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50、萌春之夜(1)

　　菜肴悉上，酒过三巡后，霍光脸泛红光，眼神逐渐微茫，口中不禁絮叨起来，说希望霍虔明年继续克勤克勉，争取在秦大人的幕僚下得到提升。

　　霍虔不住点头称是，见父亲接连不断地亲自斟酒，不免上前阻拦道：“父亲今日喝得有些多了，还是少喝为宜。”

　　霍光摆手：“不妨，不妨，为父并没醉。”

　　霍虔忙给霍飞使眼色，霍飞领会后，起身直接从霍光手中夺走了酒杯：“父亲，你手都抖了，还说没醉，孩儿送你回去吧？”

　　不容霍光分说，霍飞过去就环住霍光的臂膀，令霍光哭笑不得，竟半天没能挣脱，见小儿子身高力壮，不禁笑叹道：“飞儿，你在冥府的时日又添了一岁，经验涨了，明年要多读书，勿要虚度时光。”

　　霍飞不耐烦地皱眉：“知道啦，父亲，我送您回卧房，走吧。”

　　其他三人也跟着起身。

　　曾七乐呵呵地补充道：“最近时日，飞儿一直都呆在家中，也没出去疯跑，飞儿定是越来越懂事的。”

　　霍光眯着眼向曾七挥了下袖子，便被霍飞架走了。

　　刚走至门槛前，霍飞见琮喜迎面跑来。

　　琮喜见霍飞正架着老爷往外走，瞬时缩了脖子让开路。

　　霍飞侧目道：“什么事？”

　　琮喜欲言又止地闭了口，冲霍飞挤眉弄眼。

　　霍虔颇有眼力劲儿，快步跨上来：“飞儿，我来吧，我送父亲回去。”

　　霍飞瞅了眼面带急色的琮喜，让哥哥接了手，霍虔拥着霍光朝院外去了。

　　此时，曾七向江如兰与霍飞行礼：“老身精力不济，便不守岁了，还是早回歇息了。”

　　曾七走后，霍飞即刻朝琮喜挑眉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琮喜见仅江如兰在场，便也不觉拘谨，开口道：“小蓟子方才去萌春院给勋公子送礼，至半路，才发现您书写的信不见了，便慌忙还转回来。”

　　“TMD！他怎这么废物呢？!小蓟子呢？”霍飞即刻火冒三丈，两眼都要喷火了。

　　琮喜被吓得慑懦道：“他……他就在院门外侯着呢……没敢进来。”

　　见此情景，江如兰走上前来，劝慰道：“还请少公子息怒，此刻要紧的是赶快再修书一封，遣人加急送去，时辰不早了，再迟萌春院的年夜饭也快结束了。”

　　霍飞一听，如梦方醒，话不多说，向江如兰行礼后，转身带琮喜回了书房，龙飞凤舞地又草书一封，派琮喜乘秦府劳斯瑞斯十万火急地赶往萌春院。

　　* * *

　　霍虔半扶半架着霍光，一路跌跌撞撞地走着，后面跟着王世昭。

　　途中几次，王世昭提出要替霍虔背老爷回去，均被霍虔拒绝了，终了总算把霍光送回后院的卧房。

　　霍虔方把霍光扶至床边，霍光便倾倒下来，意识仍活跃，一个劲儿冲霍虔招手，拍床道：“虔儿，来，来，坐下。”

　　这时，王世昭要去后厨命人准备一碗醒酒汤。

　　霍虔温笑道：“这除夕大半夜的，还叫什么醒酒汤，让他老人家早点睡下，明早醒转来便是正月初一了。”

　　王世昭忽觉自己说了傻话，窘然失笑，随后便退出了门。

　　霍虔给霍光脱了鞋，解衣宽带除去外罩，仅余内袍，拉上被子盖好，然后照霍光的手势，坐到床沿上，俯视霍光涨红薰醉的脸，问道：“父亲今日可高兴？”

　　霍光逐渐咧唇笑，随后竟放声大笑：“虔儿，为父高兴，看到咱们霍家越来越好，我打心底里高兴。”

　　“父亲，我和飞儿都挺好的，今后莫再为我们操心。”霍虔见父亲醉意朦胧，迟疑片刻，忽然试探地发声道，“只是……那江夫人已进门数月，父亲为何不让她来侍伴左右？”

　　霍虔终于吐出他郁结于心的疑惑，若不是父亲今日酒醉，他便也不敢这般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霍虔惴惴不安地看着霍光，见霍光并未恼怒，便把心悄然放回原位。

　　霍光面色怅然，口气遗憾地摇头：“江夫人不能替代你母亲，在我的心中只给你母亲留了位置，其他女人根本走不进来。”

　　尽管霍虔早已猜出霍光与江如兰并无夫妻之实，但此时此刻直接从霍光的口中得到证实，他依然倍感震惊，错愕道：“可这何苦呢？江夫人又该如何自处？”

　　一阵困意来袭，霍光的眼皮睁不开了，合着眼皮微微摇头，“江如兰是个清心寡欲的女子……”霍光停了下来，随后言语断续而模糊，“她这般……便已……知……足……”霍光闭口后再未发声。

　　霍虔发现父亲已睡着了，周身也松弛了下来，弯腰给霍光盖好被子，转身便离开了。

　　从父亲房中出来，霍虔满脑子激荡着父亲方才的那番话，他先是对江如兰形单影只的境况深感怜惜，转而心中又生出几分窃喜，这让他瞬间燃起一股莫名的激情，他快步轻盈地走出后院，向西翘首仰望，瞧见望香楼重檐下悬挂着一串红灯笼，殷红得像一团团火球，不由自主地便朝望向楼走去。

　　穿过花园，走至套院的门口，门上悬了两盏贴了剪纸和绣像的宫灯，橘暖的光下大门紧紧闭着。

　　霍虔在门前徘徊了一阵儿，便去了东院，敲门后，值班的小厮二佟显得格外吃惊，笑道：“哎呦喂，这大除夕夜的，大少爷还这么勤奋呐，怎么还来望香楼啊？大少爷可得仔细身子，莫要积劳伤身，呸呸呸！您看我都说了什么啊？大过节的，得亏还没过子时，否则小的真该死！”二佟嬉皮笑脸地边说边扇自己的脸。

　　“得了，得了，二佟你是越发贫嘴了，我就是顺路过来转转，你去歇着吧。”霍虔跟随二佟跨进一楼门厅。

　　二佟哪敢怠慢，说回屋给大少爷泡一壶尚好的“梅香白针”茶。

　　“什么茶？”霍虔疑惑道。

　　“近日，院内梅树开了花，小的采来新鲜的梅瓣与那极品白针冲泡，便是这梅香白针茶，小的自己觉得味道极好，大少爷若不嫌弃，也品酌一杯？”

　　急走一路，此时霍虔正觉口干，便点头应允了。

　　霍虔上了二楼书房，按开了灯，屋内瞬时白光澈亮，将几案桌椅照得一尘不染。

　　霍虔静坐窗前，又想起上次请江如兰饮茶的情景，不觉内心又涌起了潮水。

　　“大少爷，请您品鉴。”忽然，佟二将茶盘放在桌上，提起执壶就向一只空杯里倒了茶。

　　霍虔见茶汤色泽清浅，淡黄中透着亮白，双手捧起茶杯，啄了一口，一股清幽的绿茶味荡入喉咙，吞咽后，便从鼻腔里逸出疏淡清雅的梅香气来，霍虔深感意外，不觉眼前一亮，惊喜夸赞道：“的确与众不同，好一个梅香白针，佟二，你茶道技艺精进不少啊。”

　　佟二得了霍虔的夸赞，喜不自禁地自谦：“承蒙少爷夸奖，小的那也叫技艺？也就凭着爱喝茶的秉性，瞎折腾呗。”

　　“就地取材烹茶作饮，甚为妙哉，既不铺张又不失风雅，这梅香白针一年仅于花期内饮用，真可谓难得呐。”

　　佟二见大少爷发了如此一番的感慨，更为自己无意中的发明颇感激动和自豪，笑容满面道：“还让大少爷夸出花来了，寒冬腊月里咱喝这梅香白针，春天还有桃花、梨花、海棠花，夏日里的莲花更带劲，秋天的菊花最清雅，另加一些时令的蔬果，总之变着法儿地尝试，总能鼓捣出应季的茶饮来。”

　　霍虔被佟二逗乐了，倾身将轩窗推开，一股浓重的梅香迎面扑来，屋内光线太亮，看不大清楚窗外的情形，霍虔让佟二关了灯，屋内立时漆黑，再向窗边望去，清浅的月光下疏影横斜的枝头开满了盛放的白梅花。

　　隅于窗子狭小的视野，霍虔陡然起身走出书房，立于廊间凭窗远望，见满树的琼花与花苞迎风招招，霍虔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此时，他忽然听到西边院墙外有女子嬉笑的声音，他发现梅树的主要树冠都立于东院内，仅有横生的一些枝条延伸到西院内，想必那些女子也正在院内赏花折枝呢。

　　霍虔抿唇，转头对佟二说：“如此盛放的梅花，若只咱两个男人赏玩，岂不可惜？去拿钥匙开了中间的月亮门，让西院的女眷也来观赏，才算不暴殄天物。”

　　佟二一听，深以为然，嘻嘻笑道：“大少爷真是至情至仁之人，小的这就去开门。”

　　没过一会儿，佟二开了中间的月亮门，还走至西院与人笑语。

　　霍虔引颈观望，就见一小丫鬟走进东院，佟二指着梅树上的枝条指指点点，还帮她折下两支。

　　丫鬟心满意足地拈着两根花枝回去了。

　　霍虔忽然也想到院子里观赏梅树，便披上裘皮灰氅下了楼。

　　见佟二穿得单薄，霍虔温煦道：“回屋吧，我想一个人站院里走走，不需要陪着，外面怪冷的。”

　　佟二殷勤拒绝，却被霍虔不断地挥手劝走了。

　　霍虔立于梅树之下，透过遒曲的梅枝仰望月空，忽而诗兴大发道：“皎皎皓空，幽幽梅梢，暗香盈动，静夜思伊人。”

　　“噗嗤——”静谧漆深的夜里竟传来一声笑。

　　霍虔惊慌地转身，便见一身披红绸云锦斗篷的女子正捂口含笑地望着自己，他不禁怔楞了，莫非他真挚虔诚的情思感召了上天，令那伊人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