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24、冥诞寿宴(3)

　　乔志勋尚在疑惑中，便听见台下的观众席里稀稀拉拉地有人鼓起了掌，角儿还没登场，就已经被叫好了，想必这角儿很有观众缘。

　　三弦师傅老丁兴奋地冲廊子里的其他人喊道：“来了，来了，施莉莉来了。”

　　其他几位师傅也凑聚过来，站着的抵靠在坐着的人的脊背上，乔志勋则是倚靠在廊柱上，每个人均瞪大了眼翘首以盼。

　　就见台上的椅子上打出一束聚光灯，随后台下响起更加密集的掌声，一对男女从黑暗中走进了那片圆形光斑里。

　　乔志勋凝神细瞧，见左手椅子上坐了位穿青灰长衫的男子，手里拿着三弦琴；右边椅子里则坐下一位身着黑丝绒绣烫金红花旗袍的女子，这女子烫了个两翼后翘、一侧额前蓬起宛如凤巢的现代发型，就像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滩上的风流舞女，乔志勋猜想，这施莉莉的前世恐怕也是民国时期，这让他瞬间想起了江如兰，但江如兰与之风格截然不同，如果说江如兰像清新素雅的兰花，那施莉莉更像妩媚馥郁的玫瑰花。

　　施莉莉抱着琵琶婀娜地挪了挪坐姿，将右腿覆在左大腿上，瞬间便从开缝处露出两道神秘又诱惑的春光。

　　“赫——”一旁的三弦师傅吸了口长气。

　　其他师傅笑着起哄：“老丁，施莉莉是你的菜吗？”

　　“滚蛋，施莉莉是你我这种人能消受得起的吗？”老丁笑骂道。

　　此时，施莉莉扬起一张俏丽的笑脸，娇滴滴地开口道：“今日是秦大人990冥诞日，我与师兄代表沁芳院前来贺寿，祝秦大人福寿安康，祝秦府千秋昌盛！”

　　台下的秦松彦早笑出了鱼尾纹，侧向秦成理道：“这施莉莉真是会说话，待会儿别忘了赏她。”

　　秦成理笑着点头：“是，是。”

　　施莉莉弯眼笑道：“今日特带了传统评弹曲目《花好月圆》，以表达吉祥如意的良好愿望。”说毕，施莉莉渐收了笑，端起了怀中的琵琶。

　　乔志勋这才意识到，原来施莉莉的拿手好戏竟是评弹。

　　左边操三弦的师兄先奏起了一段舒缓又温馨的前奏，猛地停了下来，施莉莉轻拨弦后，便亮出了第一嗓：“浮——云——散——”，在静谧的夜幕下，这轻浅顿挫的三个字酥软到了极致，将浓情蜜意皆尽穿透进每位观众的骨髓里。

　　台下的观众纷纷抽着冷气，感觉到从头酥到了脚。

　　孟泽辉在霍飞身后嘬了牙花子：“这莉莉可太甜了，真真是个蜜人，我想伸舌头舔遍她全身。”

　　霍飞被恶心得想吐，骂道：“下流胚，你个死变态！”

　　孟泽辉听见了霍飞骂他，但似乎觉得是在夸他，便肆无忌惮地亵笑，目光始终盯着台上的蜜人——施莉莉。

　　施莉莉继续唱道：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清浅池塘

　　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

　　并蒂莲开

　　听着施莉莉的柔情浅唱，乔志勋觉得自己就像沉湎在浓情蜜意的温柔乡里，尽管他没有爱人，也没真正恋爱过，却唤起了他对爱的向往和迷惘。

　　当施莉莉唱出那句“双双对对—— 恩恩爱爱”，台下人都发出一声“要了命了！”

　　乔志勋听见乐器师傅们中间既羞涩又放浪地相互调侃。

　　老丁瞅见年轻的古琴师傅憋着一张大红脸，不能自持地向廊外跑了，放声大笑道：“施莉莉真是个妖精，看把咱小桐给隔空魅惑了。

　　其他师父全跟着荡笑起来。

　　乔志勋也笑了，他竟然头一次觉得黄段子也不甚下流了。

　　最后施莉莉以一句“柔情蜜意满人间”结束了表演，她婉约的姿态，举手投足的风情万种，甜蜜的笑意都给乔志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后面许多年少的都扯着嗓子喊：“好啊——甜煞人了！”

　　施莉莉和师兄站起笑着鞠躬。

　　此时，沁芳院的齐总走上台来，看了手中的条子宣布道：“孟泽辉孟公子赏金一百。”

　　接着又念：“赵琦总经理赏金二百。”

　　“钱司命赏金三百。”

　　齐总又读了一串赏金，差不多念完了，就见秦成理倾身给齐总递个条子。

　　齐总笑着接过条子，聚神一瞅，目光瞬间发了亮，兴意昂扬道：“这最后的赏金可是个大数，来自咱们今日的寿星——秦大人，赏金一千。”

　　台下再次响起了疾风暴雨般的掌声。

　　此时，台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杂技表演。

　　大家似乎还沉浸在方才施莉莉的表演中，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依然意犹未尽。

　　茶座头排右边始终空着座位，是特为表演结束的角儿预留的座位，卸过妆的德荣班武生常奎和施莉莉都来了，秦成理忙上前招待。

　　施莉莉和常奎笑着走过来向秦大人、秦夫人行礼，随后便坐下了。

　　乔志勋坐得腰有点累，刚站起直了直身子，就见秦嵯峨从廊子尽头快步向这边走来，她已卸了妆，换了一身水蓝的齐胸襦裙，头上新挽个双丫髻，看着清新萌动，好像不似刚才那般难过了。

　　乔志勋关心地问道：“嵯峨，你还好吧？”

　　秦嵯峨即刻两眼放光，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顿了一刻，方轻启小嘴道：“师父，我是来找你商量事的。”

　　“什么事？”乔志勋挑眉。

　　“我刚想明白了。”秦嵯峨点了点下巴。

　　“明白什么？”

　　“给我父亲献礼，不一定非要我亲自上啊。”秦嵯峨盯着乔志勋的眼睛，忽地噗嗤笑了。

　　“你是想…”

　　“既然我们都排练那么久了，为什么不完成表演呢？”秦嵯峨黑黑的眼眸透着星耀耀的光芒。

　　“杜丽娘都没了，还怎么演？”乔志勋讪讪道。

　　“找个人演不就完了。”秦嵯峨抿唇轻巧道。

　　这时，廊子里的伴奏师傅们都听见了秦嵯峨的想法，全聚了过来，就连一直无精打采的虹玉也坐直了身子，朝这边看过来。

　　“你是说从德荣戏班找个旦角来演？”乔志勋问道。

　　“来不及了。”虹玉豁然从一旁的长椅上站起，一步跨到乔志勋身旁，随后继续道，“即使时间允许，德荣班目前也没有能演杜丽娘的旦角了，自从两年前我师姐出嫁以后，德荣戏班再没人能演昆曲的杜丽娘了。”

　　听罢虹玉的话，大家都失望地泄了口气。

　　“怎么没人能演？我师父就能演啊。”秦嵯峨捏起兰花指，直指乔志勋的前胸。

　　乔志勋当即呆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每双眼睛都像X光一般在乔志勋的身上扫描着。

　　“对于唱词和每个动作的要领，我师父能倒背如流，再看这扮相，怎么就不能演杜丽娘了呢？”秦嵯峨小手一托，似乎在空中托起了乔志勋的脸蛋。

　　乔志勋即刻慌乱了，连连摆手：“不行，怎么可能呢，我从来没唱过戏。”情急之下，乔志勋将实话都脱口而出了。

　　其他人先是怔愣地注视着乔志勋，逐渐有人醒过味儿来，老丁笑道：“还别说，乔师父说不定还真能演杜丽娘呢。”

　　虹玉也瞅了半天，却一直没吭声。

　　“别拿我开玩笑了，你们谁想演，都可以上，反正这些乐器我都能替你们使，这才是我琴师的本分。”乔志勋横下一条心，纵他们怎么劝，他都不能松口，他怎么能上台演个女人呢，简直开阴间玩笑。

　　这时，乔志勋听见一阵熟悉的说话声，转头向台上看去，一眼看见了张德发正站在台上，笑吟吟地说道：“下面有请我们萌春院的亓官云珠小姐上场，今日特向秦大人献舞拜寿，祝他老人家洪福齐天，子嗣昌继。”

　　乔志勋先是一惊，稍一略想，萌春院在冥府也是数一数二的青楼，大牌来给秦大人寿宴捧场再符合情理不过了，但他挺奇怪，为什么不让头牌仇珍儿来呢？却派了二号亓官云珠呢？

　　正当他不解时，就见台上突地熄灭了灯光。

　　随即台下也陷入了一片安静。

　　舞台顶上先亮起一团绛色的暖光，灯光里一女子正攀着两条彩带轻盈如燕地徐徐下降到台中央的莲花座里，舞台上瞬间亮了，七彩的霓虹光不断在闪烁和变幻，一股充满异域风情的铃声、鼓点和冬不拉明亮清脆的音色弥漫开来。

　　台下即时响起了潮水般的掌声。

　　乔志勋身旁的师傅们已忘记了劝他演杜丽娘，全伸脖翘首地观望着台上，这反应却不似刚才看施莉莉表演时的那番议论调侃，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屏视着舞台上亓官云珠的一招一式。

　　乔智勋可算真正见到了亓官云珠，今日她梳了三环的飞天髻，脸上挂了璎珞珠子穿成的面帘，影影绰绰地大约看出一张瓜子的脸型，眉心印着红色彼岸花的花钿，黛黑的长眉在眉尾处陡然上挑，最吸睛的便是那双碧海青天般的眼眸，她那光滑白皙的长颈优雅得闪着莹光。她上身只穿一短小紧身的血色抹胸，下身是颀长垂坠的灯笼裤，腰间另围了块橘色透明的轻纱，她雪白的香肩上披着蓝色的飘带，丰盈的胸下裸露着平滑性感盈盈一握的细腰，她每次抬腿，下腰，碾转和伸展的动作都将腰间的线条拉扯得明快而动感，让人看了有种激情澎湃的欲动。

　　乔志勋知道亓官云珠以前是唐朝舞伎出身，历经一千多年的锤炼，亓官云珠身上每处关节、每个动作和每丝微表情皆能传达出特定的意趣，她的舞技当之无愧地练就得出神入化和炉火纯青了。

　　亓官云珠在莲花上幻化出各种曼妙的姿态，仿佛是菩萨不同的真身，她将一只尖尖的光脚从身前举过了头顶，随后又将另一只脚也举过了头顶，她整个身子像凹出的一座灵山，她面上的珠帘稀碎地抖动着，更显出一股神秘的意味。

　　突然，亓官云珠伸出两手从两只褪掉半只灯笼裤的玉腿间伸了出去直插在莲花座上，她缓缓低头将嘴抵到莲花座上，衔起一只粉红的莲花，两只手臂撑起了整个悬空的身体，两只腿自然向后弯曲，形成一道飞逝的闪电。

　　台下的人都惊愕地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台上的舞者，生怕错过某个奇妙的姿态。

　　亓官云珠缓缓放下一只脚，另一只脚弓起盘在身前，像一尊半立半坐的造像，擎起的两臂在身前划过半个圆，两掌合并于胸前，她陡然转头又恢复，脸上的珠帘刹那间消失了，露出一张精美冷艳雕塑般的脸庞，那高耸的鼻梁精巧又高傲，朱红的薄唇衔着那支盛放的莲花，脸上的表情竟没有一丝喜怒哀乐的情绪，那似乎就是一张看破红尘后无所期待的脸。

　　亓官云珠抬手捏住口中的莲花，另一只掌倒转成一只空碗端在胸口，捏了莲花的手做佛手装进那空碗中，她缓缓曲腿，两腿盘曲打坐在莲花座上，红唇轻抿，目光微垂，终于坐化成一座菩萨像，驼队的铃声已杳然远去，灯光渐渐黯淡，直到黑暗侵占了宇宙时空。

　　乔志勋的心颤动了起来，她原以为亓官云珠是一位历经风尘的美艳女子，她该更风俗，接地气一些，竟没想到她却是一支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直到现在，他非但没更深入地了解亓官云珠，反而觉得她似乎成了一道令人神往的迷。

　　舞蹈结束后，台上灯光再次亮起时，台下的掌声久久停不下来，亓官云珠已然不见了，却站了张德发。

　　张德发打了停止鼓掌的手势，一遍遍地感激道：“感谢大家的热情和掌声，今晚亓官云珠小姐的演出确实很精彩，这是她编排的新舞蹈，我也是头一次观看，她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此时，台下许多人络绎不绝地递过来赏金纸条。

　　张德发得意地接过来，一一念道：“孙役史二百金，董司命四百金，赵判官五百金，霍城隍六百金，孔城隍八百金，秦判官一千金。”

　　众人一听，这萌春院的亓官云珠果然更受欢迎，这一晚上就捞了这么多钱，纷纷咋舌惊叹。

　　就在此时，张德发又接了一个小厮送来的条子，看完惊恐地望向台下的秦成理道：“看来秦公子对我家的亓官小姐才是真爱，他刚送了一千五百金，另送了云锦绸缎二十匹。”

　　孟泽辉笑着调侃道：“成理，你这奸情今日便暴露了啊。”

　　霍飞也感到意外，平日里秦成理极为端正严肃，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爱慕一青楼女子。

　　秦成理坐在前排面露绯红，嘴角微微上翘，似在为自己勇敢的行为而感到兴奋。

　　秦夫人略有些吃惊，但秦松彦的脸色并无异样，只看了眼儿子，并没说一句话。

　　在喧嚣的气氛里，冷眼旁观的乔志勋，忽然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像亓官云珠和施莉莉这种大牌的艺伎才能收获最大的回报，他需要一大笔钱，他怎么才能成为像她们这样的大牌呢？

　　乔志勋猛然警醒，今晚便是个快速爆红的绝佳机会，为何不崭露自己的头角呢？

　　乔志勋连忙转头，见秦嵯峨正托着腮颓然坐在廊子的长椅上，便问道：“嵯峨，还想送你父亲寿礼吗？”

　　秦嵯峨即刻活了过来，惊喜地扬起小脸：“当然啦…师父你愿意演杜丽娘了？”

　　乔志勋心中凛然一横，释出口长气，平静回道：“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