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16、琵诉琴吟

　　乔志勋跟随张德发回了萌春院。

　　一路上，张德发对乔志勋竭尽嘘寒问暖，尤其好奇乔志勋一身寒酸脏臭的原由。

　　乔志勋独自坐在汽车后排，平静地将武英真人强行令他出家的事简短地说了，单没提他吞了武英真人的金丹，又着重述说了霍飞折返营救他的经过。

　　张德发听罢，唏嘘间透着气愤，心想武英那个老狐狸果然打了乔志勋的主意，都算计到萌春院的头上来了，竟没想到功亏一篑，不禁庆幸自己没吃大亏，心下添了对武英真人的记恨。

　　司机老陈感慨道：“多亏了霍家公子了，咱萌春院得备份厚礼，好好感谢霍家才是。”

　　张德发觉得言之有理，频频点头：“确实如此，明日我便让人送礼去，方才也不知详情，也没当面感谢霍家父子。”

　　张德发回头，见乔志勋面色异常苍白，似乎心情不佳，还以为他被那惊马折腾得疲乏了，安慰道：“勋公子，累了吧，快合眼躺下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乔志勋不想多说话，就坡下驴地平躺下来。

　　回到萌春院后，乔志勋依然还住在主楼四层，西莲早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还特备了冷饮和香茶。

　　乔志勋沐浴更衣后，坐在官帽椅里喝了口热茶，目光里释放出疲倦的惆怅，他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和忐忑。

　　西莲凑近嘻笑：“公子近来清瘦了。”

　　乔志勋抬眸望见西莲月牙般弯起的笑眼，她从半袖里伸出两截瘦弱的手臂，来接乔志勋手中的茶碗，虽楚楚可怜却显得韧性十足，她竟能日复一日地在如此无望的日子里过了半个多世纪。

　　乔志勋自己将茶碗放回托盘内，扬脸轻声问道：“西莲，你快乐吗？”

　　西莲一怔，一双眼睁圆了，黑亮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莫名其妙地回道：“快乐啊，公子回来了，西莲再不用给后厨那帮死鬼催来唤去，打杂烧火了，以后西莲只管好生服侍公子，生活便有了依靠和指望，精神自是愈发爽利了。”

　　乔志勋没想到西莲这般容易知足，再想想自己，还有什么理由郁闷呢，只要有指望，日子就有盼头，他的指望就是三年后攒到一大笔钱找到哥哥，想至此，乔志勋的情绪立即好转了，他现下应该做的就是好好营业，赚大钱。

　　转日，吃过早饭，乔志勋正在翻一册琴谱，这琴谱早在屋内的柜格里，以前他一眼都懒得瞅，可今早看见就拿起放不下了，正看得入神，便听有人敲门。

　　西莲开门一看是张德发一名手下，说张总请勋公子到会客厅一叙。

　　乔志勋应声，跟随一同下往一楼的会客厅。

　　乔志勋一进会客厅，就见张德发从沙发上站起迎过来，道：“勋公子，昨夜休息得还好？”

　　乔志勋客气回道：“多谢张总惦念，今日精神甚好。”

　　张德发笑道：“那就好，前日错过了公子的大礼表演，遂今日想一饱眼福勋公子所学的才艺。”

　　“那是，那是。”乔志勋躬身抱拳，他深知自己的本分所在。

　　“你看，我还特意请了江小姐一同与我鉴赏。”张德发忽地侧身，托起手掌引向侧方，但见一位着豆青绉纱连衣裙，细腰纤纤却丰满窈窕，盘着乌黑素雅水滑单髻，美目噙笑，朱唇轻抿，怀抱琵琶的璧人正坐在沙发的一角里，正是萌春院三号大牌，清倌人江如兰。

　　尽管乔志勋只远远地见过一次江如兰，但她那淡雅如菊的气质早就印在他心里，措手不及地躬身行礼道：“早听说江小姐弹奏的琵琶已是出神入化，今日能请江小姐前来赐教，在下不胜受宠若惊，还请江小姐多多指教。”

　　江如兰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抱着琵琶躬身前倾，微笑道：“小女子也是被张总强拉了来做个观众，技艺平平，并不敢自诩为师，公子见笑了。”

　　“江小姐太过谦虚，她的琵琶技艺在冥府算是数一数二的，拉她来确实想让她提携公子的意思，快都请坐吧。”张德发边笑边招呼二人坐下来。

　　乔志勋见茶几旁已设长案和坐凳，上有一架古琴。昨日张德发从乔志勋的叙述里就了解到，乔志勋从武英真人那里学会了演奏古琴，所以今日就准备了古琴。乔志勋不得不佩服张德发的心细。

　　乔志勋今日穿一身休闲轻盈的天青简袍，窄袖紧身，显得清爽利落，少了端庄却多了自然亲近的感觉。为了凉爽，西莲早上给乔志勋梳了条油亮的麻花大辫背在身后，还在辫稍末尾扎了条墨兰的彩绳，整个人释放出一种舒淡怡然的气息。

　　这是江如兰第一次近距离地端详这位勋公子，她以前也听别的艺伎提起过他，上次还远远地望了一眼，没想到今日一见，还是令她感到出乎意料的惊艳，这位公子身上具备女人难以企及的美，那是种雍容、恬淡、俊俏且英气逼人杂糅互现的美，她觉得自己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怪不得大家都传言这家伙就是来砸她们饭碗的。

　　江如兰不是一个嫉妒心强的人，也并不在乎谁与她抢饭碗，只是对男性艺伎存在认知上的陌生感，从而产生一种莫名的戒备心理。

　　乔志勋坐下，手指按了按琴弦，忽然仰脸问道：“演奏什么呢？”

　　张德发看了眼江如兰，见江如兰没表态，便说：“江小姐，选一首你会的曲目吧。”

　　江如兰这才缓过神，窘笑地想了一刻，随后推荐道：“不知公子是否会演奏《归去来兮》？”

　　乔志勋眼眸上抬，大脑中瞬间现出了《归去来兮》的曲谱和音符，连他自己都奇怪，心想那五百年的乐丹真不是白吞的，他俨然成了一个音律天才，一瞬的抿唇窃笑后应道：“就这首吧。”

　　张德发与江如兰纷纷微笑点头。

　　“那不如，江小姐与在下一起合奏，如何？”乔志勋眸中闪动着真诚的光。

　　江如兰懵了一瞬，又看了眼张德发，张德发鼓励地咧唇笑：“好啊，那再好不过。”

　　江如兰不好推辞，端起怀中的琵琶做好了准备，软语道：“那我先行前阙，公子跟进后阙。”

　　乔志勋点头示意江如兰先行。

　　江如兰轻巧地拈动琴弦，一串清越绵密的琵琶音像从空气里爆炸的豆子，颗颗清脆警醒，令人心悸不已。

　　江如兰弹起琵琶时，气质大变，不再是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倒像一位意志坚决，敢于叛逆决裂的飒爽巾帼，她手腕灵活得在弦上旋拨，令人眼花缭乱地根本看不清她的纤纤细手，力度十足的声音里激发出震撼人心的力量，使人悲愤，催人不得不做出那决定命运的最后决定。

　　江如兰纤手潇洒地一抬，琶音戛然而止，雄浑激愤的前阙结束了，江如兰抱着琵琶又恢复到柔弱的状态。

　　乔志勋佩服得五体投地，江如兰一点都不愧对“冥府头号琵琶手”的头衔。

　　乔志勋轻挑第一根弦，逐一递进地挑第二根，第三根，他的手指沉稳精准，没有一丝多余的炫技，却把人引领到一个满眼春光的田园画卷中，山川静默，溪水流深，花香鸟语，稻香四溢，茅屋村居，鸡狗闲聚，一位古人曾经归隐在此，寻着他的踪迹前来膜拜，将浑身的疲倦、烦恼与尘埃皆卸去，超脱后的自我便挺立于广阔的天地间，与自然万物融合，化九九为归一。

　　乔志勋的心像被春光涤荡纯净了，收了手，抬起一双欣慰又沉静的眼睛，与斜对面的江如兰四目相对。

　　江如兰眸光点点，唇角因激动而微微抖动，忽又略感羞赧，目光惊悸地闪避，将头微微垂下。

　　张德发瞬间站起，惊喜地鼓起了掌，赞叹道：“绝了，太惊艳了，我原以为萌春院已有了一位顶尖绝技的高手，没想到如今又添了一位天才艺者，你二位简直珠联璧合啊。”

　　江如兰依然激动道：“今日听了勋公子的琴声，才知技艺再精者也抵不过天赋，没想到勋公子只学了二个月的古琴，琴法已精妙到如此境界，我是既钦佩又嫉妒啊，天生之才，皆是命。”

　　乔志勋忽然觉得自己有愧，但又不便于解释，连忙心虚道：“江小姐，夸张了，在下并不如……”

　　“好了，好了，我知你二人都是谦虚之人，两个都是最棒的，在此我已做出了鉴定。所以勋公子，后续我们的目标客人就确定在高端且有品位的客户圈层。”

　　乔志勋方才还心情大好，听完张德发的一番话，脸上的笑瞬间褪去了，又听张德发说了许多罗里吧嗦的话，最后只听见张德发说：“那好，时间也不早了，你二人回去吃午饭吧。”

　　乔志勋看了眼江如兰，想与她一同回四楼，便听张德发忽然插了一句：“哦，江小姐，我还有点事要与你讲，你先留一下。”

　　乔志勋很有眼力劲，连忙避让道：“那我先走了。”说罢，就出了会客室，往四楼去了。

　　乔志勋回去吃了午饭，然后又睡了一个悠长的午觉，醒转时，发现天都黑了。

　　西莲送来了晚餐，他吃了一个肉饼和一碗粥，就吃不下了，许是今日活动量太少，于是便下楼绕到北廊，走到北园内溜溜食。

　　乔志勋穿过一排低矮的龙爪槐，刚进入一个花园，借着月光，看见园里开着密密叠叠齐腰的彼岸花，他觉得有点瘆人，刚想抽身走人，便听见花丛的一角处传来幽幽咽咽的抽泣声，静心倾听后，便听出是个女子的声音，他挪动脚步朝角落里走去，低头一瞧，轻声问道：“你为什么哭啊？”

　　那蹲在花丛中的女子方一仰头，二人互视，皆惊愕地异口同声道：“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