艺伎。

　　艺伎们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乔志勋则黑着一张脸，旁若无人的匆忙与之擦身而过，飘然的衣袂留下肃杀的凉风。

　　艺伎们愕然得面面相觑：“勋公子今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乔志勋砰地推开了门，把西莲吓了一跳。

　　乔志勋没去看西莲，径直向浴室走去。

　　“公子，你要做什么？”西莲站起问道。

　　“洗澡。”乔志勋冷漠地甩出一句，随后便关上了浴室的门。

　　西莲望了下窗口，心想这不早不晚的，公子怎么要洗澡。

　　乔志勋脱光了衣服，跳入盛了清水的大木桶里，冷得他打了个寒颤，随后便缓缓坐了下来，水线漫到他喉咙的位置。

　　清冷的水让乔志勋瞬间安静了下来，就连头脑也逐渐清晰了。

　　乔志勋昨晚还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怀疑，他通过联系昔日的传闻和过去两日亲身经历的事情，对秦松彦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逐步有了认识。

　　秦松彦本就与亓官云珠藕断丝连，猛然又忆起几月前曾在中厅书房前的湖畔听到虹玉唱《牡丹亭》中的选段，当他走至书房门口，那唱腔便断然无声了，而秦松彦参加的许多宴会上，虹玉都曾陪伴在他的左右，秦松彦很可能与那德荣戏班的小生虹玉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如今秦松彦又想占有萌春院的头牌……

　　乔志勋细思极恐，痛心地合了眼，将头扎进水里，他心里已有了结论——冥府正义凛然的化身，秦判官，他竟然是个男女通吃的花心大萝卜。

　　乔志勋沉浸在水中，整个世界都静寂了，他该怎么办呢？他憋了会儿气，在终于忍不住那刻，陡然从水下冒出了头，水流从他头顶淋漓而下，顺着发丝冲刷着他的脸，让他有了片刻的舒适感，他用手抹了下眼睛，睁开了眼。

　　此时此刻，他很清楚，秦大人今日已表明了态度，余下的便是等待他的回复。

　　乔志勋把各种角度的利弊分析了一遍，答应或拒绝都不是好的选择，他觉得事在人为，凡事也不是非黑即白，只要他太极打得好，不见得就不得利。

　　乔志勋从木桶里站了起来，低头去瞅自己的身子，到处都是青紫的印子，最惨不忍睹的是他的左肩膀，还留有秦松彦的牙痕，颜色却是异常的鲜红，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口恶气不知何时才能出。

　　乔志勋洗了澡，换了干净舒适的衣裳，正喝着西莲刚煮的雪梨汤，便听见门上“笃笃笃”的敲门声。

　　西莲开了门，外面有个小厮客气的问道：“请问这是勋公子的住处吧？”

　　西莲问有什么事。

　　小厮从身后卸下两个长盒子，一一递给了西莲，说道：“勋公子走得匆忙，竟把琴给忘了，我家大人让我给送过来。”

　　乔志勋听得清楚，放下汤碗，走至门口道：“你家大人搞错了，我也只有一台琴，怎么你送来两台？”

　　小厮忙鞠躬，回道：“小的也不清楚，大人是这般交代的，没什么事，小的便先走了。”说完，小厮扭身走了。

　　乔志勋把两台琴全抱到榻上，一上一下地摆放。

　　上面是自己原先的琴，他用手在夹层里一摸，那荷包还在。

　　然后，掀开下面盒盖，那台金乌雀便露了出来。

　　西莲惊讶地指着问道：“公子，这是谁的琴啊？”

　　“秦大人送的。”乔志勋淡然道。

　　“秦大人对公子可真好，看着是很古的琴呢。”西莲猫腰朝琴盒里瞅，随后从里面捏出个东西，“呀，公子，这好像是封信呢。”

　　乔志勋接过信封，开封取出信纸，放眼一扫，是几行俊朗飘逸的文体，乔志勋先看了落款，题有秦松彦的大名，他又从头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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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勋公子，

　　容我亲切唤你声弟弟。

　　午后你不辞而别，仓促离去，使我痛彻反思自己的行为。

　　今日我行为过于唐突粗鲁，竟把弟弟你吓走了，还让你受了皮肉之苦，我深感内疚，羞愧不敢当面以对，便传书与你表达我深刻的歉意。

　　我对弟弟的情意醇厚而热烈，再加操之过急，才闹出此种荒谬之事，还请弟弟包纳我过激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弟弟走得匆忙，竟忘记带走自己的东西，现派人送还与你。

　　另，昨日你曾提及提前与萌春院解约之事，可还作数？若你心已决，便回书一封，予我确认。

　　能遂弟愿，余甘之如饴，不成敬意，弟只需静候佳音便可。

　　亲启
　　秦松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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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志勋读信之后，最直觉的感受便是，秦松彦不愧是个圆滑的体面人，事情都做得如此不堪了，却还能给圆回去。

　　乔志勋琢磨了下：“好，你秦大人要体面，我便给你体面，顺坡下驴，你先把事给我办了，短期内也能让彼此安心，待我把该办的事办完，然后再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乔志勋即刻写了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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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敬的秦大人，

　　对于您的垂爱，小人受宠若惊，却迟钝得一时不能适应，若有伤大人自尊心，小人特此行礼深躬道歉，还请大人多多海涵。

　　琴已收到，再次感谢大人所送珍贵礼物，小人一定珍视保存，下次献曲，定操金乌雀回敬大人的恩情。

　　有关与萌春院解约之事，还请大人协助，我欲为兄于清明之际立招魂幡，遂急需早日解约，以实现我魂归冥府后的唯一理想。

　　在此叩首以谢大人对我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钧启
　　乔志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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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志勋遣小厮将信笺加急送往秦府。

　　自从秦府回来，乔志勋身心俱疲，对艺伎的事业越发的不上心了，甚至有了心理阴影，一连两日推掉了通告。

　　张德发还亲自上楼慰问他，其实是为了刺探原因，乔志勋推说身体不适，再休息几日便好了。

　　第三日时，张德发手下最得力的小厮跑来喊乔志勋，说张经理请他到一楼会客室走一趟。

　　乔志勋赶到一楼会客厅时，张德发和媚娘都在，平日媚娘见了乔志勋都是极尽谄媚之能事，今日则完全不同，满脸的不服不忿，见了乔志勋便先翻了个白眼。

　　张德发倒还显平静，用手将媚娘拽到自己身后，明显在压制媚娘的怒气。

　　乔志勋一脸无辜道：“张经理，媚娘……有事找我？”

　　张德发刚要开口，媚娘先放了炮：“装什么大尾巴狼！刚升了头牌就想拍屁股走人么？”

　　张德发见情势不对，赶紧拉了媚娘，把她往屋外撵，媚娘挣扎着不走，却拗不过张德发的蛮力，张德发双手一推，将媚娘推了出去，然后把门关了，从里面锁了。

　　媚娘从门外敲了几声，见无人理会她，便骂骂咧咧走远了。

　　“勋公子，莫听媚娘胡言乱语。”张德发尬笑地调和。

　　乔志勋暗想，难道秦松彦找过张德发了？

　　“张经理，您说吧，怎么回事？”乔志勋问道。

　　张德发让乔志勋坐下聊，两人便分别坐在沙发上。

　　张德发迟疑了片刻，开口道：“勋公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秦大人找过我了，要你与萌春院提前解约，不管这是你的想法，还是秦大人对你的建议，我都认为这不是个好的选择。”张德发言语诚恳，态度很认真。

　　乔志勋颇感意外，觉得张德发话里有话，便问道：“此话怎讲？”

　　“当初我之所以愿意收留公子，一是看重了公子得天独厚的内外条件，另外则是看重了公子特殊的身份（无主的鬼偶）。公子若长期驻留在萌春院，只要萌春院一日不倒，公子便能在此长久稳定的生活，还能赚大钱，过富足上层的生活；但现在你要离开萌春院，以后便没有任何为你遮风避雨的机构了，公子未来的日子必将充满了不确定性，能不能保平安都很难说，更不用提荣华富贵了。”

　　乔志勋知道张德发的这番话虽然是挽留他的话术，却也存在很大程度的真实性，先前他一门心思要挣钱给哥哥立招魂幡，从没考虑过自己的未来。

　　他在萌春院的生活虽然稳定富足，却一眼能望到头，顶天了就是个艺伎头牌，如今他已经是头牌了，再没有了奋进的动力，他甚至对艺伎那种看人脸色，逢迎权贵，被客人玩弄感情异或遭人潜规则的日子感到深深的耻辱。

　　乔志勋宁愿选择一个未知的未来，哪怕前路充满了危险和艰难险阻。

　　默了片刻，乔志勋缓缓扬起脸，感激道：“多谢张经理为我的前程做了如此周密的打算，不管我作何选择，您对我来说，都是我来冥府后遇到的第一位贵人。”

　　张德发唇角隐隐抽动，挤出丝笑容：“勋公子是至纯至善之人，凡是见过公子的人，都内心充盈了美好，甘愿充当护花使者，我张某人也不例外啊。”

　　“张经理，你也知我当初为何要加入萌春院，还不是为了多挣点钱，好为我兄早日立招魂幡，如今我营业了半年，所攒下的钱财已经足够做这件事了，此时此刻，我只想快得去实现这个愿望，您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张德发怎能不知乔志勋的心思，若没有秦松彦的干预，乔志勋就是攒够了金山银山，合约不到期，萌春院也不能放乔志勋离开，可秦松彦是谁啊？他一个小小青楼的主管哪惹得起啊，况且秦松彦的理由还言之凿凿，说乔志勋是个无主的鬼偶，在没寻到他的主人之前，便不能与之签署合约，半年前所签的合约本来就是违法的，不罚萌春院的款就已经不错了，责令萌春院立即与乔志勋解除合约。

　　张德发明知留不住乔志勋了，但他依然心存幻想，才说了方才那番话，希望乔志勋本人自愿留下来，可现在一问，乔志勋的确本人计划要走，那便没有还转的余地了。

　　“那……好吧，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呢？”张德发终于松了口。

　　“越快越好。”乔志勋眸光闪闪。

　　“从明日开始，我们就解除合约吧。”张德发说着，起身从书架上取下文书。

　　乔志勋都傻了，他没想到张德发早就算计到这一步了，真是精明到家了。

　　“勋公子，根据我们原有的合约，咱们彼此是对半分成的，现在我们是和平解约，便按五五分成，你没意见吧？”张德发指着解约的契约书上已经列好的条目说道。

　　乔志勋原以为张德发会惩罚性地扣除自己一部分比例的资金，没想到竟一分不差地按照分成都给了他，他欣喜且感激地点头：“同意，我没有意见。”

　　“那你在这下面按个手印吧。”张德发取来一盒红色印泥。

　　乔志勋伸出拇指在红泥里撵转了一圈，然后在契约书的右下角上重重地按了下去，一式两份，又盖了第二张。

　　张德发拿起两张契约，冲着红手印依次吹了两口，随后递给乔志勋一张，微笑道：“勋公子，你如今再不是萌春院的头牌艺伎了，但萌春院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着，你哪日愿意来坐坐，萌春院随时欢迎你。”

　　乔志勋有种恍惚感，他完全没想到能如此之快地脱离了萌春院，兴奋欣喜之余，面对未来的憧憬和茫然也同时向他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