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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沉香幽见 ...


  •   透过窗隙,乔志勋窥见身着珠白斗篷的仇珍儿正背对着他,抚胸支额地向对面一位垂手背立的道人焦灼地挪动了一步,随后站定,平复了下情绪,依然难掩幽怨之情:“表哥,我等得你好苦啊——自我来到冥间,五百多年了,一直都在寻你,前后托了众多官员打听你的下落,如今得到你驻留冥府的消息,前两次,我来见你,均被你以闭关修行为托辞拒之门外,故今日我贸然假借他名,才终得一见。”

      面壁满墙枯枝败叶的道人,陡然间转过了身,只见他身长七尺,身披白底青松仙鹤绣样的宽大丝绸道袍,身姿清雅超然,犹如山巅石罅间的雾松,面色霜白,青丝与胡须飘逸匀长,很有股逍遥神仙的风骨,乔志勋不禁惊叹这荣贞道人果然品貌不俗。

      荣贞颔首垂目,并不直视仇珍儿,合十双掌,礼貌行礼,以一副事不关己,超然世外的语气道:“女施主,荣贞自离开人世,便出世入道,至今修道五百余载,早已杜绝尘世,纵有前世家人来见,亦释然相对,于出家之魂,一切皆为过眼云烟、身外之物,还请女施主体谅,勿要介怀。”

      “表哥……你……你为何如此薄情寡义,就算不顾你我二人间前定的婚约,也该念及咱们青梅竹马血脉相连的情谊。”仇珍儿激动得难以抑制,不由得迎风纵泪,不住地以绣帕擦拭泪眼,双肩也因抽泣而频频抖动。

      荣贞听闻对方言语激愤,便微微抬起头,目光如流水般地涌向仇珍儿,凝神后,刹那间眸里闪过一道灼亮的光,唇齿间颤抖了一丝,低沉得轻不可闻:“珍儿……”

      一句“珍儿”就像绝望洪流中的一根救命稻草,仇珍儿舍命忘我地去抓,直愣愣地生扑了过去,一把薅住了荣贞的袖子,荣贞彻底懵住了,在这逝去的五百多年里,他都没再与任何鬼魂亲近过,又何况是他曾经青梅竹马的情人,他瞬间石化成一尊泥塑的神仙像,任凭仇珍儿得寸进尺地投进他的怀中,他的两只手臂依然垂在侧边,一动不敢动地僵持着,方才还苍白的脸已经憋成了霓虹灯,忽红忽紫的,只听见仇珍儿娇滴滴道:“表哥,我好想你……我太高兴了……这好像不是真的……你快告诉我你现在就在我身旁。”

      此情此景,让乔志勋看得都热血沸腾了,暗想仇珍儿还真是个勇敢洒脱的女子,更令他好奇的是,这仇珍儿究竟长成什么样,竟让刚还冷若冰霜的荣贞看一眼就沦陷了,彻底卸去了所有的防备。

      忽然,荣贞既羞又恼地举起了两臂,就像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声调逐渐递进变大:“停下来——停下——珍儿——你不要这样!”荣贞陡然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仇珍儿之间的距离。

      仇珍儿虽感到有些意外,却也觉得自己方才的举止着实大胆放肆,便娇羞地看向荣贞:“表哥,人家只是太激动了……”

      荣贞深深呼出一口气,冷漠道:“今日你已见过我了,以后便不要见了,你我的缘分早在人世尽灭了,于冥间再无瓜葛,还请仇小姐回吧。”

      仇珍儿犹如火焰的热情瞬时被荣贞的一席话浇灭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荣贞,刚要问为什么,便见荣贞扭身朝后院深处走去,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仇珍儿只追出两步就停了下来,失落地瘫坐在枯草甸上,将头埋在臂弯里嘤嘤地哭了一阵儿,后来听见钟楼里传来正午的钟声,仇珍儿擦干了眼泪,重新整理好斗篷和帽子,转身便朝侧边的小门走去。

      乔志勋本指望能一睹仇珍儿的芳容,没想到她转过脸时,仍戴着面纱,又怕撞见她本人,索性矮身蹲在了窗下。

      等仇珍儿从后花园绕到前厅,又离开前花园后,乔志勋才站了起来,慢慢腾腾地朝外走。

      乔志勋走到月亮门时,见西莲正一个人在地上画小人,问道:“西莲,白萍呢?”

      见公子回来了,西莲兴高采烈地从地上站起,把手里的树枝扔了,回道:“跟仇小姐回去了。”

      “哦,你和仇小姐打招呼了没?”乔志勋好奇道。

      “请过安了,不过她没理我,她也没和白萍说话,白萍跟着她就走了。”

      乔志勋琢磨仇珍儿肯定是心情坏透了,心不在焉也是自然的。

      “你刚见到仇小姐了吗?”西莲转来问乔志勋。

      乔志勋心说,偷窥算见吗?但又不好意思说偷看,只“嗯”了一声,就朝观外去了。

      老陈的车就停在门口,乔志勋和西莲上车后,老陈说道:“勋公子,你们要是早点出来,就碰见仇小姐了。”

      乔志勋道:“是啊,刚在里面见到仇小姐了,没想到她也来这个沉香观了。”

      “我刚看到欧阳鹤接她走的。”老陈漫不经心道。

      “欧阳鹤?”乔志勋在脑海里搜索,意象里呈现了那位穿着白色套装,戴金丝眼镜,为秦判官送寿礼的年轻人,他记起这人的身份应该是宋氏集团董事长宋怀仁的助理,那欧阳鹤一定是受宋怀仁的驱使来送仇珍儿到沉香观的,宋怀仁究竟与仇珍儿有着怎样的关系?为何会协助仇珍儿去见她昔日的情郎呢?

      乔志勋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陷入了沉思,他对仇珍儿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 * *

      除夕的夜幕终于拉开了。

      萌春院上下挂满了形态各异的红灯笼,尤以大堂门口悬挂的两盏灯笼最为圆润、硕大和喜庆,红底绸面上烫着大金“福”字,背面还分别印着“萌”“春”二字,显得极为醒目打眼。

      冥府的青楼,全年基本营业,唯除夕至正月十四这半月内歇业,这倒不是青楼自己规定的行规,主要是在这段时间里,冥府鬼众必与家人过节,官员家庭甚至会安排祭祖吃斋的日程,是格外忌讳出入娱乐场所的。

      当一刻不休成为日常习惯后,突然清闲下来,乔志勋反倒不习惯了,从沉香观回来后,西莲说按照惯例,为了辞旧迎新,今日必须做扫除,西莲说不需公子沾手,乔志勋根本不听,从西莲手中抢走了拖布,西莲只好抄起抹布,两人将房间清扫擦洗了一遍。

      忙完后,两人都出了一身热汗,西莲说晚上是要吃年夜饭的,届时希望公子能白白净净香喷喷地出席,催促乔志勋赶快去洗澡。

      戌时整点,萌春院的除夕年夜饭开始了。

      乔志勋身穿雪青松涛新春袍,乌发披肩,头簪青玉冠,脚踏崭新白底皂靴走出了房间。西莲也换了柳绿报春桃的新衣裳,发辫梳得油光水滑。

      主仆二人皆是一脸喜兴,有说有笑地迈着四方步,朝四楼戏台去了。

      * * *

      霍府厅堂内红烛高照,将案几上悬挂的匾额照得清晰可见,四个浑重黢黑的字体属实令人触目惊心——“中正不阿”。

      厅堂中央摆了张雕花的大圆桌,圆心里还套着个半径稍小可旋转的桌面,小厮们忙碌地摆盘上菜,另抬了两只大酒坛放在一旁。

      这时,曾七进了厅堂,指指点点地纠正小厮们犯的各种小错误,还说老爷刚带了全家人在祠堂祭拜了祖宗,很快就要赶过来了。

      戌时刚过,就听见正厅外的院子里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顷刻间,小厮们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厅堂两侧,就见霍光迈着四方阔步跨过了门槛,后面依次跟着江夫人、霍虔和霍飞。

      “曾七,可开席了吗?”霍光微笑问道。

      “可以啦,老爷,请大家入席吧。”曾七站在一侧做了个请的动作。

      霍光坐在对着大门的上座,江如兰则坐在霍光的左侧,霍虔挨着江如兰坐在左边,霍飞本想坐得距离父亲远点,不想被霍光直接拉到自己的右侧坐了,霍光又招手让曾七坐到霍飞与霍虔的中间,正好填满了位置。

      小厮过来给所有人斟了酒。

      霍光举杯环顾了一圈,随后将目光投在江如兰的身上,中气十足的气韵里极尽温和:“今年的除夕,咱们霍府可是添了新人,自从江夫人进了门,我发现家里的氛围都变了,就连小厮们讲话都比先前斯文多了。”

      听闻此言,直立一旁的小厮们都被逗乐了,厅堂中的氛围一下子欢快舒暖了。

      曾七笑着点头附和道:“可不是嘛,以前这些后生崽们整日冒冒失失,胡打乱闹,连书房里的文具都被摔碎过无数回,得亏老爷不计较,否则还不得让你们屁股日日吃板子?”

      “来,江夫人请受我一敬,感谢你为霍府带来了可喜的变化。”霍光忽然站起,托杯恭敬地弯腰,目光带着敬重和赞许。

      江如兰感觉受宠若惊,自进门来,虽然霍光在家时,他们也都一同用餐,但霍光从未这般诚恳地客套过,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连忙也托杯起身,微微欠身还礼道:“不敢,不敢,老爷未免过分客气了,都是自家人,我还真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怎就有老爷说得那般神奇的作用。”

      曾七夸奖道:“江夫人真是过谦了,现下许多的琐事,老身都交与夫人打理了,尤其是有关女红、衣装和伙食,夫人行事稳健,待下人甚为亲切,下边小厮们都巴不得为夫人驱使效劳。”

      曾七所言竟令江如兰都不好意思了,娇羞道:“曾爷好像说的都不是我自己了,言过其实了。”

      霍虔和霍飞也跟着凑趣,说曾七句句实言,大家都有目共睹。

      江如兰与霍光碰了下杯,啄了一小口,便放下了酒杯。

      霍光仰脖喝光了酒杯中的酒。

      江如兰劝道:“老爷还是慢喝吧,都是自家人,莫要贪杯。”

      霍光目光含笑,点头道:“今日我高兴,多喝无妨。”

      霍光放下酒杯,伸出筷子在面前的清蒸鳜鱼上夹了块肉放入口中,大家就开了席,各自随意吃了起来。

      江如兰饭量很小,随便吃了几口就感觉没多少量了,此时,小厮刚上了一盆银耳虾蓉羹,江如兰正犹豫要不要吃点。

      一碗银耳虾蓉羹就被放在了她的眼前,她侧头一看,是霍虔为她盛的。

      她冲霍虔嫣然一笑:“多谢,我好像饱了,恐吃不下了。”

      霍光正与曾七,霍飞谈论孙城隍家新开的店铺。

      霍虔故意压低声量,在江如兰的耳畔温柔道:“尝尝味道嘛,这是一道新菜,吃不完就剩下呗。”温热的气息吹得江如兰的耳朵痒痒的,江如兰有种被宠溺的感觉,羞答答地抬眸,望向霍虔,睁圆了眼,娇声柔气地回道:“好呀。”

      江如兰捏起调羹舀了一勺,送进口中,丝滑鲜香得入口即化,她闭了一瞬的眼,享受到了这羹汤妙不可言的余韵,缓缓睁开了眼,见霍虔正温笑地看着自己,目光里充满了一股莫名炙热的渴望。

      刹那间,江如兰心跳加快,她忽然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劲儿,即刻敛了目光,她的脸火烧火燎地直发烫,再不敢去接他投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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