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46、芙蓉夜话

　　“有何不可？”霍飞双手叉腰，剑眉横挑。

　　张德发吟笑道：“霍小少爷有所不知，比起几月前，我家勋公子的行情可是见日看涨，先前秦府还与萌春院签过包月的合约，眼下也行不通了，如今勋公子是按通告出席活动，日程也排得满满的，根本忙不过来，眼瞅快到岁末，宴请越发密集，并不是随便什么邀约都应的，也得经周密筛选才能排上。”

　　霍飞听罢，心隐隐作痛，不禁替乔志勋难过，乔志勋都成了萌春院的摇钱树了，整日忙碌得像只陀螺，不亚于一台赚钱的工具，这与农夫家的耕牛和骡子有何区别？霍飞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乔志勋，强忍着愤懑，问道：“张经理，既然别人能排上日程，近期可否也给我安排个时间？”

　　张德发见霍飞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并不敢拒绝，为难地踟蹰了片刻，还是笑脸应道：“好说，好说，霍小少爷容我再调整下日程安排，今天晚些时候，我便通知你具体时间。”

　　听张德发麻溜地应承了，霍飞便缓和了态度，语气明显客气了：“多谢张经理，让您费心了。”

　　“霍小少爷见外了，我知你与我家勋公子交情匪浅，能办的我自然竭尽所能，还请霍小少爷日后时常光临萌春院，且多多照应我家勋公子。”张德发眯笑着眼，毕恭毕敬地弯腰点头。

　　方还一腔闷气郁结胸中的霍飞转瞬间便被张德发的话术给化解了，张德发是天生的生意人，不仅擅于察言观色，应对得体，还总能把“和气生财”的理念运用得恰到好处，对于这一点，霍飞内心也佩服得五体投地，最后，微笑着抱拳向张德发行礼告辞。

　　张德发所言不虚，傍晚便派来个小厮，告知霍飞明晚勋公子原定的通告改期了，所以空出了时间，恰巧可安排与霍公子见面。

　　霍飞一听，即刻心花怒放得应允了，说明晚要请勋公子到芙蓉楼吃饭，届时，请萌春院的老陈把勋公子直接送过去，勋公子的通告费会事后与萌春院结算。

　　小厮得了回复，便返回向张德发交差去了。

　　* * *

　　翌日，霍飞望穿秋水地盼到傍晚。

　　琮喜帮霍飞换上新制青灰冬袍，另披了黑色裘皮大氅，问道：“少爷，要不我陪你去吧？”

　　“我自己就行，你在家好好的，别瞎乱窜。”霍飞叮嘱道。

　　“哦，要不晚些时候我去接你？”琮喜建议道。

　　“不必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辰结束。”

　　“少爷……少喝点啊。”琮喜敦促道。

　　“知道了——婆婆妈妈的。”霍飞挑起绵帘，迈开长腿跨出了屋。

　　芙蓉楼坐落于冥府闹中取静的地段，四周交通便利，却不是闲杂鬼众扎堆的地方，周边的服务设施均为高端鬼魂定制，纯属高消费，也只有高级冥官和富甲冥商才消费得起。

　　霍飞赶到芙蓉楼时，时间还早，他便在提前预定好的二楼包间内坐下，叫来店小二，要了一壶碧螺春和几样时兴的果子摆在桌上。

　　包间开窗的位置极为别致，正临了条蜿蜒静谧的清水河，河两岸的地面和草木全覆了皑皑白雪，只在河道中央一带河面还没冻住，偶有渔舟在河心穿行，对岸沿河的楼阁里也掌了灯，放眼望去，晶晶点点的连成一片，像浮在半空中氤氲舒暖的星云。

　　霍飞呷了口热茶，满眼静谧的画卷却掩不住他内心的忐忑，他在想等乔志勋进门时，他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乔志勋到底有没有原谅他？他强行使了银子才见到乔志勋，这该不会让彼此的友情蒙了尘？乔志勋会不会因此生他的气呢？

　　霍飞胡思乱想之际，珠帘簌簌响动，他下意识转头，但见乔志勋身披银灰斗篷已立于包间内。

　　霍飞慌乱地从椅上弹起，兴冲冲地迎了上去，谨慎小心地措辞道：“志勋……你……来啦？”

　　乔志勋探手一拉，将斗篷帽从头顶拉脱下去，露出一张惊艳英美的脸，差不多半个月没见，乔志勋的气质与先前有了显著的变化，他的面色依然粉若桃花，唇似烈焰，眉点漆墨，眸如春水，但从他笔直的鼻梁和下颌间隐隐生了些微紧绷的线条，他瘦了，简直瘦了许多，目光里添了莫测神迷的闪烁，令人猜不透他的情绪，却愈发散发着迷人摄魄的神秘气质。

　　“嗯，你花钱出我的通告，我怎能不来？”乔志勋唇角翘动，皙白的手指一拉，将斗篷扯开了，从斗篷下泻出轻舞漫飞的黑亮长瀑，头顶上的翡翠玉石冠闪出耀眼的寒光，令霍飞有种眩晕感，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志勋，你千万别误会……我……我不想让你生气，我只想见你……可又……”霍飞说不清为什么见了乔志勋，心神反而更加不定，竟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伸出去的手又畏手畏脚地缩了回来，脚底打了个晃。

　　“霍飞，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乔志勋一伸臂揽住了差点滑倒的霍飞，温言急促地关切道。

　　霍飞人高马大，乔志勋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支撑住他。

　　霍飞不好意思地站直了，发现乔志勋依然关心自己，心情即刻阳光明媚了：“没，没事，刚脚底打滑。”

　　二人对坐到窗下的桌前，霍飞赶紧招呼小二，点了许多精致的菜肴和稀奇的点心，还点名要了一坛“将军酿”。

　　霍飞问乔志勋以前可否来过“芙蓉楼”，乔志勋噙笑摇头，说这是他头一次来这里吃饭。

　　霍飞一听是头遭，内心更觉畅意，褪去了方才那般忸怩，便又向乔志勋陪起了不是，说上次在秦府都怪自己太鲁莽，太不顾乔志勋的感受，搞得他肠子都悔青了，霍飞端起一碗酒，要自罚一杯，以表寸心，没等乔志勋表态和劝阻，便仰脖给自己灌下一碗酒。

　　“霍兄，我早忘了，勿要提罢，我知你是为我好，我哪能不识好歹呢？”乔志勋亲自为霍飞又斟了一碗酒，然后继续道，“要说买个蛋糕的钱，我还是能记账支出来的，还不是我小气嘛，为了省钱，吃的喝的穿的戴的，萌春院都一应承担了，那日我也是没多想，就觉得有现成的带回去给西莲打个牙祭，事后也觉得自己忒抠门了……不过，你送的那蛋糕是真好吃，西莲知道是你送给她吃的，高兴了好几日呢，说下次你要是去了，她要给你做好吃的甜羹呢。”

　　霍飞听闻乔志勋这样一说，像比吃了通气大力丸还要爽快浑身生劲，激动道：“真的啊？那我过两日就去你那。”说着，他便又举起眼前的一碗酒，痛快淋漓地又给自己灌下一碗酒。

　　乔志勋去拉霍飞的袖子：“霍兄，勿要喝得那么急，又没人逼你喝酒，咱俩边说边聊多好。”

　　霍飞放下酒碗，用手擦去唇边的酒水，欣然笑道：“没办法，今日就是高兴，忍不住就想大碗喝酒。”

　　乔志勋也跟着笑，伸箸将一块梅子肉夹到霍飞的碟中，刚要撤手，便被霍飞捉住了手，略带酒气的霍飞满脸红涨，不知是有了几分醉意，还是燥热窘迫，握住乔志勋的手背低吟道：“志勋，你瘦了，连你的手也越发清隽了。”

　　乔志勋抬眼去看霍飞，那投来的目光炙热得发烫，他顿时觉得自己的手都通红滚烫了，直致手变了形，筷子“啪嗒”从指缝间滑落至桌上，他仓促间垂下目光，将自己的手从霍飞的手掌里徐徐抽了出来，叹了口气：“唉，最近确实太累了，每天要赶二三个场子，多时甚至有四个，为了挣钱也只能这样辛苦些了。”

　　霍飞最不爱听乔志勋说挣钱的事，听乔志勋又提这身不由己的由头，心里早咒骂了几个来回，可他吃过亏了，深知一种错不能连犯三回，否则便比猪还蠢，他压抑着情绪，半天没吭声，只低头夹菜。

　　二人沉默良久，乔志勋忽然给自己斟酒，捧起酒碗掬笑道：“霍兄，我知道你一直担心我，我很清楚自己的职业操守和底线，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都严格自律和把控，现在我在什么场合都能自如应对，真的不必为我挂怀，来，这酒我干了，为你我二人这份真挚的友情干了。”说毕，乔志勋端起酒碗咕咚咕咚全喝了，亮出个干净的碗底给霍飞过目。

　　霍飞见乔志勋豪爽地干了，也端起碗喝干了自己的酒，放下碗便朗声大笑：“志勋，我不担心你，真的，我只是觉得你在浪费时间和消耗自己的一腔热忱。”

　　乔志勋不胜酒力，一大碗酒下肚，就有了微醺的晕乎感，以手支额皱眉道：“浪费时间？我？霍兄，你什么意思？”

　　霍飞又给自己斟了碗酒，放下酒坛，冷笑道：“张德发这老狐狸的话，你也信，什么狗屁通天的高塔，招魂幡，你亲眼见过吗？”

　　“霍兄，这是真的，我曾问过好几位官员，他们向我证实，确实有这种高塔，只不过建造这种高塔需要一种特殊的材料，所以价值高昂。”

　　“什么材料？”

　　“一种海里生长的巨型鱼的脊椎骨形成的高塔。”乔志勋两眼冒了光。

　　“什么鱼？”

　　“鲲。”

　　“你疯了吗? 是《逍遥游》看魔怔了吗？”霍飞凝视着乔志勋妩媚迷离的眼。

　　“不，我没疯，冥广海中就有鲲，我是听妖冥使亲口对我讲的，他说只要肯花钱雇大量的鬼佬，便能帮我捕捉到鲲魂，一旦制服了它，就能令其幻化成高塔，为我张悬招魂幡，四处打探和截获孤魂野鬼的踪迹。”乔志勋说得口渴了，伸手端起霍飞的酒碗仰脖便喝。

　　“志勋，不能再喝了，这酒劲儿大，会醉的。”霍飞赶紧夺碗，半碗酒水下了肚，另有半碗尽洒在乔志勋的前衣襟上。

　　转眼功夫，乔志勋飘飘悠悠地从座位上起身，伸展两臂轻扬袖子，走至霍飞面前，冲霍飞笑了起来，笑容显得有丝轻浮，却妩媚动人之极，语气卿卿道：“霍兄……等我攒够了钱，你与我一同去捉那大鲲，好不好？”

　　霍飞确定乔志勋真的醉了，拦腰揽住他，笃声应道：“好，不管你去哪，我都陪你去。”

　　“霍兄，你真好。”乔志勋身子向前一探，脚下失了根，颓软地扑进了霍飞的怀里。

　　霍飞拥紧了乔志勋，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低头一看，头抵在他胸口上的乔志勋仿佛已陷入昏昏欲睡，霍飞搂着乔志勋，连拖带抱地将其放倒在侧边的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