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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侍伴瘟神 ...


  •   江如兰前脚出嫁到霍府,乔志勋后脚赶往秦府。

      入府后,天已黯黑,小厮提灯笼在前引路,乔志勋背古琴在后跟随,一路景致皆为熟稔,乔志勋心里清楚,这是要去中厅书房。

      绕过一座葱郁小山,乔志勋远远向中厅书房望去,从雕花窗棂和卷帘垂门处透出融融暖光。

      及走近门口,小厮垂手喊了声:“秦大人,勋公子到了。”

      “有请。”随即传出秦松彦成熟沉稳的声音。

      乔志勋不知屋内还有谁,内心有些许的紧张,他打起精神,低头垂目掀起下裳迈过了门槛。

      “刘瘟使,您难得来一回冥府,于公于私我都代表冥府好生款待您。”秦松彦热情道,随后扭脸看见了乔志勋,又兴趣盎然道,“刘瘟使,这位是我府上的琴师,今日请他来为您饮酒助兴。”

      乔志勋一直没敢抬头,步入屋内只躬身盯着地板前方的席子。

      此时,他听见一阵怪异的笑声,有点像尖叫的豪猪声,令他脊上生出悚然,仍然绷着没仰脸。

      “好啊,那就给我奏一曲《十面埋伏》吧。”怪笑收敛后,紧随道出粗哑的嗓音,还带着浓重的后鼻音。

      乔志勋从背上取下古琴,放置厅内中央处的案几上,然后席地而坐,目光聚焦在琴弦上,闭目一瞬,脑中谱写了一张密集的琴谱,他抬手抚琴,四指齐发同时拨动琴弦,便发出了触目惊心的声量,像一道惊雷霹在书房大厅内,紧接着便是万马齐喑的压迫密集感,声声入耳,阵阵揪心,迎战的擂鼓,冲锋的号角,前仆后继的行军,焦灼的战斗,人仰马翻的哀嚎,虞姬如泣如诉的自刎,霸王绝望悲壮的征战,乌骓马嘶鸣的突围……

      乐音与画面瞬间戛然而止,而屋内的人却依然沉浸在方才战火纷飞的古战场,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乔志勋收手后,合眼凝神片刻,稳住心神,才又睁开眼,此时,他目光平视前方,神态平和超然,像是从古战场走来的道家仙人。

      “妙哉,妙哉!先生真乃古琴顶尖妙手!请问先生尊姓大名?可是道家中人?”那粗哑的声音不禁赞叹起来。

      乔志勋缓缓朝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先抱拳施礼,随后举目抬眸,只见面前之鬼,身材矮胖,面生横肉,白眉短须,两眼奇小,还是八字形,鼻孔粗大鼻头短小,嘴巴敞阔,说起话来,呼呼生风,形容甚为丑陋。

      乔志勋虽内心急跳,却极尽克制,脸上依然保持平和淡然,微笑答道:“鄙人姓乔,名志勋,曾受过道家音律的学习,却并不是道家弟子。”

      “哦,乔公子,你师从于哪位师父呢?”刘瘟使继续问道。

      “鄙人师父为武英真人。”乔志勋轻声道。

      “难怪!”刘瘟使张着大口吸进一口冷风。

      这时,秦松彦招呼小厮为刘瘟使倒酒,还让乔志勋坐在旁边的桌案上,小厮上了一壶酒和几样菜,乔志勋在这种场合根本没心情吃东西,他的原则是菜不吃一口,酒能不喝就不喝。

      刘瘟使大笑着招呼乔志勋与他一同干了杯盏中的酒。

      乔志勋看了眼秦松彦,秦松彦冲他抿唇颔首。

      乔志勋心说秦松彦是让他来挡酒的吗?他又不胜酒力,唉,一杯不喝似乎说不过去,便端起酒杯喝了大口,刚想放下酒杯,就见那刘瘟使急不可耐地托着酒杯跑到自己的桌前坐下来,皱眉蠕口道:“不行啊……你得喝干了。”

      乔志勋转头又望了眼侧边的秦松彦,秦松彦依旧点了下头,乔志勋无奈,只好把酒杯里剩下的酒给喝了。

      见刘瘟史放下酒杯,秦松彦突然打岔道:“刘瘟史,您看今年下半年的瘟情是不是可以免除了呢?”

      “那怎么可以呢?”刘瘟史摇头晃脑道,“来,来,来,乔公子。”刘瘟史自己上手给乔志勋和自己各倒一杯酒,然后劝道,“乔公子,不知为何,今日听你的琴音,勾起了我对往日岁月的回想,见你甚为亲切,若不介怀,咱们再碰一杯。”

      乔志勋又盯看秦松彦,秦松彦紧急侧身,避开乔志勋的眼神。

      乔志勋只好端起酒杯,与刘瘟史碰杯,双双举杯饮尽。

      见乔志勋此次诚意满满,刘瘟史爽朗笑道:“乔公子不但琴艺高超,连酒品都是一流的。”

      话音方落,秦松彦见缝插针地妥协道:“刘瘟史,要不就维持与去年相同的状态?”

      刘瘟史陡然敛笑道:“秦判官,你年年请我吃饭,为我送礼,目的不就是让五鬼瘟神减少瘟情吗,你觉得这是好事么?”

      “那自然是好事,不但减少了人世的疾苦,也减轻了冥间接收的负担,维持现状,也能让你们交差,何乐不为呢?”秦判官微笑道。

      “好个屁!就是因为这些年,总被你洗脑和贿赂,减少了瘟疫的指标,现在人们越来越不敬重我们瘟神了,在人间还有几座瘟神庙?人们不但减少了对瘟神的供奉,而且内心对瘟神的敬畏之心也没了。”刘瘟史将酒杯重重拍在桌上,气得鼻孔圆睁,突突冒着白气。

      乔志勋突然插言道:“刘瘟史,您误解了,我是刚从现代来冥府的,我完全可以作证,人们并不是不敬畏瘟神,反而是非常惧怕瘟神,供奉其实一直都没断,只是人们把供奉都一齐给了元始天尊或玉皇大帝等主神了,每次人们供奉祭拜时,第一个心愿就是祈求道家仙君保佑自己全家人的健康,免除染疾避免瘟疫。”

      “哦?竟有此种情形?”刘瘟史异常惊讶道。

      此时,秦松彦走过来附和道:“勋公子确有发言权,我等离开人世已有上千余年,还是先听听勋公子的意见。”

      “那你说说,我们该如何提高供奉呢?”刘瘟神饶有兴味地问道。

      乔志勋思忖片刻,认真道:“倒是可以从三方面着手改进:首先,跟各家仙君商量一下,可不可以按照供奉的项目来抽成,凡祈过瘟疫相关的,就该提成;其次,干脆改进一下人间瘟神庙的装潢,把咱瘟神五鬼造像都人性温情化,别总是青面獠牙,怪吓人的,人们还以为见了阎王爷呢,都挺害怕的;第三呢,另外还得提升灵验率,若人们觉得祈求后总不灵验,恐怕人们就不信服了。”

      刘瘟史瞬间瞪大了他那双王八眼,笑道:“乔公子言之有理,乔公子不仅琴艺绝佳,酒品一流,才思也是绝顶睿智!”

      秦松彦也跟着乐得直吹胡子:“我就说吧,这瘟情的大小和供奉没有直接关系,刘瘟史,您看这今年下半年的瘟情可不可以……”

      “维持现状吧。”刘瘟史口气干脆道,脸上挂着热情的笑,转而伸手去抓酒壶。

      刘松彦有眼力见道:“小厮,给我们三人倒酒。”

      身边小厮快步上前,分别斟满三杯酒。

      秦松彦呼吁道:“今日能得到刘瘟史的承诺,我可算是踏实了,咱们三个一起干了吧。”

      乔志勋心想自己也就三杯的量,喝完就倒,在这种关键时刻,怎么能撂挑子呢,否则前面白忙乎了,不再多想,举起酒杯与秦松彦和刘瘟史碰了杯,刚要张口饮尽,便被旁边的秦松彦宽大的袖子卷了下,他手一抖,酒杯被打歪了,他赶紧握住。

      秦松彦一挥袖子,恢复了身姿,乔志勋再看手中的酒杯,空空如也了。

      乔志勋忍不住去瞅秦松彦的袖子,并没瞅见端倪,奇了怪了,他一滴没喝,酒怎么没了。

      “秦判官,时候不早了,小神告退了,多谢今晚的盛情款待,今晚我很高兴,尤其见到这位乔公子,不仅欣赏了天上都没有的琴音,还与乔公子畅饮三杯,得了他清明的提点,你的一片心意我也全接受了。”

      “刘瘟史,还请常来舍下一坐,琴音美酒常来常有。”秦松彦恭敬施礼。

      “秦判官说笑了,身为瘟神,去哪恐都不讨喜,今晚秦大人肯热情款待,我已受宠若惊了,再会吧。”刘瘟史爽声大笑道。

      乔志勋跟着秦松彦一起将刘瘟史送至书房外,小厮怀抱一只木盒,带刘瘟史向前院去了。

      秦松彦释然从口中呼出口气,面部瞬间松弛了,转而瞅着乔志勋笑了:“勋公子,今晚请你过来真是请对了,你可帮了我大忙了,我知你不胜酒力,也想替你分担,可方才……”

      乔志勋抱拳躬身施礼:“大人已替我分担了一杯酒,大人袖子怎不见湿呢?”

      秦松彦先是抿唇发笑,随后坦诚道:“勋公子聪敏过人,还是没能逃过公子的眼力,其实我方才只是耍了个障眼法,情急之下,也是无奈之举。”

      此时,二人已站在垂帘门口。

      秦松彦抖了抖袖口,伸出一截颀长白皙的手臂,从里层袖口翻出白色内衣,给乔志勋看。

      乔志勋在垂帘透来的光线下看见内衣上有濡湿的印子,还隐隐散着酒气。

      乔志勋不止愕然,还感到深深的歉疚,连忙再次施礼:“我不值得秦大人这番折损自己,真是太抱歉了。”

      秦判官挥手制止道:“休要说抱歉,方才你我共同完成了一件造福苍生的大事,你该为自己感到骄傲才对。”

      乔志勋忽然对秦判官肃然起敬了,这是他来冥府后,头一次得到自己和别人一致认可的情形,之前,他在音律和艺伎表演上获得过无数次的褒奖,他都没放在心上,因为那才华并不真正来源于自己的天赋和努力,所以他始终没有获得成就感,可这回不同,他是靠着自己的知识和见识获得了别人的赞许。

      能获得像秦大人这等身份地位官员的认可,乔志勋内心感到尤其的开心和自信心的涌涨,他开心地笑了。

      秦松彦从垂帘透过的光斑里看见了乔志勋美丽英气的脸,他的笑容自信又甜美,让他忍不住伸手去触摸,手随着他思维的跳跃,在空中转了方向,不,他不能摸他的脸,他用手将晚风里贴在乔志勋脸庞上的丝带撩起,重新归置到他的脑后,幽幽说道:“若勋公子有份鬼籍,那便多好啊。”

      乔志勋刚还沉浸在爆棚的自信心里,听闻秦松彦的一句话,脸色瞬间惨白,他的心情犹如从天堂跌入到地狱,他不明白秦松彦说这话的意图,瞪大眼望向秦松彦。

      “对不起……勋公子……我方才失态了……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觉得你宛若一块完美无缺的白玉,唯一的瑕疵就是你在冥府没有身份,这恐怕会影响到你未来的发展。”秦松彦面色窘然,举止慌乱,但言语里又透着真诚。

      乔志勋连忙躬身抱袖,竭力消除尴尬道:“秦大人,多谢您对我讲真心话,来冥府后,还没有谁像您这般直言不讳地提点我,小人深知自己是个卑微的鬼偶,所以对任何事都没什么野心和奢望,身为萌春院的艺伎,只求专心做一名称职的艺者,多赚些银子,假使有朝一日能见上我兄长一面,也就心满意足了。”

      秦松彦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翘了下唇。

      “秦大人,告辞了。”乔志勋礼貌行礼。

      秦松彦点头微笑:“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萌春院的车就在外院,我坐车回去便好。”乔志勋挑帘进屋,抱起古琴,装好后又背在肩上,优雅娴熟的动作行云流水。

      秦松彦看得有些入神,见乔志勋行礼后转身走出五米开外,秦松彦才开口道:“勋公子,日后若你有走不通的时候,随时可来找我。”

      乔志勋顿住了脚,脸微微一侧,并没回应,随后转身继续走了。

      月下那道纤长飘逸的影子很快便没入树梢之后。

      秦松彦垂下两只宽大的袖子,仰天又呼出一口气,神情里难掩幽微的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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