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22、冥诞寿宴(1)

　　秦嵯峨说每年父亲的冥诞日均是宾客满棚，所邀艺伎皆来自知名青楼的当红大牌，因此她必得拿出过硬的玩意才行，否则就会被衬托得相形见绌，若是拙劣不堪，倒不如不费劲呢。

　　乔志勋挺直身子，两袖交叉于前胸，向秦嵯峨要求道：“那你唱两句《牡丹亭》中的词儿，让师父我听听。”

　　秦嵯峨大方地清了清嗓子，亮出纤巧婉约的身段，一双细白的小手捏出一对兰花指，咿咿呀呀地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萃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乔志勋无师自通，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此阙正是《惊梦*皂罗袍》的唱词，她觉得秦嵯峨除气息不稳、个别词咬字不准，唱腔和身段却还不错，若调.教一番，大有提升的潜力，欣慰笑道：“想见秦小姐果真热爱《牡丹亭》，定是学习过一段时日，否则不会有恁扎实的功底。”

　　秦嵯峨听师父夸赞自己，仰脸惊喜道：“师父的意思，我练的玩意还能拿来示人？”

　　乔志勋笑着点头：“那是自然，即使达不到上乘水准，则也属专业票友的素质，谁又能苛责秦小姐呢？讨你父亲的欢欣自是不在话下。”

　　秦嵯峨喜得紧拍手掌：“那师父好生指教我一番，将我表演的瑕疵和问题一一更正过来。”

　　乔志勋笑说：“别急，慢慢来，既是个节目，就有时间限制，选个不长的段落才好，我看《皂罗袍》就挺合适。”

　　秦嵯峨似有不甘，蹙了眉头道：“这段忒老生常谈了，虽经典，却已被人唱烂，不如咱们选个男女对唱的片段更吸引人。”

　　“你想选哪段呢？”

　　“《山桃红》里杜丽娘与柳梦梅缠绵对唱的场面才是高潮，料想即使我唱得一般，便也能引人入胜。”秦嵯峨似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激动，兔儿般的黑眸闪了莹光。

　　乔志勋琢磨片刻，嘬牙花子：“这恐不能，你若扮了杜丽娘，那谁唱柳梦梅呢？”

　　“师父若愿与我同台演出，岂不完美？”秦嵯峨热切期盼道。

　　“不成，师徒断不可以情侣形象示人，在你父面前更不成体统，另外师父并不擅长唱曲，鉴评倒是为师的专长。”乔志勋慌了神，连忙摆手，以前他连流行歌曲都没唱过，更别提唱戏了，现下指导秦嵯峨全凭武英真人那颗金丹的续力，因此急忙推辞。

　　“那可如何是好？”秦嵯峨咕哝着小嘴，忽然似想起什么：“我父常召‘德荣’戏班来家唱曲，有一小生与我父兄交情颇深，我见他唱过柳梦梅，不如我请兄长令他助我完成此曲，料想诞日那天他也定会出席，也算替他寻了祝寿的法子，岂不两全其美？”

　　乔志勋心说，秦嵯峨真是个机灵又爱出风头的小丫头，心气高上天，只得鼓励道：“那当然好，你请便是了。”

　　不曾想，秦嵯峨办事效率奇高，第二日便通过秦成理，将那“德荣”戏班内名叫“虹玉”的小生召了来。

　　第一次与虹玉照面，乔志勋着实被惊艳到，在乔志勋的印象里，条顺面俊自是小生角色的基本条件，不想这虹玉比通常小生更加风流貌美，身材俊挺，面若银盘，一双吊梢眼格外温柔多情，未张嘴便也像在说话，好比那潘安再世，也不算为过。

　　而虹玉见了乔志勋，同样感到震惊，一双溢彩的美目总在乔志勋身上逡巡，因知乔志勋是秦小姐请来的师父，自是不敢怠慢，笑意盈盈地揖礼，虽是德荣戏班的名伶，却不撑架子，异常配合乔志勋的指导，绝不对唱腔或表演提任何异议。

　　在乔志勋的眼里，虹玉表面看似单纯乖巧，看那机断迎合的举止，妥帖的不能再妥帖，便断定这虹玉绝不是一名简单的小生。

　　连续排练了五日，乔志勋认为秦嵯峨与虹玉目下只能配合到此种程度，便放虹玉回了戏班子。

　　虹玉说后天下午便赶来秦府，届时再描眉画脸扮行头，晚宴前必与秦小姐再做最后彩排。

　　虹玉自回戏班，乔志勋与秦嵯峨也作休息和准备，不在话下。

　　* * *

　　989年前，秦松彦于阴历八月二十离别人世，即为他的冥诞之日。

　　来冥府后，秦松彦已历经989个冥诞寿辰，随着他官职的攀升，来赴宴的冥官与家眷的人数也是越来越多。

　　几月前，秦府已将花园内的戏台和游廊修缮一新，还在侧边盖了卷棚长席，为的是举办宴会时集体分桌用餐，既遮风挡雨，又能观赏主戏台上的表演。卷棚后专建了一排休息室，以备主客疲累了歇脚或更衣之用，工程赶在冥诞前便结束了。

　　冥诞日一早，秦府管家秦四海将宴会的分工一一做了安排，清扫的，布场的，宰牲的，配菜的，酿酒的，迎宾的，看门的均各司其职调动起来，秦四海里里外外马不停蹄地照应着，简直忙得团团转。

　　午后下半晌，戏班和宾客络绎不绝地赶来秦府。

　　秦四海命看门人严格审查，凡不带请柬的客人皆不受欢迎，今日到场的客人必是秦家认可的亲信和友好人士。

　　秦嵯峨拉了几位乐器师父和乔志勋来到花园卷棚后的休息室，兴奋得不能自已，早早描眉上妆，此时，小生虹玉还没赶来秦府。

　　乔志勋见心切的嵯峨妥妥一个热情可爱的小姑娘，调笑道：“嵯峨，距离上台还好几个时辰呢，这么早上妆，恐一会子脸花了。”

　　嵯峨边自顾自描眉边嘻嘻笑道：“怕什么，纵花了脸，再化便是了。”

　　化完妆，秦嵯峨也没盼来虹玉，几次嘀咕道：“这虹玉说好的，怎生还不来？”

　　拉西皮二胡的是一年老师傅，捋了捋山羊胡，眯眼笑道：“小姐有所不知，这虹玉怎么也算个角儿，在德荣戏班内哪个敢催他啊，每次上台不是最后一刻才亮相，信我，看在秦大人的面上，他定会来的，只是现在时间尚早，他怎可能恁地就来了？”

　　秦嵯峨无奈地叹气：“罢了，谁让我找个角儿配戏呢。”随后便浅吟低唱地自行练习起来。

　　乔志勋悠闲地坐在椅里一旁观瞧，时不时提点一二。

　　此时，秦府园内热闹非常，客人已陆续抵达，若为高官要员，秦四海会请他们到书房内与秦大人清谈，女眷则被引领至园内赏花泛舟，不愿行走的，一律坐在卷棚下喝茶品食点心果子。来自各大青楼的大牌都被安置在卷棚后那排休息室内，方便他们休息和化妆，秦四海时不时派人过来慰问和遣送吃食。

　　乔志勋听见门外一阵骚动，随即有小厮热情问候道：“给施小姐请安，秦爷让我小心侍候着，若您有任何需求，随时招呼小的。”

　　“起来吧。”一道嗲嗖嗖的声音回应道。

　　乔志勋情不自禁地从椅子上弹起，透过镂空窗棂向外望去，只见一抹水绿的倩影从视线里消失了，朝东边休息室去了。

　　秦嵯峨忽地停下来，也并排着站过来向外望，却什么也没看见，见怪不怪道：“想必是那沁芳院的头牌施莉莉来了，我倒喜欢她的脾性，说话不紧不慢的，人也幽默俏皮，她可是沁芳院正当时的红人。”

　　乔志勋之前也有所耳闻，看来今晚便能一睹这些大红大紫头牌的风采了，不禁心中兴奋了许多。

　　忽然，门上响起了敲门声，坐在门口拉胡琴的师傅给开了门，便见一小厮笑着问道：“秦小姐可在这屋？”

　　乔志勋与秦嵯峨伸颈一瞧，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小厮背后俊挺的虹玉，虹玉也看见了他们，矜笑道：“原来你们在此啊。”

　　秦嵯峨蹙眉埋怨道：“我们都等你半晌了，怎么来得恁迟？”

　　虹玉连忙跨进门，躬身赔礼道：“都怪我在路上耽搁了，该死该死，还请小姐多担待。”

　　乔志勋抿笑着向虹玉使个眼色，嘴上道：“小姐早就扮上了，咱快点彩排吧。”

　　虹玉二话不说，忙整理衣袍，拿好了身段，二人便开始了演练。

　　秦府的大门前，站了霍家父子三人，正是霍光、霍虔与霍飞。

　　同为官僚，霍光自然也收到了来自秦府的冥诞请柬，近日两家又联了姻，关系更亲近了许多。

　　霍飞是被哥哥霍虔强拉来的，若不是秦家的准女婿，他倒与秦成理关系融洽，如今猛不丁成了秦家未来的女婿，这让他觉得异常尴尬，且要是遇到秦家小女儿嵯峨，他更是不知所措，纵被霍光痛骂罚跪了一通，也坚决拒绝前来参加宴会，后来经霍家大管家曾爷和哥哥苦口婆心地做了一整日的工作，今日才不情不愿地被霍虔拉扯着来了。

　　霍虔于秦府门前出示了请柬，看门人一见是霍城隍一家，忙一脸堆笑，恭恭敬敬地派人将这父子三人送到了秦府中厅书房。

　　霍虔见弟弟一脸阴云，觉得就这样去见未来的老泰山，恐太冒犯，正不知该如何推辞呢，就见竹林小径前站着秦成理，便笑着招手：“秦兄弟，可是令尊派你在此迎客？”

　　秦成理见霍家父子一径来访，便恭敬地向走在前边的霍光行礼：“拜见霍城隍，霍兄。今日客人甚多，家父迎不过来，便令我在此稍作间隔沟通，也算替他分担些吧。”

　　霍光凝望秦成理，伸出大拇指夸赞道：“贤侄真真一表人才，现已能替父分担重任，好生羡煞人啊。”

　　霍飞见秦成理也向他行了礼，秦成理比他大两岁，他便有些不好意思，随即也回礼道：“见过秦兄。”

　　秦成理热情道：“大礼那日你我一别，时光飞逝啊。”

　　霍飞这才露出丝尬笑：“是啊……”

　　“不如秦兄与舍弟在此聊叙，我陪父亲去见令尊。”霍虔可算寻着个理由，赶忙建议道。

　　于是，霍光与霍虔跟随小厮朝中厅书房去了。

　　霍飞陪着秦成理留在原地，他与秦成理性格迥异，兴趣毫无交集，素日里也只是泛泛之谈，并没什么交心的话，寒暄一番，便没了话题，正尬聊到山穷水尽时，就见前边跑来一人，尖利的嗓音远远荡过来：“霍飞，你小子打了狐狸，皮子给谁了？”

　　霍飞定睛一瞧，嫌弃得眼神朝上一瞟，不屑地笑骂道：“怎的，你娘的还想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