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偶头牌》稣是

10、何以为家

　　听了武英真人的话，乔志勋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瞅瞅武英真人握着自己的手腕，蒙头呆脑地问：“真人，莫不是又拿愚徒开玩笑？”

　　明真道人似觉得两人这般揪扯委实不成体统，快步上前用手分开了真人紧握乔志勋的手，又面带喜色地冲乔志勋激动道：“勋公子，如今真人愿收你为入门弟子，这天大的恩赐可是千载难逢的机缘，还不赶快跪谢真人？”

　　乔志勋彻底懵了，这是逼自己拜师学道么？但不管怎样，他毕竟吞了人家的金丹，吃人家的嘴短，怎么也要赔个不是，于是，乔志勋甩开下裳的前片，规规矩矩地跪下来，先给真人虔诚地磕了记响头，抬首跪立地双手抱拳道：“真人，多谢您老人家的点拨和垂爱，乔志勋何德何能竟成为您的亲传弟子，千言万语也道不尽我的感激之心，但愚徒眼下身有使命，断不能出家为道，还请真人谅解与体恤。”

　　乔志勋语气虽温婉，但言语里表达了干脆拒绝之意。

　　一时间，空气凝滞了，气压沉闷到令人喘不过气来。

　　“乔志勋，你……竟如此不知好歹！”明真道人挥动手中的浮尘，脸色阴沉得快下雨了。

　　垂袖立在案前的武英真人，晃动了下脚步，眼神里掠过一丝遗憾，眼下的情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随后他迅疾走至乔志勋的身旁，将乔志勋拉起，言语里依然透着期待的温存：“勋公子，莫要这般早就回绝了，还是先回去好生休息，明日即是大考，待结束后，不妨在本观小住几日，另做决定也不迟。”

　　乔志勋见武英真人对待自己是如此的真诚，那清泉般的目光里充满了殷切的期待，便不好意思再说拒绝的话了，只好点头，一切推迟到大礼之后再说吧。

　　告别了武英真人和明真道人，乔志勋心事重重地回到禅房。

　　霍飞依然沉浸在香甜的梦中，时不时从鼻孔中释放出温热的粗气。

　　乔志勋却失眠了，他回想今晚发生的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感觉其中透着丝丝诡异，但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武英真人为何采用如此尴尬的投喂方式，让自己舔那颗金丹，莫非顺带着还要他舔……，一股燥热从脚底瞬间涌向乔志勋的头顶，他实在捉摸不透武英真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真人是赤子童心，纯属与自己胡闹戏耍，并无杂念恶意？

　　或许真人有什么特定的目的？真人有特殊癖好？想至此，乔志勋浑身又起了鸡皮疙瘩，连忙从脚底拉起棉被裹住了身子，此时他脑子混乱得像一团浆糊，不想再妄加揣测了，无论什么原因，他都不会留在武英观，他决计不愿出家当道士。

　　那颗金丹被他吞下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他不想占武英真人的便宜，可木已成舟，他也没办法挽回了，这颗金丹有特殊魔力吗？他吞下后，一直也没感觉有何异常，明真道人说这颗金丹是真人花了五百年的时间炼成的，一定很珍贵，否则武英真人方才也不会那样失态和焦躁。

　　乔志勋翻来覆去地想对策，一时半刻并无良方，头也逐渐发了沉，放弃胡思乱想后，不久便昏昏睡去。

　　* * *

　　凌晨，还没听见钟声，乔志勋便被一阵拍打门板的声音吵醒了，他慌忙起身，发现昏黑的天色里泛着青，天还没亮呢。

　　霍飞也被惊醒了，眯眼皱眉斥骂道：“谁啊？全TMD催命鬼，吵死人了！”

　　乔志勋披着外袍开了门，见两个年轻道人各提一只木匣，其中一个道士说：“公子，今日是七月七‘道德蜡之辰’，所以观里先要祭拜祖神和诵经，才进行新学员的礼乐考核，请公子们速速更衣，于辰时前齐聚祖庙堂内。”

　　乔志勋接过两只木匣，分别放到通铺一旁，关门后，掀开木匣的盖子，发现是两套同样款式的道袍、鞋子和帽子。每只匣子的侧面贴了红纸，分别用毛笔楷体写了学员的名字，乔志勋取过贴着自己名字的匣子，动手穿起了行头。

　　霍飞并不急着起床，支着腮帮子，斜晲瞅着乔志勋兀自忙碌，见乔志勋穿戴齐整了，最后扣上那顶道士黑帽，便撇嘴嘿嘿笑出了声。

　　乔志勋这才注意霍飞一直在看他，抬眼疑惑道：“霍兄笑什么？”

　　“兄弟，你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同样的道袍，穿你身上自有风度，方才那俩道士戴那帽子就像扣两只屎盆子，你戴上却有说不出的雅致和风流。”霍飞边说边给自己也扣上了帽子，这令他光溜溜的上身和脖子显得十分滑稽。

　　乔志勋被霍飞夸得不好意思了，刚想笑又憋住了，并不去接这话茬，连忙催促道：“霍兄，你怎还不起？今天日程安排得紧，辰时前务必赶到祖庙堂，你看天马上就要亮了。”

　　霍飞翻身跃起，伸手抓起木匣内的道袍披挂上阵，动作干脆麻利，将道袍撑得生生作响，得亏道袍宽松阔大，才没被他撑破，片刻功夫，他也穿戴整齐了。

　　乔志勋与霍飞出了禅房，本想前往饭厅吃早餐，却听路上折返的学员抱怨，因今日是“道德蜡之辰”，乃斋戒之日，遂清晨并无膳可用，所有人都空着肚子向北边的祖庙堂去了。

　　霍飞边走边郁闷地抱怨：“明真怎么也不提前告知，昨晚咱可提前多吃点，这整日不让吃东西，哪有力气吹箫？”

　　乔志勋觉得观里的礼仪和制度还是要遵守的，他只低头走路，并无别的怨言。

　　转瞬间，天光放亮，祖庙堂侧边的钟楼里传来了浑沉的钟声，辰刻已到，观里所有道士都聚集在祖庙堂前。

　　乔志勋与霍飞也加入俗家弟子的队伍里，孟泽辉和秦成理凑过来挨着他俩站到一处，毕竟他们同属一组，考核时需一起行礼奏乐。

　　此时，一队着盛装礼袍的道人从门外涌入院内，乔志勋猜想这些应是今晨主持祭祖的高功道人，侧眼细瞧，只见明真道人也跟着队伍径直走入了大堂，却没看到武英真人的身影。

　　很快祭祀便开始了，由于人数众多，观内道人与俗家弟子分前后站队，前边的人站在大堂内，到了俗家弟子的队伍，后半部分只能甩在院内，所以殿内道人是如何祭祖行礼的，后面的人基本也看不清楚，大家只是跟着前面的照猫画虎，前面跪，后面就跪，前方行礼，后方照做。

　　三拜九叩之后，大家都跟着席地盘腿而坐，似乎殿内在诵经，乔志勋也听不清在讲哪部经，坐着休息反而更好。

　　霍飞用袖子擦了擦沁出汗珠的鼻头，捂着空瘪的胃烦躁道：“大早上净瞎折腾，还不让吃饭，饿得小爷我快趴了。”

　　孟泽辉在身后笑着打趣：“没事，过会儿咱们演奏时，我们站着，你就趴着吹箫好了，亦有不羁的风骚。”

　　也许为了节省体力，霍飞懒得做任何回应，单纯翻了个白眼。

　　秦成理闷声不响地舔着嘴唇，或许也感到了饥渴，半天才说：“再忍忍吧，考核一结束，我立马就离开这儿，再也不想多呆一刻了。”

　　“成理，你家有人来接你吗？”孟泽辉问道。

　　“临走前，母亲说会来观礼。”秦成理说。

　　“你呢？”孟泽辉捅了下霍飞。

　　“关你屁事。”霍飞头也懒得扭，语气淡然，一脸难掩厌弃的神情。

　　“你姑姑也来吗？”秦成理倒给孟泽辉接了个台阶。

　　孟泽辉笑嘻嘻道：“那是自然。”

　　“孟婆她老人家每时每刻都忙着给人灌迷魂汤，怎会有时间来参加你的毕业考试？”霍飞嘲笑道。

　　“霍飞……你……”孟泽辉气得刚要发作，便被秦成理按住了，连忙劝他消消气，说大典之上千万不能触怒了祖神。

　　孟泽辉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

　　乔志勋听见别人都有家人来观礼，等考核完毕，恐怕就都回家去了，可自己该何去何从呢？张德发会不会也来接自己了呢？他在心底默默祈祷，希望张德发能带他离开，而不是被那些老道强迫在此出家，武英真人还想让他多呆几天，这分明就是缓兵之计，他必须尽早离开，防止夜长梦多。

　　忽然，钟楼里再次响起了钟声，此刻该是巳时了。

　　祖庙堂内的道人全散了，就见明真道人从人群里走过来，组织准备考核的新学员按组排好顺序向东边赶去。

　　一队人绕过一片茵茵的池水，穿过垂柳夹道的土堤，望见前方有一片空旷的圆形高坛，毫无疑问，考核场地就该是这汉白玉的祭坛。

　　“快看，今日来了许多观礼嘉宾。”孟泽辉指着圆坛四周设置的长案和坐席。

　　嘉宾席的中央处站起一位优雅迷人的女人，穿一身现代款秋湖色的连衣裙，朝这边摇手，秦成理本不喜形于色的脸上泛起了喜悦的波纹，边摇手边走过去，道：“母亲，你怎么来了？”

　　“我说过要来，就一定会来。”女人温柔地颦笑，眉头与笑靥里均散发着既端庄又迷人的魅力，原来这位就是秦判官的夫人。

　　乔志勋也朝那些座位里瞭望一周，并没瞅见张德发的身影，心底不由得透了寒凉，只得安慰自己，本就没有亲人，为何要将那张德发看作自己的家人呢，这简直是自作多情。

　　突然嘉宾席上有人朝孟泽辉喊道：“孟公子——公子——”

　　孟泽辉喜出望外地寻声奔了过去，见是自家的赵官家，便问道：“姑姑呢？”

　　赵官家先是顿了下，随后殷勤地笑道：“公子，你姑姑今日抽不开身，便派我来替她观礼了，预祝公子顺利通过毕业。”

　　孟泽辉脸上的笑容即刻消退了，扭头便离开了嘉宾坐席。

　　赵官家显得有丝尴尬，从后补充道：“公子，一会儿结束了，过来找我啊。”

　　霍飞站在孟泽辉的身后，噗嗤便乐了。

　　孟泽辉瞪向霍飞，鼻孔里喘着粗气，霍飞不嫌事大地将眼眶瞪得像一对牛眼，两人正在剑拔弩张的时刻，乔志勋拖走了霍飞，劝慰道：“快别闹了，马上就轮到我们了，情绪激动会影响考核的。”

　　霍飞释放了一口气，随意问道：“你家里有人来吗？”

　　乔志勋微微摇头，苦涩地笑道：“我是鬼偶，哪有什么家人。”

　　“那一会儿结束了，我带你去我家吧？”霍飞靠近乔志勋，那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乔志勋的眼睛，透着诚挚的恳切。

　　乔志勋巴不得赶紧离开武英观，也不太情愿回到萌春院，在与霍飞朝夕相处了两个月的时间里，他觉得霍飞是真心将自己当兄弟的人，如若能与他一起走，生活岂不是多了几分希望，他扬起脸，唇角微微上翘，发出一种细弱得不像自己的声音：“可以吗？”

　　霍飞一把抓住乔志勋的手，高兴得裂开唇笑：“当然，以后跟着霍爷我，走到哪都没人敢欺负你！”

　　听罢，乔志勋心中涌起潮水般的感动，一双眸子闪着水润的光泽，轻轻地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