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19、江心困顿

　　乔志勋见江如兰从阳台上消失了，心下愈发感到怪异，前两日他在北园内碰到了哭泣的江如兰，今日江如兰又一反常态，天女散花般地抛撒曼陀罗花，他断定江如兰身上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两步并做一步进了主楼，沿楼梯径直向四楼奔去，方上至二楼，便听见楼上传来嘈乱的脚步声，他定身一瞧，见张德发点头哈腰地陪着一名中年男子下楼而来。

　　“董大人，对不住，今日江小姐身体不适，说话莽直了，冒犯了您，还请您多多包涵。”张德发边说边擦拭着额角的汗，竭尽所能地掬着歉意的笑。

　　那男人身材矮胖，走路却沉稳气派，穿一身黑绸阴纹长衫，上罩金缂丝的短身马褂，头发打理得清爽锃亮，一看就是民国的穿戴。听罢张德发所言，煞白绷紧的面容稍缓和了几分，慢条斯理道：“张总，我知江小姐在萌春院居住几十年了，如今要她改变生活方式，却也难为她了，还请你下面多做做她的工作。”

　　“是，是，一定的，江小姐为人单纯，想问题钻了牛角尖，但从另一方面看，这倒也是她的优点，凡是她认准的事，便会一心一意地坚持，所以还请大人耐心，容我些时间定能劝她心思还转了。”张德发说到此，抬头看见了站在楼梯拐弯处的乔志勋，即刻收住了话茬，笑着指引道，“董大人，这是本院新来的勋公子，若说江如兰的琵琶是冥界翘楚，那勋公子的琴术则可与之匹敌。”

　　“哦？”董大人目光聚焦到乔志勋的身上，眼眸发了高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浮出了笑，“萌春院果真藏龙卧虎，什么时候添了这神仙范的角儿，怎么也没对外宣传呢？”

　　“勋公子也是刚刚加入，董大人今后若是举办高雅盛会，少不了勋公子的捧场。”张德发见董大人心情渐好，总算舒出口气。

　　“那自然好，如果顺利的话，我想提前邀请勋公子参加我的婚礼。”董大人笑着对乔志勋点头，随后目光转向张德发，言语缓慢却异常清晰，字字透着威严，“这场婚礼能否如期进行，那就拜托张总了。”

　　乔志勋立在台阶上，不知该如何接语，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张德发。

　　张德发听毕，忙不迭地点头，随后躬身抱拳：“请董大人放心，德发必不辱使命！”

　　“好，那就等张总的好消息了。”说罢，董大人冲乔志勋微微点头，加紧脚步朝楼下走去，张德发紧随着送出了门。

　　根据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乔志勋猜想那董大人似乎是想娶江如兰，看样子江如兰并不想嫁给他，所以才请张德发劝说，张德发像是乐于促成这桩婚事。

　　乔志勋心事重重地上到四楼，刚走到廊门口，就见厅内三三两两地站了几位艺伎，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江如兰太不识抬举，每次都闹这么一出，前几次逃过了，我看她这回是跑不掉了。”

　　“平日看着倒柔柔弱弱、和风细雨的，没想到江如兰还有这样生猛的一面，那阴阳司是什么衙门，她不知道么？张德发怎敢得罪，被董大人看上，纵是轮回几世都没这种机缘，她倒好，一捧的曼陀罗都砸人家董大人脸上了，真是作死！”

　　忽然，秋菊从里面钻过来，对着一撮嚼舌的艺伎劈头盖脸道：“少说两句吧，人各有志，江如兰要是想嫁，以她的条件早嫁无数回了，独身始终是她的选择，你们说这些有的没的，全是屁话。”

　　众艺伎见秋菊是个硬茬，均闭了嘴，四散开来。

　　四楼东廊上响起一阵熟悉而锐利的女声，边骂边走地渐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么多年若不是萌春院罩着你，早不知圪蹴在哪路死鬼的□□了，还敢在董大人面前撒野，自己丢人是小，砸了我萌春院的招牌，负得起责吗？不知好歹的东西！”

　　乔志勋刚想快步躲闪，转身往西回自己的房间，就被身后的媚娘喊住了：“哎呦~这不是勋公子吗？”

　　乔志勋缓缓转过身，不自然地躬身掬笑：“见过媚娘。”

　　“听说你今早去见秦小姐了，怎样了啊？”

　　乔志勋心想这媚娘与弟弟张德发果然互通有无，什么信息她都门清啊，简洁道：“还好，过几日，秦家会接我去秦府教习一段时间的音律。”

　　媚娘喜不自禁地双手击掌：“勋公子可了不得，你这凤凰一出阁，便栖上了高枝，前途无量啊！”

　　乔志勋陪笑了半晌，才被媚娘放过回到自己的房内。

　　乔志勋原本心情愉悦，现下见了江如兰的遭遇，不禁心疼起江如兰。

　　西莲说江如兰的丫鬟翠玉连日都是将送去的饭菜原样退回厨房的，看来江如兰几日都没好好吃饭了。

　　乔志勋决定去探望江如兰，尽管有唐突之嫌，可还是觉得应该去问问她的苦衷。

　　吃过晚饭，乔志勋出了房间，拐到东廊，听西莲说江如兰就住在东廊顶头的房间，走到尽头，乔志勋整理了下衣摆，敲起了门。

　　敲过两下，门吱呀呀地从里面开了，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开了门，年龄约摸与西莲相仿，乔志勋猜她一定是翠玉，便亲切道：“你是翠玉吧？”

　　开门的正是翠玉，她先是吃惊地瞪大了眼，转而鼓嘴笑道：“我猜你是勋公子。”

　　乔志勋顿觉意外，他自觉以前没见过这小姑娘，但没再追究，问道：“你家小姐可在？”

　　翠玉点了尖尖的下巴颏：“在，她在。”

　　“我想和她说几句话。”乔志勋柔声道。

　　“我去问问她。”翠玉刚转头，江如兰以帕扶额走了过来。

　　乔志勋看见了江如兰，江如兰苍白憔悴的脸上惊了一瞬，乔志勋心想，纵是江如兰不愿见自己，恐怕也得见了。

　　江如兰果然没拒绝，引着乔志勋进了侧边的琴室，二人一起坐在一张长榻的两侧，中间隔着个炕桌。

　　小翠见有人来安慰江如兰，显得格外热情，不一会儿就端了一壶热茶和几样果子，忙前忙后地摆碟和斟茶。

　　“翠玉，你去找西莲玩吧，过会儿再回来。”江如兰清冷地吩咐道。

　　“好的，那我先去了。”翠玉临走用眼盯了下乔志勋，笑着跑出去了。

　　江如兰面容愈发清瘦了，目光忧郁离散，整个人都显得楚楚可怜，她唇角轻启，低声讥诮道：“你是来满足好奇心的吗？”

　　乔志勋一时语塞，连忙摆手：“方才我在门口听了些闲言碎语，大致猜出些轮廓，我只是觉得当前的你定是孤苦无依的，我很想帮你，却不知从何入手。”

　　江如兰一怔，眸光瞬间聚集，脸上现出尴尬的笑：“对不起，我唐突了，这两日我做了过多激进的事，就连我都不认得自己了。”

　　“你是不愿嫁给董大人吗？”乔志勋直截了当地问道。

　　“不止董大人，我不愿嫁给任何男人。”江如兰哼笑道。

　　“你恨男人吗？”乔志勋谨慎得压低了音量。

　　“说不清，生前我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可惜的是，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热恋，我不过是男人的玩物罢了。”江如兰的语气里充满了自嘲，嘴角挂着伤感的苦笑。

　　“江小姐，看来你在人世曾被情重创过，但作为男人，我可以笃定地向你保证，不是所有男人都似你碰到的那种。无论在人世，还是冥界，我相信都会有真心爱你的男人的。”

　　显然，乔志勋的话，江如兰并不当真，她垂下长长的眼睫，漫不经心道：“或许吧，但这对我都没意义了，我再不需要男人的爱了，我只想这样无牵无挂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董大人似乎很喜欢你。”

　　“那又怎样？之前我对他一直很尊重，如果他还是我的客人，我依然全心全意地服务于他，可他如今却提出这种非分的要求，我再不想见到他了。”

　　“你觉得这次张总还会帮你吗？”

　　江如兰一筹莫展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无奈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饭前……我在楼梯上听到张总向董大人保证要劝你回心转意，恐怕张总也惮于董司命的威权。”乔志勋犹豫片刻，还是将这一信息透露给了江如兰。

　　江如兰一听，焦虑地站起身，双手搓着手帕在地上走来走去，随后叹气道：“看来张总也留不住我了，这可如何是好？”

　　乔志勋疑惑道：“张总能否放你离开？”

　　“张总也不是铁板一块，几十年来，我也替他挣了不少的钱了，他比起媚娘还是讲道理的，若是有更好的去处，我还在这呆这么久吗？”江如兰一屁股又坐回榻上，目光里闪着怯怯的担忧。

　　“其他风月场子呢？”

　　“也好不到哪去，总有些鬼会让我嫁，那些管事的未必有张德发灵光和通透，萌春院在娱乐场所里也算是塔顶上的了。”

　　“投胎转世有什么不好？我是个鬼偶，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这一点我还羡慕你呢。”乔志勋对这点尤其不解。

　　“人世上的争斗比起冥界更加的残酷，动辄就要死要活的，在冥府只要不下地狱，安分守己就能平淡过日子，我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性子，更喜生活在冥府，人世于我来说反而更像个角斗场。”

　　乔志勋听闻江如兰的见解，不禁惊讶得无法辩驳，从某种角度来说，江如兰说得也没错，他托腮想了一会儿，灵机道：“那不如名义上嫁给一个官员，并无婚姻之实，那样便能占个官籍，这样最好。”

　　江如兰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惊喜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哪位冥官愿意这样做呢？”江如兰发现这种法子也不是容易实现的，眸光又逐渐暗淡了。

　　乔志勋安慰道：“别急，你好歹在萌春院呆了几十年了，冥官应该认识不少，不如你列个清单，咱们逐一推敲一番，或许就能找出这一个来。”

　　江如兰心中重新燃了希望，笑道：“行，那我回头想想，拟出个名单，明日你帮我合计一下，真是太感谢了。”江如兰边道谢，边屈身打了个万福礼。

　　乔志勋赶紧制止道：“江小姐未免太见外了，咱们眼下均是艺伎，互相帮助还不是应该的，或许哪天你还能帮我呢。”

　　江如兰激动得蠕动了下唇，用帕子又擦了擦眼角：“哎，咱们互帮互助吧。”

　　时间已晚，乔志勋被江如兰送出了门，独自溜达回了自己的房间，见西莲和翠玉正在桌前编手环，见乔志勋进来，二人连忙收起活计。

　　翠玉笑着说下次勋公子还可以晚点回来，没等乔志勋反应过来，转身就跑走了。

　　西莲也跟着呵笑了两声。

　　乔志勋也猜不懂这些小丫头都想些啥，吩咐西莲准备睡觉，躺下后，他翻来覆去地想，琢磨着究竟谁有可能会接纳江如兰这种名义上的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