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23、冥诞寿宴(2）

　　秦成理见霍飞非但不拘礼，反而粗语相讥，觑眼一瞅，来者是二人的老相识——孟泽辉，秦成理惊喜地招呼道：“孟兄，何时到的？”

　　“刚到。”孟泽辉抱拳回礼。

　　“我哪有那艳福啊，狐狸皮子是不敢奢望了，我只想问问你的感受，那狐妖白梦仙的皮子究竟有多顺滑？”孟泽辉两臂胸前一叉，尖瘦的下巴向上挑起，说完，便破发出一阵轻浮的笑。

　　秦成理不明就理地看向霍飞，见霍飞面上浮起了红晕，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前些日子，霍飞与几个小伙伴去地狱谷后面的野狐岭捉狐狸崽，却碰到了千年的狐狸精白梦仙，那老狐狸精幻化成冷艳的美女，将一众小伙伴迷惑得七荤八素，当即都放弃了捉狐计划。霍飞却心有不甘，坚持独自去狐狸洞口守株待兔，不想被那狐狸精调戏魅惑了一番，最后还到霍城隍衙门上告他一状。

　　霍飞回家就被父亲用朴刀严厉训诫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消息很快传到了孟泽辉的耳朵里，遂今日孟泽辉便拿此事羞辱起霍飞来。

　　霍飞握了握拳头，刚想发作，便听孟泽辉话锋一转，言语柔和起来：“霍兄，听说你已与成理小妹订婚，日后你便是成理的妹夫了，咱们这关系也更近了，以后我也不同你这般过分，下不为例，今日若有冒犯，还请海涵。”说完，孟泽辉躬身特行一礼。

　　听孟泽辉这么一说，霍飞胸中的怒火缓缓熄了，拳头也松弛了，冲口道：“这还差不多。”

　　秦成理笑着将二人引到园内，边走边介绍园内的建筑和景观。

　　傍晚掌灯时，赴宴的宾客都已汇聚到戏台对面的卷棚下进膳，人数众多，但秦四海安排的井然有序，引导的，上菜的，倒酒的，服务极为温馨妥帖。

　　霍家父子在卷棚下用过餐，就坐到戏台下的茶座里边饮茶边等待开场，茶桌是按家庭编号的，霍家父子被安排在头排中间靠左的茶桌上，想必那正中央的主位应是秦家预留的位置。

　　乔志勋、秦嵯峨、虹玉和乐器师傅在休息室内彩排后，秦嵯峨吩咐小厮送来三盒餐食，几人便在此草草吃了些饭菜。

　　吃完饭，秦嵯峨重新擦净了脸，更加用心地上着妆。

　　虹玉则不紧不慢地边品茶边画脸，时不时从镜里瞄一眼慢条斯理吃饭的乔志勋。

　　“乔师父，您以前在哪个戏班呆过？”虹玉手扶鬓角，笑着对着镜子里的乔志勋问道。

　　乔志勋听闻，抬脸停下筷子，慌了下神，微微摇头，窘笑：“我没在戏班里呆过。”

　　“那您是在哪学的戏啊？”虹玉转过粉扑扑的脸，目光里透着惊讶。

　　“只和别人学过些戏，不算精通。”乔志勋口齿囫囵了，连忙打岔，“自然不能与虹玉公子相提并论。”

　　虹玉神情骤然认真了，言之凿凿道：“我倒觉得乔师父经验老道，所有点评都在关节点上，比德荣班的掌柜的还懂戏，师父太过谦了。”

　　乔志勋没想到虹玉对自己的评价如此高，愈发羞愧了，红着脸掬了个笑，便低下头继续吃饭。

　　虹玉见乔智勋是个性格腼腆之人，谦虚若谷得十分可爱，噙着笑转回头，继续上妆。

　　突然，门上响起了敲门声，大家都朝门口望过去。

　　秦嵯峨大声问道：“谁啊？”

　　门外应道：“我。”

　　秦嵯峨听出是哥哥秦成理的声音，吩咐道：“开门。”

　　坐门边的唢呐师傅给开了门，秦成理果然走了进来，后面却还跟着秦夫人。

　　屋内所有人都停下手站了起来。

　　秦夫人今日盛装打扮，身着玫瑰亮面百子戏图锦袍，肩披凤凰呈祥的霞帔，头梳青云髻，外罩金丝点翠流苏花冠，走起来琳琅摇曳，看着别提多隆重和喜庆了。

　　秦嵯峨惊喜地跳起去迎秦夫人：“母亲今日好气派，就像王母娘娘下凡间！”

　　秦嵯峨虽不是秦夫人的亲生女儿，但却视秦嵯峨为掌上明珠，多年来都对秦嵯峨竭尽疼爱和宠溺，笑道：“忒夸张了，你这丫头嘴都学油滑了。”秦夫人略定睛打量秦嵯峨的扮相，好奇问道：“听你哥哥说今晚你要为你父祝寿献礼，不知你演哪出呢？”

　　“没看出来吗？”秦嵯峨站在原地兜转了一圈，见母亲还没反应过来，跺脚道：“是《牡丹亭》啦，这怎么都看不出啊？”

　　秦成理笑着去戳秦嵯峨闪亮的头花：“看出来了，你是要演杜丽娘，具体是唱哪出戏呢？”

　　“《惊梦》。”秦嵯峨撒娇地甩了下手里的帕子，做出一副娇羞的样子。

　　秦成理见妹子突然就情窦初开了，反而有丝不好意思，下意识转头，就看见了站在一旁扮作柳梦梅的虹玉，他神情陡然阴沉了，迟疑道：“嵯峨，这恐不妥吧，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怎能与年轻男子演这种厮混的戏呢？”

　　秦夫人一听，即刻也恐慌地摇起了头：“丫头，这可不行，要是一会子你父亲在台下看见你与虹玉眉来眼去，这脸子还挂得住吗？台下坐了许多官员和名流，你父亲见了得吐血啊！更何况你未来的公公和夫君今晚也在，你教他们该作何感想？”

　　秦嵯峨听哥哥和母亲都反对自己唱《牡丹亭*惊梦》，简直犹如五雷轰顶，当即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都准备那么久了，说不让演就不让演，你们怎么这么狠心和霸道！”

　　站在一旁的虹玉听见自己处境竟如此尴尬，哪还敢与秦嵯峨一起搭戏，若惹恼了秦大人，他吃不了得兜着走，随即打了九十度的躬，急急道歉：“秦公子，夫人，恕虹玉无知和不知深浅，若有冒犯，还请原谅，虹玉，再不敢了！”

　　秦成理这才想起，明明是自己把虹玉叫来给妹妹搭戏的，忙圆场道：“不能怪你，你也是遵命行事，还是我太不用心了，先前也没替嵯峨把把关。”

　　此时，秦嵯峨已瘫在椅里哭了半晌，一张粉妆玉砌的小脸早哭成了糊涂涂的张飞脸了。

　　秦成理遣散了伴奏师傅到外面长廊上休息，纵来了就好吃好喝看戏，也算没白来。师傅们倒无所谓，本来也是应付差事，笑嘻嘻地去了长廊。

　　乔志勋向秦成理，秦夫人一一打了招呼，也跟着师傅们去长廊上找个位置坐着。

　　乔志勋为秦嵯峨感到异常遗憾，作为孝顺的女儿，秦嵯峨心心念念地为父准备了这份冥诞礼物，眼瞅着就实现了，却功亏一篑地竹篮打水了。

　　天色浸入了深沉，戏台上亮如白昼，台下茶座里每张桌上都点着灯盏，自远处望过来，就像山谷里蛰伏了一大片的萤火虫。

　　秦松彦坐在了寿星的位置上，两旁各坐了秦夫人和儿子秦成理。

　　“嵯峨哪去了？”秦松彦捋了捋下颚上疏离的胡须。

　　秦成理猜想妹妹刚才心情低落到了极点，索性回了卧房也是有可能的，便虚与委蛇道：“恐还在化妆吧，一会儿我叫她来。”

　　秦松彦破防地哈哈笑道：“这丫头古灵精怪的，不定又变出什么幺蛾子来。”

　　秦夫人与秦成理对视了一眼，各自闭口不言。

　　不时有官员过来向秦松彦祝寿，孟泽辉的父亲孟广霖过来说了一堆吉祥话儿，孟广霖是孟婆的弟弟，现下在轮回司下的服务部任职。

　　霍光见自己的老部下，阴阳司的董司命也来了，二人凑在一起说了一会话，就各回各桌了。

　　秦松彦身材细高，面容清隽，肤色白里透青，猛一见他不笑的脸，给人种冷峻严酷的视觉，但他笑起来，却又像位儒雅的学者，反散发出书卷气来。

　　忽然，一阵锣鼓喧天的奏鸣，演出正式开始了。

　　乔志勋坐在侧边的长廊上，虽比不得茶坐位置那般良好的视线，却也能将舞台看得全须全影的，他从三弦师傅手里抓过一把瓜子磕了起来。

　　霍飞见演出马上就要开始，才将萎靡的眼睛睁开，稍一转头，就见斜侧方的孟泽辉冲自己挤眉弄眼地笑。他恶狠狠地回瞪了孟泽辉一眼，再不理会他，霍飞觉得孟泽辉从骨子里就贱兮兮的，好似是块狗皮膏药，理不理，他都要主动贴过来粘上你，简直太讨厌了。

　　此时台上出现一群八九岁的小孩子，全穿着红肚兜，扎着童子辫，做着各种诙谐的杂耍动作，霍飞知道这些孩子就是来热场子的。

　　霍飞觉得年年都如此，换汤不换药的，后面几个节目也不甚感兴趣，半睡半醒间就掠了过去。

　　忽地，一声大喝，台上一名身披戎装铠甲的插旗角色登了台，霍飞这才警醒过来，因他认得这是德荣班的大武生在唱长坂坡，遂睁大眼观瞧起来。

　　只见那赵云端着一杆长枪披荆斩棘、流星赶月般地舞得令人眼花缭乱，几次精彩的亮相都引得台下响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霍飞的情绪也逐渐被调动起来，不由得脸上起了笑纹。

　　坐在侧廊里的乔志勋也被那武生高难度的动作所折服，一连叫了好几声好，他都感到奇怪，自己本能就感受到了这表演的精妙之处，心中不禁感谢起武英真人了。

　　旁边的三弦师傅吐出一口瓜子皮，说道：“常奎是这二十年来最好的武生，德荣戏班的二号台柱子。”

　　“为何不请一号台柱子？”乔志勋好奇道。

　　师傅朝侧廊长椅上闭目养神的虹玉努了努嘴：“一号在这呢啊。”

　　乔志勋恍然大悟，止不住去看虹玉，遗憾道：“今晚见不到德荣班头牌的演出真真遗憾了啊。”

　　三弦师傅跟着也叹了气。

　　虹玉闭着眼，菲薄的眼皮隐隐抖动着，未完全卸妆的面色里却看不出任何表情。

　　三弦师傅惊喜地指向台上道：“施莉莉快上场了。”

　　乔志勋朝台上看去，见小厮们搬上一个水墨勾线的月亮门背景，还有一张台桌和两张椅子，纳闷道：“您怎知是她？”

　　三弦师傅又吐出一口瓜子皮，笑道：“你看这舞台就知做什么的了，不是施莉莉，还会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