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55、奔赴花礼

　　霍飞从未觉得正月是如此的漫长，在他见天掐指的期盼中，上元节终于如期而至。

　　冥府的上元节因循传统，冥官与鬼众在此日须祭拜上元天官，以祈天官赐福；判官司会发布年度大赦名单，对过去一年地狱谷内有上乘赎罪表现的罪鬼，进行部分刑罚的减免，个别情况下，零星的恶鬼能得到释放。

　　黎明即起，早膳前，霍府全家上下便穿戴齐整，聚于家庙内祭拜天官和霍家祖宗。

　　礼成后，霍光与霍虔分别赶赴官庙参加官方祭祀活动。

　　霍光临行前嘱托曾七，置办今晚家宴时，须把陈年桃花酿也取些来，还特意叮嘱霍飞好生在府中呆着，勿要像往年一般四处游逛，不是惹事生非便是酩酊烂醉，若敢私自出门，小心回来挨受家法。

　　于家法的震慑下，霍飞苦脸轻点下巴，内心异常烦躁，昔日的上元节最是潇洒惬意的日子，白天通常他会跟各家公子到酒楼喝酒猜拳，夜里结伴而行，混迹于鬼潮如织的亡灵大街，在华丽炫目的花灯下欣赏那些盛装出行的婀娜女子，他虽从不搭讪她们，即便只是觑眼瞅瞅，或是见了其他公子的撩骚行为，跟着浪笑不迭，甚是快活爽利，上元月夜的沉醉氛围总能令人心神恍惚，亦能催发情丝，有种似真如幻的奇妙感觉，况且，今夜是各大青楼出花榜的日子，他必得去趟萌春院，花榜究竟如何，却也不甚关心，最最切要的是，他必能见到许久未见的——乔志勋。

　　晌午后，霍飞抱腿坐在花园廊子里发愁，抬眼便见江如兰和秋桂朝这边走来。

　　霍飞即刻跳下来，迎上躬身抱拳作揖道：“江夫人，有礼了！”

　　江如兰笑道：“二公子，我正寻你哩。”

　　“夫人可有事？”霍飞抬眼问。

　　“今儿是萌春院出花榜的日子，我得把礼金支票送萌春院去，突然想到二公子也需送礼，不如让二公子一并送了去吧，托别人我也不放心。”说毕，江如兰将一只信封递给了霍飞。

　　霍飞瞬间两眼冒光，内心窃喜：“真乃天赐良机！”伸手接过信封，连连鞠躬，“江夫人，谢——谢谢——多谢啦！”

　　江如兰不解笑道：“该我谢你才对，二公子怎反而谢我呢？”

　　霍飞笑着旋身疾走，一溜烟跑出了花园。

　　秋桂挥帕笑：“二少爷总是风风火火，像个踩风火轮的猴子，怎的与大公子恁么不像呢？两子倒不像是一个妈生的呢。”

　　江如兰一时无语，她也不知这兄弟俩的娘到底是谁，府中从未有人提及此种话题，她曾猜想霍光身为冥府重官，从冥界截留昔日的夫人，其实并不难，霍光又是个极其念旧之人，为何他不这样做呢？

　　秋桂忽然想起什么，笑道：“今早我在门口等夫人，正好碰到了从天香阁出来的大公子，他还问我夫人正月里过得可好。”

　　江如兰瞬间心突突急跳，警惕问道：“你怎回他？”

　　“我说夫人这几日忙着做许多新颖的点心果子，所以也没得空闲，忙忙碌碌得倒还安详。”

　　“大公子又说什么？”江如兰追问。

　　“大公子说他倒想尝尝夫人的手艺。我说夫人觉得是第一次做，恐手艺生疏稚拙，便没敢俸给姥爷和二位公子尝鲜，都便宜我们这帮丫头小厮解馋了。大公子开怀地笑了，什么也没说便走了。大公子真是个温润的玉人儿，脾气好得不得了。”

　　江如兰抿唇敛目，除夕夜发生的那幕再次清晰浮现在眼前，过去的半月里，霍虔就好似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时不时就跳将出来，令她好生困扰，自那日起，她尽量躲避霍虔，只霍光在场之时，她才肯与霍虔同处一间厅堂下。

　　早上在家庙祭祀时，江如兰始终垂着目光，根本不去看霍虔，她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就是觉得心神异动，她克制自己不去想霍虔，但他的音容外貌每每在不经意间便冒了出来。

　　现下，她的心又不可控地急跳。

　　“夫人，咱还是回去吧，这才刚立春，没想到园子里日头这么大，您的脸都给晒红了。”秋桂走过来要搀江如兰的胳膊。

　　江如兰一侧身，躲开了秋桂的手，不由得伸手摸自己的脸，属实发了烫，她窘迫地快步向前走了。

　　霍飞回屋换了身新衣裳，琮喜紧随其后，两人出了庭院，刚走至二道门，便被人急急喊住：“飞儿，你这是上哪去啊？”

　　霍飞转头瞧，正是曾七老爷子，瞬间收了笑：“曾爷，我去办点事。”

　　“你今儿可不能出门，你父再三叮嘱，你也听见了。”曾七瞪目吹须道。

　　“历年上元节都能出门，偏今年就不让出门了呢？”霍飞失声辩驳。

　　“你忘了？你已是订过婚的人了，你再到外面沾花惹草，引起风言风语，对你与霍府都不利，要是再传到秦府之中，那就更麻烦了。”

　　霍飞没想到父亲是因为这个匪夷所思的原由不让自己出门的，气愤道：“父亲就是个老古董，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有几个没婚姻，没老婆小妾的，他们都去得？我订个婚便连门都不让出了？”

　　“飞儿，让你父亲少操点心，今年就别出去逛了。”曾七苦口婆心道。

　　霍飞气得像一只鼓了气的皮球，刚要蹦起来，就被琮喜拉住了，琮喜钻到曾爷面前，嬉笑道：“曾爷，我们去趟萌春院，是帮江夫人送礼金的，一会儿就回来，您看这可是一大笔钱呢，总不能随便让个小厮送过去吧？”

　　曾爷瞅见琮喜手里晃动的信封，将信将疑道：“这……”

　　霍飞这才把江如兰托付的事讲了一遍。

　　曾爷最后松了口：“那行，送完礼金赶紧回来，别误了今晚的家宴，我让司机送你们过去。”

　　霍飞点头如捣蒜：“成，好，知道啦。”

　　* * *

　　赶至萌春院时，霍飞见萌春院主楼前厅内陆续有人进出，他与琮喜随人流去了一楼会客室，张德发正忙碌着接待各家委派的代表，客人兑现支票后便被请到隔壁茶室品茶闲聊。

　　霍飞帮江如兰兑现支票后，移步至茶室，一眼就看到陆逊亭、赵卿辰和孙玉栋在茶室的窗边聊得正欢。

　　陆逊亭抬眼瞧见了霍飞，兴奋得放下手中的茶碗，招呼道：“啊呀——霍兄，还以为你今日不会出来逛了，你家方丈肯放你下山化缘啦？”

　　陆逊亭的一番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霍飞一反常态，并未与陆逊亭急赤白脸，反而眯眼尬笑：“怎么？不欢迎吗？”

　　“欢迎——欢迎——太欢迎了——来来上坐！”陆逊亭起身把自己正对门的位子让给了霍飞，自己挨坐到霍飞的左侧。

　　孙玉栋瞪着不可置信的铜铃眼：“去年你喝醉了酒，大闹喜来阁，被你老父捉回去，痛揍一顿，还禁闭两个月，今年令尊就忘了？”

　　“得了，得了，还有完没完？打人别打脸啊！”霍飞将衣袍的后片掀动的风响，一屁股坐进椅中。

　　琮喜猫腰站在霍飞的身后，护主心切道：“我家主子今天可有正事要办，哪是闲逛呢。”

　　“啥正事？今日除了祭拜天官是正事，还有啥算正事呢？莫非花前月下钓美眉算正事？”孙玉栋兴致盎然。

　　“我家公子……”琮喜方开口解释，便被霍飞挥手制止。

　　“孙兄说得极是，今日无正事，全来消遣的，咱们总不能一直在这喝清茶吧，吃点酒助助兴总没错。”霍飞一扫方才的窘迫，又恢复了他从容恣意的常态。

　　赵卿辰蠕动胖胖的小嘴道：“对，对，上元节的白天，青楼不接客，晚饭后再来赶揭榜大礼，那才热闹，咱们还是去喜来阁吃饭喝酒？”

　　“换一家吧，喜来阁掌柜的见了霍兄脸得变成铁青色的。”孙玉栋笑着调侃道。

　　“咱们还是去鸿顺楼吧。”霍飞撇嘴建议。

　　诸公子皆点头同意，起身出了萌春院大门，一同前往鸿顺楼。

　　* * *

　　戌时后，冥府就变幻为星光与花灯交相辉映的世界，各路男女鬼魂便会不约而同由阡陌交错的街巷奔至亡灵大道，名义上是为了观赏璀璨绚烂的花灯，暗里或许是期待那猝不及防的艳遇。

　　从鸿顺楼赶回萌春院的路上挤满了鬼众，车子被塞在人流中，根本行不动。

　　霍飞从车窗里望见前边陆家的车子已熄了火，所以让自家司机把车停在路边。

　　陆逊亭从车里跳下来，招呼霍飞下车，霍飞便也下了车。

　　陆逊亭说前面的路全堵死了，只能走着回萌春院赶揭花榜礼了。

　　霍飞朝后看也都是乌央乌央的鬼影，赵家和孙家的车子早淹没在鬼潮中，便与陆逊亭一起挤着朝前走，琮喜冲到前面开路，见了鬼众便推搡拦截，以免踩踏冲撞了两位公子。

　　“到了亡灵大街就好多了，这些街巷太窄了。”陆逊亭宽慰道。

　　琮喜边推鬼边垫着脚回应：“快到了，我看见前方的大莲花灯了，那是亡灵大街的南入口。”

　　三人接踵摩肩地终于走到了冥亡大街的入口，迈过高大的石阶，视野瞬间开阔了，鬼众的密度陡然疏离了，放眼望去，亡灵大街上灯火辉煌，绚彩的灯光映照在男男女女的脸上，到处是温柔的笑容，羞赧的甜蜜和低喃的追赶，他们似乎一下闯入冥府的桃源仙境一般。

　　陆逊亭从袖里掏出一把折扇，“嚯”地展开，轻轻摇动，陶醉地笑：“霍兄，得亏你今晚来了，美妙如此的夜晚，错过了岂不可惜？”

　　霍飞盯了眼陆逊亭，惬意地深吸口气，缓缓点头：“去年此时我也曾来过亡灵大道，为何当时未有这等玄妙的感觉？”

　　“因为……那时你内心还没种下爱的种子。”陆逊亭笑吟吟的，态度却显得有几分认真。

　　“爱的种子？”霍飞疑惑地挑眉。

　　“嘻嘻——那当然啦，去年此时我家公子还没订亲呢，今年不同了，公子已经有爱的人了。”琮喜搓手傻笑道。

　　霍飞一听琮喜胡乱解读，转身就踹了他一脚，当然琮喜反应快，撅了屁股闪开了。

　　霍飞辩驳道：“啥种子不种子的？这跟我订婚有狗屁关系……”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一股熟悉而尖利的声音：“呦——我当是谁啊？这不是咱秦府大女婿么？”

　　霍飞寻声望去，见对面晃动着一条细瘦的影子，闪闪绰绰地飘了过来，他定睛一瞧，来者正是孟婆的外甥——孟泽辉。

　　“你俩是约好了一起在这约会的吗？”孟泽辉歪着唇，意犹未尽地调笑。

　　霍飞有点懵，翻了白眼不屑道：“我与逊亭，孙公子，赵公子傍晚一起吃酒，然后赶过来时被人流冲散了，现下就我俩先赶过来了。”

　　孟泽辉睁大眼盯住霍飞，顿了下，扬声笑道：“还挺能装啊，你瞅，你约的人不正在等你吗？”

　　霍飞朝孟泽辉伸手指的方向一瞧，脸色顿时乌青麻黑，高大的身躯犹如木桩钉立在原地，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