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12、夜会幽谈

　　橘暖的灯光下，菲薄合闭的眼皮在隐隐跳动。

　　蓦地，乔志勋睁开了眼，眼前一团刺目的眩晕，他下意识闭眼，才又逐渐适应地张目观瞧，见自己正躺在一张云龙海水螺钿镶嵌的红木床榻上，他一个激灵坐起身，连忙检查自己的手脚，发现周身无任何绑缚。

　　乔志勋记起方才自己分明被那些道士五花大绑了，后来又被蒙了眼，尽管他扯着嗓子喊叫了一阵子，却无一丝助力，相反，这整日一粒米还没打牙，实在饿馁得无力挣扎，不想竟饿晕过去。

　　他翻身从床榻下跳到地上，双腿软弱地打了一个晃，心想难怪他们也不绑着自己，恐怕就是跑，也跑不出多远，就会被抓回来。

　　又想起昏厥的霍飞，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乔志勋叹了口气，无力地靠近屋门，此门像用整块木料切制而成的，树木的纹理清晰可见，异常的敦实，他使劲一拉把手，竟半丝也未触动。

　　他环顾屋内，发现这房间竟没一扇窗户，屋内除了那张繁复华丽的床榻，中央立着同种风格的八仙桌和扶手圈椅，侧边整个墙俨然是个书架，摞满了蓝皮封装的经书，对面墙下是个装饰了珍奇古玩的博古柜，墙角的花架里伸出恣意怒放的兰花，将整个房间都熏染了幽幽的兰香。

　　乔志勋见无任何逃跑的可能性，便泄气地坐在床榻上，益发觉得诧异，琢磨这武英真人的迷惑操作，为何非要自己做他弟子？方才还武力抓捕自己，转眼又似乎以礼相待，还把自己困在如此雅致的书房内，这武英真人究竟有何居心？

　　正当乔志勋胡思乱想时，房间的门从外面无声地打开了，乔志勋惊觉地立起，就见两个年轻的道士提着食盒跨进来，其中一个微笑道：“公子，真人令我等送来晚餐，还请公子慢慢享用。”

　　乔志勋垂着眼皮，并没正眼看那俩道士，待他们将食盒里的碗碟依次摆放在八仙桌上，拿起食盒方要离开时，他才说道：“转告你家真人，若他真心想善待我，就请他开诚布公地与我谈谈，否则我就是饿死，也不会配合的。”

　　两名道士一脸惊讶，关了门快速离去，没过半刻，就见方才那道士返回，推门告知道：“方才已将公子的口信转达与真人，真人说，还请公子先吃饭，一会儿他便来见公子。”，说罢，道士再次关门离去。

　　桌上饭菜的香气早诱得乔志勋抓胃挠心了，他心想，不管真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毕竟须有体力才能与之周旋，即刻想通了，走至桌前，坐进圈椅里，见桌上摆着一尾清蒸鳜鱼，一碟翠白清爽的西芹百合，一罐子莲藕排骨汤，一碗透亮莹白的米饭，几样精致的点心果子。

　　乔志勋拾起鸡翅木镶金的筷子，开动起来，他已忘却了一切的烦恼和屈辱，生存是第一要务，骑驴看唱本才是明智之举。

　　眨眼功夫，乔志勋将一桌的餐食消灭干净了，望着碟里狼藉的鱼骨打了个嗝，此时他感觉浑身温暖起来，四肢也恢复了力气，起身走到书架前翻起了经书。

　　夜渐深，乔志勋饶有兴趣地读着庄子与惠子的对话，书页见晃过一道阴影，他敏感地抬头侧目，便见一袭白衣跃入他的眼帘，当即转过身来。

　　眼前的人着一袭白纱轻罗的长袍，不束腰封，宽大飘逸得令人联想到古画风里不羁狂野的嵇康，但那黑瀑般垂泻于间背上的长发梳理得纹丝未乱，头顶规整地扎个简洁清爽的发髻，却用一条白玉龙簪住，不禁透着高贵清雅的大气。

　　毋庸置疑，来者便是武英真人。

　　武英真人脚步轻若春风，乔志勋不知他进来多久了，方才还对武英真人积蓄了一腔怨念，可一见这神仙般的姿容，他便谦卑了几分，抱袖揖礼道：“不知真人驾到，失礼了。”

　　武英真人见乔志勋并不像他原所想的那般愤懑，瞬间放下了戒备，脸上泛起桃粉色，噙笑道：“勋公子，今日与你有所误会，还望多多包涵。”

　　乔志勋心想，武英真人可真是社交高手，一句简单的道歉就想把过往一切的蓄意心机都盖过了，看来他那居高临下的身份和勾人沉迷的微笑确能起到奇效，但在他乔志勋这里，虽能缓和些许气氛，并不能消除根本的分歧，他有理性的头脑，那些表面光鲜的东西，并不能掩盖实质。

　　“真人，既然事情已走到这一步，在下并不想多做计较，只是想知道真人究竟有何困难，非要留在下于此呢？”乔志勋将手中的《庄子》插回书架里，两步便走到了武英真人的面前。

　　一丝惊讶在武英真人的脸上瞬息而过，他觉得眼前的乔志勋与之前判若两人，先前那个卑微谨慎的鬼偶一夕间就变得自信多了，难道是那颗金丹的作用吗？他顿了下，语气坦诚道：“勋公子，都怨我先前没与你直说，自那第一次在听音阁与你切磋古琴技艺后，我便发现你在律音方面，有种登峰造极的开拓能力，遂想留你于我身旁，助我修炼进阶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乔志勋听后，愕然发了楞，他想了各种可能性，都没料到会是这种原因，瞬间对真人先前的无礼释然了大半，矜持了片刻，忽然笑道：“真人，为何不早与我说，在下根本不知底细，也不清楚自己何德何能，但甘愿协助真人修炼进业，可不知在下能做什么？”

　　武英真人没想到事情竟起了180度的转弯，喜不自禁得上前握住了乔志勋的手，笑靥生辉道：“我却希望这种助力是长长久久的，遂贪心了些。”

　　乔志勋暗想，原来武英真人想让自己天天服侍他修炼啊，怪不得不让自己走呢，可光凭真人想当然便是真的么？何不因势利导呢，便微笑地建议：“真人，我倒不觉得在下有何助益，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便孤注一掷，岂不鲁莽？”

　　武英真人虽坚信自己的判断，但乔志勋所言也不无道理，踯躅道：“那你的意思是？”

　　“何不先做一试验，如若灵验，再做计议。”乔志勋抿唇炯着闪亮的眸子注视着武英真人。

　　武英真人从乔志勋温柔的目光里读出了坚毅的态度，同时也欣赏乔志勋这种更显实用的法子，顿时又对乔志勋添了欢喜之情，点头赞道：“很好，那便先行试验好了。”

　　乔志勋心中暗喜，心想，这试验还不是自己随意控制的吗？如若故意搞砸，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何时试验？”武英真人心突突地跳，心情既激动又忐忑。

　　“现下便可，如何？”乔志勋怕夜长梦多，趁热打铁道。

　　武英真人见乔志勋一身学员的道袍都脏皱了，发髻松散地落下几缕发梢，即刻收了笑，摇头道：“不可，须得沐浴更衣才行，你这妆容不合礼仪。”

　　“那就沐浴更衣呗。”乔志勋轻巧道。

　　武英真人忽然想到今日子夜便逼近月圆之时，却也是难得的机会，遂欣然同意了，便转身敲门引来看门道士，令其带乔志勋到后边沐浴更衣，临出门前，武英真人竟给乔志勋揖了一礼，言语极为诚挚：“勋公子，能得你真心助益，贫道在此感激不尽了。”

　　此时，乔志勋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脸上红辣辣地发烫，躬身回礼道：“真真折煞在下了。”乔志勋不知武英真人是真心感谢自己，还是与自己玩心理战术，莫非怕他跑了故意笼络他？他忽觉自己怎么以小人之心度起君子之腹了呢，可目前他还不能确定武英真人到底是不是位君子。

　　乔志勋觉得自己的策略就是“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对方若是个君子，则以君子之道对待，若对方耍小人伎俩，那也别怪我，总不能当个蠢蛋任人欺吧。

　　乔志勋跟了道士去后边的浴室，几个小道士伺候他蓄水冲洗，更衣梳头，一炷香的功夫就搞完了。

　　乔志勋披着丝绵的长袍跟随一个小道士在月光小径上前行，他竟有种惬意的清凉感，穿过一片斑驳的树丛，便见一亩荷塘月色的湖水延展开来，湖边停靠了一驾小舟，二人泛舟湖上，他举目望向东方的天际，一轮明月犹如一只唾手可得的银盘，整个水面潮湿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莲香，纱绵绵地起了一层雾，小道士不急不忙地划着桨，口中吹出轻快的哨音。

　　“是去听音阁吗？”乔志勋以为自己会在那个船坞楼阁里，再次与武英真人会面。

　　小道士摇头道：“不，是归一岛。”随后，他举起一只手指向湖的西边。

　　乔志勋借着月光，顺着小道士的手指看见一座朦胧黢黑的孤影，他不禁瞪大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