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69、未尽之缘

　　评书馆就在萌春院正门的斜对过。

　　乔志勋原以为那间店只是家茶馆，却不知还有评书场子。

　　乔志勋和霍飞走至门口，看见题了“品茗馆”的匾额。

　　见贵客登门，身着马褂的店小二从门槛跨出来，鞠躬哈腰地作揖道：“二位爷，快请，下一场马上开始了。”

　　乔志勋方要回应，便听扑通一声，脚边倒下个老乞丐，面朝下地扑了个狗啃屎。

　　小二赶忙挡住那乞丐，厌弃地嚷嚷：“这老东西怎么还不走啊？来人，把他弄远点。”

　　呼啦一声，店里疾风似地蹿出四个小厮，托死狗般地将老乞丐架走了。

　　转瞬间，小二切换笑容：“两位爷，快里边请，前面的上座还有位置呢。”

　　乔志勋还没反应过来，老乞丐就消失了。

　　霍飞调侃小二道：“开什么评书馆啊，你们不干镖局真心浪费了。”

　　“爷，您说笑了，我们哪有那本事呢。”小二咧嘴笑着将乔霍二人迎进了门。

　　落座后，服务员送来了茶水和瓜子盘，上座正对着表演舞台，台下的茶座大约坐了八成观众。

　　这时，小二走上台，说下场是冥府评书大家李连升老先生的传统节目，请大家欣赏《真宗御驾亲征》。

　　话音一落，侧边走来一位身穿青灰大褂，年过半百的老先生，身材瘦高，头发花白，两眼凹陷却炯炯放光，嘴唇菲薄，一看就是靠嘴吃饭的。

　　李老先生坐到桌案后，拿起桌上的醒木朝案上一拍，开口道：“诸位观众，今晚我为大家带来一段《真宗御驾亲征》，还望大家喜欢。”

　　【话说大宋王朝与北部宿敌辽国，一直摩擦不断，纷争四起，辽国垂涎大宋疆域多年，时有南下骚扰和侵犯大宋边境的事件发生。

　　大宋景德元年九月，辽圣宗耶律隆绪和他的母亲萧太后率20万大军，浩浩荡荡，从幽州出发，向南进犯我大宋疆土，辽军绕过了宋军坚守驻守的军事重地，直击澶州，此次进犯使得与澶州一河之隔的都城开封受到严重威胁，前线宋军告急的文书一封接着一封送至真宗的面前，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宋真宗坐卧不宁，慌张不已，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乔志勋忽然眼神瞟过身旁的霍飞，霍飞领会后笑了，轻声回道：“我没经历过，景德元年年底我才出生。”

　　尽管如此，乔志勋感觉就像与一位从宋朝穿越而来的人，一同听他经历过的往事，这感觉十分奇特。

　　李老先生说起书来精神抖擞，目光时不时在惊惧、焦虑、紧张、昂扬和激奋多种复杂的情绪中交替，将台下观众代入了那场古战场的厮杀中。

　　【朝堂之上，主战派与主和派进行了激烈的交锋，以霍光为首的主战派占据了上风，为了大宋的江山基业，真宗克服了恐惧，摒弃了患得患失的想法，终于决定进行一次挑战勇气和命运的御驾亲征。

　　当大宋皇帝出现在澶州北城楼上时，澶州城上下军民齐呼万岁。

　　一时间，欢声雷动，几十里外都能听到宋军高涨的呼喊声，气势如斯怎能不令辽军畏惧胆寒。】

　　乔志勋听到霍光的名字时，转头去看霍飞，此时的霍飞似入定的佛陀，神情肃穆，两颊因兴奋而泛红，眸子幽黑邃亮，听得已经入了神，乔志勋能看出那是儿子对父亲的一种图腾式的崇敬之情。

　　【在宋军军心大涨时，久攻不下的辽军因孤军深入，战线拉长，开始计较利弊得失，策略调整为一面议和，一面武力威胁。

　　大雪纷飞的十一月，决战前夕，辽军主帅萧挞凛亲自巡视战场地形，令他没想到的是，远在澶州城楼上的一张床子弩{1}正虎视眈眈的对准了他。

　　那天负责值班的宋威虎军头张瑰，命守军士兵将驽对准对面辽军中的首领，这射出的唯一一支箭恰中萧达凛脑门，辽国一代名将箫挞凛当晚就死于军中大帐之中。

　　辽国大军一时失去了灵魂指挥主将，士气骤然大降，辽军进退两难，辽国萧太后闻讯悲痛欲绝，才加速了宋辽之间的和谈，即历史上的“澶渊之盟”。

　　澶渊之盟，宋辽约定为兄弟之国，结束了宋辽两国间二十五年的恩怨纷争，从此两国形成了百年的和平局面，直至宋金同盟后辽国的灭亡。】

　　在李老先生所渲染出的慷慨激奋的氛围中，宋真宗御驾亲征，这件充满了勇气、激情，责任与荣光的伟大事迹便戛然而止了。

　　台下的听众热血沸腾地鼓起了长久不熄的掌声。

　　霍飞眼眶里已闪了泪光，激动得站了起来，挥着大掌用力地鼓。

　　李老先生向台下鞠躬致谢，表达对观众热烈共鸣反馈的感谢。

　　掌声逐渐稀疏下来时，就听见门口一个沧桑嘶哑的嗓音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历史就是任人装扮的小姑娘，简直是欺世盗名，一派胡言！”

　　台上台下的听众皆愕然，扭头朝门口望去。

　　一个破烂褴褛，蓬头乱发的身影像一片随风飞舞的枯叶飘进了门槛，扯着嗓子继续道：“真宗老儿就是个胆小鬼，拱手放弃了我大宋边疆重地幽云十六州，岁岁向敌国进贡散财，卑躬屈膝，苟全安宁，还有脸将自己说成拯救天下苍生的大英雄，真是荒谬可笑，滑天下之大稽！”

　　当观众反应过来，这是个又脏又臭的老乞丐时，店小二慌乱地招呼：“来人呐，快，把这死老头给扔出去，刚在门口捣乱，现在来搅场子了，不能轻饶了他！”

　　“哗啦——”一阵骚动，从后面蹿出一群小厮朝门口去了。

　　忽然，霍飞拔腿也跑过去，乔志勋追问道：“你去干什么？”

　　见霍飞没回应，乔志勋也跟了上去。

　　老乞丐已被那些小厮按倒了。

　　一个小厮骑在老乞丐身上，一手揪住乞丐的胡子，另一只手不断扇乞丐的脸，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东西，还有完没完？叫你捣乱，让你吃我大逼兜！”

　　霍飞赶到，一把抓住那小厮的手道：“住手！”

　　那小厮楞了，瞥了眼霍飞，见霍飞穿着高贵，问道：“公子，你要做甚？”

　　霍飞说：“你先撒开他，让我问问。”

　　小厮一脸懵逼，从老乞丐身上起来，退到一旁。

　　霍飞缓缓蹲下，朝乞丐吹了口气：“何宴，你不是投胎去了么？怎么在这儿？”

　　乔志勋正好赶到，一耳朵听见霍飞喊乞丐“何宴”，惊得他瞪大了眼，仔细一瞅，这老乞丐的衣服虽然比昨晚更显破烂，但的确是同一身衣服，他还看见老者袖口被自己扯掉一截后的豁口，即刻蹲下趴在老者身前呼唤道：“老人家，你不是应该转世了吗？”

　　地上的老乞丐，转了下头，朝乔志勋和霍飞分别觑过了眼，如泄了气的猪尿泡，喉咙里发出暗哑的无奈：“多谢二位公子的关心，可惜老朽不配啊。”

　　乔志勋探身把老者扶起身。

　　老者双眼盯住霍飞，撩动乱麻似的胡须：“你怎知我叫何宴？”

　　霍飞翘了下唇：“你都上大赦名单了，查你还不容易？”

　　何宴点了下头，苦笑道：“还不错，至少还有人认得我。”

　　霍飞皱眉，用手在鼻前扇了扇：“你太臭了，还是先洗洗再说吧。”

　　霍飞提议带何宴去家客栈洗澡。

　　去客栈的途中，何宴解释了他为什么没有投胎转世。

　　昨晚，离开亡灵酒馆后，何宴直奔轮回司的菩提殿，入菩提殿前，他与其他准备投胎的鬼都要喝孟婆汤，一般喝下后，只需片刻，就会消除前世与冥府时的一切记忆，从而完成投胎转世。然而，他连喝三次孟婆汤，始终拥有前世和冥间的记忆，孟婆汤对他失灵了。

　　轮回司的官员断定他还是对前世心存怨念或牵挂，若不消解怨念，就不能转世，所以他最后离开了轮回司。

　　乔志勋和霍飞都很愕然：“那后面该怎么办呢？”

　　何宴摊手：“不知道啊，或许我永远都不能投胎转世了，除非我能消除那所谓的怨念。”

　　“你到底有什么怨念呢？”乔志勋好奇道。

　　何宴自己也想弄明白这个问题，他对过往的某些事有所排查和猜测，却不能十分确定，所以也就无法告知外人，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呢。”

　　一炷香的功夫，何宴穿着一身麻布睡衣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身上的臭味已被沐浴液的香气代替了。

　　何宴嫌弃地摇头道：“太香了，还不如臭点好呢。”

　　乔志勋笑道：“何老，你以前一定是没用过沐浴液，习惯了就好了。”

　　霍飞自嘲道：“八年前，我刚来冥府时，与何老感受也差不多。”

　　乔志勋取来一把梳，让何宴坐在椅子上，他站着给何宴疏通发丝。

　　何宴开始还不依，被霍飞上手按在椅子里。

　　何宴忽然叹了气：“如今我受了二位的恩惠，无以为报，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来听听。”

　　“您……可否带我们去冥广海？”乔志勋谨慎道。

　　何宴其实早已料到，迟滞了一刻，还是点了头：“昨夜丑话我都说过了，你们还是坚持要去，去是可以的，但后果你们得自负。”

　　霍飞与乔志勋四目相对，激动得两人击掌拥抱：“耶！我们终于可以去冥广海了。”

　　一时间，何宴被眼前的小年轻迸发出的欢乐和激情感染了，竟也露齿而笑，随后笑容便逐渐消退了……他不能预料自己是否做了件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