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48、除夕收俸

　　清晨，睡梦中的乔志勋被一道尖利的喇叭声惊醒了。

　　隔着纱帐，乔志勋向遮帘后的木榻方位唤道：“西莲——西莲——外面发生什么了？”

　　西莲猝然起身，拉开帘子，光脚下地跑到窗棂前察看，凝眸一瞥后，惊异道：“后院里停了辆白色劳斯瑞斯。”

　　“谁的？”乔志勋撩起帐帘，穿着睡衣钻出了帐子，也贴到窗前去看。

　　萌春院共有两辆劳斯瑞斯，一辆黑色的，专为大牌艺伎外出活动之用；而另一辆则是蓝色的，仅供张德发和媚娘私人使用，或作其他备用之需。

　　显然，这白色的劳斯瑞斯并不属于萌春院。

　　西莲一时答不上来，颦眉摇了摇头：“不知道。”

　　恰在此时，从花棚下晃过一道人影，乔志勋凝眸聚神，见一位身披珠白斗篷，面笼薄纱，施施移步犹如随风细柳般的娇柔女子向车边走来，后面还跟着个小丫头。

　　“啊——我猜是仇珍儿！我认得她的丫鬟白萍姐姐。”西莲兴奋地用手指戳了戳窗棂。

　　乔志勋顿时眼冒精光，来萌春院这么久，这还是他头一次亲眼瞧见仇珍儿，他瞪圆了眼紧盯这位传说中神秘的萌春院头牌，好奇之心宛若从冬眠中苏醒的春蛇，蠢蠢欲动地吐纳着丝丝游走的信子。

　　可惜光线幽暗，不足以令乔志勋将仇珍儿瞅得清晰，另外她们很快就上了车，汽车启动时又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随后便驶出了花园，消失在乔志勋的视线里。

　　“今儿是除夕日，仇珍儿准是去收供奉呢。”西莲走回卧榻，转身坐了下来。

　　“啥？收供奉？”

　　“公子，你赶紧收拾收拾，也去收供奉吧。都怪西莲粗心，连这么重要的日程都给忘了。”西莲边说边给自己套上外罩。

　　乔志勋一脸懵地问道：“收什么供奉？”

　　“公子，你头一年来冥府自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西莲双手合掌，显得有些自责。

　　所谓的收供奉，其实就是收取来自人间亲人在年节、假日或忌日里烧送给亡者的礼品和冥币。一般以清明节收俸最多，其次是中元节和忌日，然后便是除夕日了，如若其他时间没空收俸，就一并到岁末的除夕日来收，假如除夕日都不来收，供奉的账户里转年便清零了，所以冥府的鬼众，许多都是在除夕日到道观去烧香，一来接收当年的供奉，二来祭拜先祖和道家仙人，以祈求来年的鸿运。

　　乔志勋听后，惊愕得半天才缓过神来，忽地笑了：“在人世时，我还给爸妈烧过纸钱，以前也没当回事，就是人云亦云地意思意思，没想到逝者真能收到钱财啊！”

　　西莲捂嘴咯咯笑：“那是自然，这人间与冥府可是连为一体的，有送必有收么，那公子赶紧盥洗，我陪公子赶早去收供奉，午后咱们便能赶回来了。”

　　乔志勋楞了下，心想自己在人世上一个亲人都没了，哪有人会给他烧纸钱呢，本没去的必要，却对接收供奉的机制颇感兴趣，遂热衷应道：“好，好，好。”

　　一炷香的功夫，乔志勋洗漱完毕，喝了碗桂圆八宝粥，刚撂下碗筷，就见西莲提着装了香烛和果品的竹篮从屋外进来。

　　西莲说她已叫老陈在大门口候着了。

　　“嘿，小妮子可真利落啊！”乔志勋拍了拍西莲的小肩膀夸赞道。

　　西莲红扑扑的小脸绽放了得意又矜持的笑容。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在大门口处上了老陈的车。

　　老陈寒暄道：“勋公子，这是要赶最后一天去收供奉啊。”

　　乔志勋咧嘴笑，说自己也是头一回，根本不知上哪接收供奉，还请老陈指点迷津。

　　老陈说冥府的鬼众通常都喜欢去香火最旺的三大道观——武英观、三清观和广陵观。

　　乔志勋心想，既然除夕日是每年收俸的最后一天，料想那三大道观里肯定是乌央乌央地挤满了鬼魂，便问道：“可有香火不怎旺盛，倒也能收俸的小道观？”

　　老陈略感意外，想了一刻，仰脸微笑：“凡是道观，便有收俸的义务，我还真知道一个不太远的小观，不过那可是真的小，还望公子不要介怀。”

　　乔志勋说正好想找个清静的道观，请老陈只管开车带路。

　　汽车先上了亡灵大道，又穿过几条繁华的街道，最后在一个街角旮旯处停了下来。

　　“这是沉香观，道人恐不过七八个，香火也还可以，一般只接待熟客，张经理以前来过这儿，我便记住了。”老陈说完，下车给乔志勋开了车门。

　　乔志勋与西莲下车后，走到一个古铜色的漆木门前，因门是紧闭的，乔志勋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回头望了眼老陈。

　　老陈从车内探出头，叮嘱道：“公子只管敲门，报上萌春院的名号即可。”

　　乔志勋在门上拍了两下，没过片刻，门无声地从里面开了，一个浑身青灰的小道士站立在门口，探问施主的姓名，及谁人引荐。

　　乔志勋自报家门，说是由萌春院的张德发经理推荐前来。

　　小道士点了下头，让乔志勋在登记簿上记下自己和引荐人的名字，便让乔志勋和西莲进了门。

　　乔志勋放眼打量，这道观果然规模甚小，院落也就武英观的五分之一，建筑亭阁却装修得极为精巧，院子四周错落有致地植了高大的松柏，隆冬里也可感受到几分青葱翠绿的幽静感。

　　乔志勋问在哪可收取供奉和礼拜，小道士指了指侧边厢房道：“本观一进院的西厢房处可直接领取供奉；若要祭拜道家仙君，还请去二进院内的大殿；倘施主仍有闲情逸致，请移步到后院饮茶论经，本观的荣贞道人会主持接待。”

　　这沉香观确实僻静，乔志勋根本没见到其他香客，主仆二人走至西厢房一处敞门的房间，一个干瘪的老年道人捋着花白的胡须凑过来，问道：“施主可是来领供奉的？”

　　“正是。”乔志勋回道。

　　“施主请稍等。”老道士转身从房内取出个平板电脑大小的设备摆放到门口的案几上，抬头问道，“请施主报出ID。”

　　“ID？什么ID？”乔志勋竟没听明白。

　　老道士楞了下，转而笑道：“施主定是新来冥府的吧？自然是鬼籍ID了？”

　　“鬼籍”二字简直犯了乔志勋的大忌，每次听到这两字，他精神高度紧张过敏，甚至情绪愤懑阴郁，对于一个鬼偶来说，没有鬼籍就是他与普通鬼众的最大区别，没有鬼籍，何谈鬼籍ID？

　　乔志勋脸色煞白，极度压制情绪，半天才显得正常了些，低声心虚道：“……必须……有ID……才能领取供奉吗？”

　　“那是必须的，从阳间传送来的钱财，只有鬼籍ID才能对得上号啊。”

　　“这……”乔志勋一时语塞。

　　老道士眨了眨眼，瞬间睁大了眼眶，微笑道：“看公子的姿容，恐是鬼偶出身吧？那定是领不到供奉的，也只能找你家主子为你做些补偿了。”

　　从语气和神态看，老道士并无恶意，也只是陈述客观事实，却令乔志勋感到格外的扎心和万分的晦气，好端端地非来领什么供奉，真是自取其辱，他即刻转头，冷漠地甩出一句：“不取也罢。”急匆匆地就朝大门口走去。

　　“公子——公子——你这是上哪啊？方才小道士说大殿在二进院呢，你怎往回走呢？”西莲一把揪住了乔志勋的袖子。

　　乔志勋驻足去看西莲，小姑娘脸上挂着松弛的笑意，另有几分诧异，似乎并没瞧出他的愤怒，他瞬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释了一半的怒气，心想这又何必呢？西莲好不容易陪自己出来，开开心心的多好，本来也不指望能领到供奉，祭拜还是要的，好歹为新的一年讨个好彩头。

　　乔志勋调转了方向，同西莲一起进了二进院，径直去了大殿。

　　乔志勋和西莲祭拜完了几位道家仙君，两人方下了大殿的石阶，一回头，西莲指着后面的月亮门，既惊又喜地笑道：“咦——白萍姐姐，你怎在这儿呢？”

　　乔志勋顺着西莲的手指的方位，看见月亮门侧边的石墩上坐着一位梳着粗黑长辫的小姑娘，年龄比西莲大个二三岁的样子，个子比西莲高出一头，见了西莲和乔志勋也尤为惊诧，矜笑地从石墩上站起，还冲西莲招手道：“西莲，你们怎么也来了？”

　　西莲像只小麻雀，叽里呱啦地爆豆子，说和自家的公子来祭拜仙君，早上便看见白萍与仇小姐出了门，没想到竟去了同一个道观，真是太巧了。

　　白萍见了乔志勋，举止有些拘谨，恭敬地打了万福礼：“拜见勋公子，给公子请安。”

　　“免礼，快请起，你家小姐呢？”乔志勋早将半腔的怒气抛到九霄云外了，两眼泛光地问道。

　　“荣贞道人正给我家小姐讲经呢，小姐让我在门口等她。”白萍方才明显已经百无聊赖了，这会子见了西莲，变得兴奋起来。

　　乔志勋猜想，仇珍儿听讲经的时间恐怕也不短了，便对西莲吩咐道：“西莲，你陪白萍在这儿玩耍，我也凑个趣，听听荣贞道人究竟讲得什么经文。”

　　西莲欣然拍掌点头，白萍也欢喜得笑了，两小姐妹手拉手坐到石墩上莺莺笑语起来。

　　乔志勋提袍轻步地跨进了月亮门，朝后院深处走去。

　　后院俨然是个花园，穿过一排枯黄的竹林甬道，望见院中央的莲形池塘，池水结了厚厚的冰，池塘后立了一座高耸赭石假山，绕过假山，直对着一个古朴的厅堂，门楣上挂着一幅匾额，题为——“悠然见道”。

　　乔志勋猜测，仇珍儿可能正坐在厅堂里听荣贞道人讲经，便快步朝厅堂走去，走至门口，厅堂的大门是敞开的，里面寂静无声。

　　乔志勋敲了两下门扉，却无人应答，索性跨进了门，见厅堂下桌案上摆了茶具，确有两只对放的茶盏，奇怪的是屋内竟空无一人。

　　乔志勋在厅堂内走了几个来回，既感到纳闷又有些疲惫，便坐在窗边的竹椅里休息，头微靠在窗上，突然，窗子向后“吱扭”一响地倾动，露出了缝隙，一股寒风透了进来，钻进乔志勋的脖颈里，冷得他直打哆嗦……倏然间，他听到窗外飘来一阵充斥着哀求，却又饱含娇柔缠绵的女声：“表哥——求求你……给我个机会，听我讲完再答复我，好不好？”

　　乔志勋瞬间毛发直立，连忙屏息凝视，勾头弓背，透过窗扉间的缝隙，向窗外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