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63、亡灵酒馆

　　“霍飞，是你？”乔志勋愕然道。

　　“嗯……是我。”霍飞缓缓放下自己的膝盖，也松开了乔志勋被按在墙上的手。

　　“你不是说在假山那等我吗？我找了你许久，根本没见到你，你怎在这里？”乔志勋看不清霍飞的脸，却窝了一肚子的火气。

　　“假山那人太多，这里是你必经之地，所以我来这儿等你了。”

　　“等就等吧，为何鬼鬼祟祟地挟持我？还差点把我胳膊腿儿都卸下来。”乔志勋一把揪住霍飞的交衽生气道。

　　霍飞任凭乔志勋粗鲁地拉搡出气，领口都被扯散了，却始终没吭声。

　　“你说啊，说话啊！”乔志勋焦急道。

　　“噗嗤——”霍飞竟然笑了，深吸一口气后，依然没作答。

　　“你疯了还是病了？”乔志勋探手去摸霍飞的额头，却先触到了霍飞的鼻梁，他的手心在霍飞的鼻梁上轻轻掠过，令霍飞异常兴奋，霍飞陡然展开双臂紧紧拥住乔志勋的肩膀。

　　乔志勋猝不及防地睁大了眼，四周依旧漆黑寂静，他却能感知到霍飞传递来的躁动，乔志勋僵着身子问道：“你……干什么？”

　　“志勋，许久未见，我只是……太想你了，让我抱抱你。”霍飞语气轻柔得有点像在撒娇。

　　一瞬间，乔志勋心底腾起一股异样的情绪，柔软中透出丝丝甘甜，却又令他浑身燥热，喉咙里像吞了火，心脏骤然急跳，他忽地用手推开霍飞的胸膛：“这是干什么呀？你今天喝酒了？”

　　霍飞放开了乔志勋，拉着他的袖子向外走了几步，两人瞬间落在门廊灯晕黄的光线里。

　　乔志勋转头一看，原来霍飞方才把他拉到风雨廊与土墙之间的缝隙里，难怪秋菊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他俩。

　　乔志勋直视打量霍飞，见霍飞今日穿得极为得体，一袭簇新云锦兰绸袍，发髻一丝不乱，但衣袖和肩膀处蹭了些许的灰土，连发鬓上都挂了根茅草，看着像鸡鸣狗盗之徒，便揶揄道：“堂堂的霍二公子……怎把自己搞成这般？”

　　“还不是这里人多嘴杂，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就站个不显眼的位置等你。”霍飞低了头避开乔志勋的目光。

　　乔志勋凑近，伸手过去，霍飞不明所以，懵懵地看向乔志勋，乔志勋从霍飞的鬓发上摘下那根茅草，递到乔志勋的眼前。

　　霍飞这才恍然大悟，咧嘴发笑。

　　“现在去哪？”乔志勋歪头问道。

　　“我请你喝酒，庆祝你荣升头牌，如何？”

　　“好啊，那去哪喝呢？”

　　“我知道亡灵大街上有家酒馆，不如我们去那里喝个通宵。”

　　“那走吧。”
　　霍飞指了指乔志勋猩红的衣衫：“你……穿成这样，很惹眼的。”

　　“那你在大门口等我，我换套素袍便来。”说完，乔志勋跑进了主楼。

　　* * *

　　子夜时分，亡灵大街上的鬼众已稀疏了，街边的花灯将街道照得空旷而耀眼。

　　霍飞与乔志勋沿着大街向前走。

　　乔志勋换了身雪白束腰的丝袍，灯光映得他肌肤莹白泛光，通体像个蛰降于冥府的仙君。

　　霍飞忍不住盯看了几眼。

　　乔志勋说你看什么，有何不对吗？

　　霍飞说还不如不换衣服呢，穿这身同样招人瞅。

　　乔志勋没脾气道：“唉——瞅就瞅吧，我习惯了。”

　　乔志勋问要去的酒馆是不是很高大上？

　　霍飞笑说，你猜错了，这酒馆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大众酒馆，来往于亡灵大街的各色鬼众都可以坐进去喝两盅，不会花多少钱的。

　　又行几十米，霍飞指了前方一面黑底白字的酒旗：“瞧——就是那个酒馆。”

　　乔志勋定睛望去，“亡灵酒馆”，四个白色大字赫然飘飘。

　　从外观来看，此酒馆比一般民居强不了多少，只是面积稍大，屋内掌了许多灯，从窗棂望去，亮点点的光晕给人种温暖舒适感。

　　乔志勋饶有兴味道：“这里很不错呢。”

　　“我倒喜欢这里的烟火气。”霍飞快步插到乔志勋的身前，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酒馆。

　　酒馆的掌柜是位面色苍黄，身形瘦瘪的中年鬼，见进来两位着装不俗，气质绝佳的公子，热情寒暄地接待。

　　乔志勋放目一瞥，屋内几乎坐满了客人，感叹道：“老板生意真好啊！”

　　掌柜的不客气地笑：“这倒不假，本店虽门楣低，小本经营，却薄利多销，来者都是客，三教九流，贩夫走卒，本店都欢迎，我看二位是富贵公子，上元佳节肯光顾小店，令本店蓬荜生辉啊。”

　　“可有座位？”霍飞问道。

　　老板环顾四周，发现墙角处有一空桌，即刻高兴地笑了：“有，有，有。”

　　乔志勋与霍飞被引至角落里坐下来。

　　霍飞点了两盘凉菜、一样热菜和红酒，道：“近来流行葡萄与梅子混合酿制的果酒，志勋你酒量浅，还是喝这种酒为好。”

　　乔志勋点头说好，然后瞅见屋内确实坐了各种平日少见的鬼魂，有头裹黑巾喝闷酒的码头鬼佬；有三两结群，短衣打扮，划拳行酒令的行脚短工；还有说不清道不明身份，神色隐晦，行事低调的鬼魂。

　　自从霍乔二人进来，其他鬼魂都时不时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霍飞没理会，夹了粒花生米嚼了起来，又给两只杯子斟满绛红的酒水，随即举起酒杯：“志勋，咱俩碰一杯，这杯酒庆祝你夺得萌春院头牌。”

　　乔志勋拾起自己的那杯酒，凑近与霍飞的酒杯碰了下，笑吟吟道：“谢谢霍兄。”然后仰头抿了一大口，便将酒杯放在桌上。

　　“说句实话，我怎么都没想到，你这半年真是拼出了成绩。”霍飞抬起头，炯黑的眸子发着幽幽的光。

　　乔志勋淡然地微笑：“这都不重要，我只希望能尽快攒够钱。”

　　“还差多少呢？”霍飞为乔志勋剩了半杯酒的杯子加满了。

　　乔志勋微微摇头：“我还不清楚，即便我现在凑够了钱，恐也不能离开萌春院，我签了三年的合同呢。”

　　二人陷入了沉默。

　　霍飞能看出乔志勋目前的状态与半年前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乔志勋似乎突然失却了激情，便问道：“志勋，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我只是……有点厌倦了眼下这种生活，甚至开始讨厌自己。”乔志勋盯着眼前那杯绛红的酒，感觉就像一汪血水，惊恐的目光扫向霍飞。

　　霍飞握住乔志勋的手，安慰道：“志勋，你今天在舞台上演奏得出神入化，你的技艺有了凤凰涅槃般的精进，你很了不起，知不知道？”

　　“我……我不想再出席通告了，也不想当什么头牌，我想离开萌春院。”乔志勋脱口而出的话俨然是他苦恼数日后的心声。

　　“志勋，别急，咱们先想想办法。”霍飞将乔志勋的手攥得更紧了。

　　“滚出去！听到没有？快滚！！！”一串粗鲁呵斥的声音从门口乍起。

　　乔志勋与霍飞同时朝门口看去，见一位头发花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披了破麻袋片的老者正坐在门口的那张桌前。

　　叫嚣斥责的则是一位行脚短工，另外几个鬼也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似乎看到一只作呕的死老鼠趴在桌前。

　　只见那老者并不惊慌，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用他那黑黢黢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声音缓慢且沙哑：“掌柜的，来一碗尚好的女儿红。”

　　掌柜的从柜台里伸出脖颈，瞥了眼老者，瞬间无奈地闭了眼，回应道：“好，稍等片刻。”

　　行脚短工不解地问道：“掌柜的，为何不让这恶鬼滚出去？他若不走，我们可走了！”

　　掌柜的连忙走过来向客人揖礼，解释道：“我知你们厌弃他，可亡灵酒馆做生意不拒客是立店之本，不能因他曾是孤魂野鬼，便不接待他，还请诸位体谅与海涵。”

　　乔志勋听闻“孤魂野鬼”便像触了电，瞬间从座位弹起，走至老者身旁，深躬揖礼道：“老先生，您可是孤魂野鬼？”

　　众鬼七嘴八舌道：“这糟老头做了千年的孤魂野鬼了，今早阴律司宣布大赦名单，刚好有他，这才让咱们眼睁睁看见一条孤魂野鬼，公子还是离他远点，他可是恶鬼出身，前世做尽了坏事。”

　　乔志勋早把恶鬼的危险忘到脑后，直接坐在老者身旁的椅子里，转身唤霍飞：“霍兄，把红酒端过来。”

　　霍飞执着酒壶也凑了过来，坐在乔志勋的对面，然后招呼掌柜的送来新的酒杯。

　　“这种酒杯我用着不惯，我要酒碗，而且我只喝女儿红。”老者沙哑道。

　　“掌柜的，一律换酒碗，送两坛女儿红来，今日我请客。”霍飞冲掌柜的重申道。

　　此时，那位嫌弃的短工带了他的兄弟离开了酒馆，也有不嫌弃的，便依然坐回去喝酒。

　　掌柜的很快让伙计送来了女儿红和一摞酒碗搁在桌上。

　　乔志勋细细打量老者，见他满脸的花白络腮胡遮挡了面容，一双眼睛浑浊而机警地看看乔志勋又瞅瞅霍飞，长了个肉乎乎的蒜鼻头，菲薄的唇抿着，几乎看不清嘴唇的轮廓。

　　霍飞已将三只碗并排地放了，然后提着酒坛，来回淋倒，筛满了三碗酒。

　　乔志勋斟酌再三，终于开口道：“老人家，据说您曾是孤魂野鬼，我想向您打听个人，不知您是否认识他？”

　　老者并未理会，兀自端起一碗酒自顾自地仰脖喝了起来，“咕咚咕咚”像浇灌久旱的庄稼地一样，贪婪又享受，最后一滴酒进肚后，老者高声嘶哑道：“好酒呀——好酒——可惜我千年不曾饮用。”

　　乔志勋和霍飞惊愕地望着老者。

　　老者放下酒碗，目光炯亮地看向乔志勋，问道：“此人姓甚名谁？”

　　乔志勋见老者回应了自己，欣喜道：“他姓乔，名志森，是我的亲哥哥——乔志森。”

　　老者眯眼一瞬，随即睁大了眼眶，瞬间扯着嘶哑的嗓音放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令乔志勋和霍飞顿时毛骨悚然，彼此惊恐地对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