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引咎灯影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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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时的喉咙只能发出嗬嗬嗬的气音，暮言卿沉默的看着苏时被带走，随后掐手转身，目不斜视地错身而过。
距离不远，却似走了许久。
那些年暮言卿很少会踏足主殿，面对宿鬼也是能避则避，龟缩在一亩三分地里头。
往前挪动一步都是艰难。
处理好苏时的问题，熙无换了身衣物，同幸无站在了殿外远处。
大殿高耸沉黑，如有实质般压来，反称得台阶边缘的青年孤立无助，也不知他想了些什么，许久后才踏了上去。
殿内。
宿鬼一袭井天蓝衣袍，高坐在榻，垂着眉眼正替狐狸打理着毛发。
暮言卿远远望着那张陌生且熟悉的面容，他想怎么会有人这么无害又龌龊呢？
宿鬼掀眸看向，“怎么不过来？”
暮言卿没动。
“怕？”
暮言卿不想跟他扯其他的，直言道：“他们都是你宗下弟子，放他们回去吧。”
“放了他们。”宿鬼语调轻缓拉长，“然后呢？”
暮言卿一抿唇。
“是不是要在放了你？”
暮言卿没有正面回答，“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没必要去殃及其他人，你有什么气可以冲我来，先放他们走行不行？”
宿鬼只淡淡评价道：“阿卿倒是有情有义。”
显然，宿鬼并不想谈那些，话语权不在自己这边，暮言卿不由有几分泄气，“你想怎么样可以直说。”
“走进些。”宿鬼轻抚狐狸的皮毛，“我好久没有看过阿卿了。”
他语气平缓得可怕，宿鬼眸中的情绪似是覆了一层薄雾，寡淡的眸色如浅潭似朦月，引导着无知的人去一探究竟。
“阿卿在外头认识了些什么人。”
“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些什么事。”
“同我也说说，可以么？”
被宿鬼的诡异状态吓到，暮言卿不进反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反复——他不能过去。
“怕成这样？”宿鬼定定地盯着他，言辞间颇带有尖酸刻薄的意味在，“破罐破摔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怕？”
“……”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跑去外面吃苦，你说你是不是不识好歹？”
“是……我不识好歹。”
“我说的话，你当耳旁风，到头来还把自己弄成了这副丑样子。”
“我活该。”
“逍遥自在的代价不就是如此，既做不到决绝又何苦那样，吃力不讨好，反倒是害人害己。”
“我自讨苦吃，不自量力。”
暮言卿忍痛站着接受责难，不予反驳，他怕火上浇油，待宿鬼出够了气再转圜。
“养只猫儿狗儿的都会有感情，养了这么些年的狐狸，阿卿说抛下就抛下，那还假惺惺的回来做什么，不如一并死了干净。”
说着，他轻抚的指节一转，掐上了狐狸的脖颈。
“宿鬼！”
咔嚓。
近乎能听见骨骼错位的声响，暮言卿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去掰宿鬼的手，“它是无辜的，一切罪责在我，宿鬼你松手。”
两方拉扯，然而小狐狸却一动不动，就仿佛早断了气般。
暮言卿指尖都在发颤，“它会死的。”
“正好，一了百了，我替阿卿破罐破摔到底，再无牵绊和顾虑，不正合了你的心，怎么弄得像是我会错了意一样。”
“我的错。”暮言卿服软认错，“都是我的错……宿鬼……”
“我还以为阿卿是铁石心肠呢。”
“求你松手……”
宿鬼轻啧了一声。
“你看你，害怕成这样，可是这才刚刚开始。”因为他的靠近，宿鬼神色稍缓了些，伸指轻轻刮蹭着他缠满了布带的脸颊，语调暧昧又淡漠。
话落，他松了手。
暮言卿跌坐在地砖，诚惶诚恐得低头查看着小狐狸的情况。
“还有芙烟，她为了你阳奉阴违。”宿鬼漫不经心评价道：“可惜也被丢下了，她多无辜。”
又是这样。
他总会落到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有所顾虑，什么东西都能造成对他的牵绊，这些提线扯得他窒息，他连没有鱼死网破的底气。
“你别动她们……”
小狐狸尚有气息和体温，暮言卿抱紧了冬瓜，闭了闭眼，“当初的事情我一个人担，你有什么气冲我撒就是。”
“好啊，阿卿给出个主意，我应该怎么拿你撒气。”
宿鬼若有所思，“是要当着她们的面□□阿卿？还是让她们替阿卿受过？”
大抵是被暮言卿的逃跑给气狠了，宿鬼说话用词一向含蓄文雅，哪怕是在床笫间也不会说什么污言秽语或者粗俗下流的话，而如今却连□□这种词都说出口了。
暮言卿倏地睁大眼睛。
宿鬼端看着他可以退让牺牲到哪一步。
暮言卿嘴唇发抖，恐惧由内散发而出，他改变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只得一遍一遍的自我宽慰着，这是他的选择，无论是何后果都必须接受。
他道：“只要你能消气。”
是的，只要宿鬼可以消气，他怎么样都可以，这是他的选择，他就得去承受，不是吗？
“这怎么够？”
宿鬼浅淡的神情下藏尽寒冰，“阿卿在外这些时日应该有交到挚友，得让他看着，不然阿卿永远都记不住教训。”
暮言卿一度以为他是疯了，不然又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那个梦至今留印在他的脑海里，他不敢去想如果陆归泯看到的话会是怎样的难堪……
本就不剩多少的尊严，宿鬼却要一再践踏，甚至还要扯掉那块遮羞布，让这些见不得光的污糟事摆上台面，一丝也不肯给他留。
“熙无。”
暮言卿头脑空白，下意识喝道：“你敢！”
“说不定他还会一起……”
——啪！
一道轻微的巴掌声响起，宿鬼脸上浮现出了微红的印子。
“无耻龌龊的一直都是你！”
被逼入绝境的暮言卿第一次甩了人耳光。
暮言卿可以受辱，忍受污蔑冤枉，苦与痛他都能够一声不吭的咽下去，可一但牵扯到了身边人就不会再忍让，宿鬼在他这里比之陌生人还不如，他怎能允许宿鬼肆意诋毁。
“你少以己度人！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虚伪做作？！”
暮言卿眉眼含怒。
“你才是罪魁祸首，要不是你也不会这样！你有什么资格指摘？！又凭什么去诋毁抹黑别人！”
暮言卿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宿鬼的模样，里头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之色。
所有的怨气都从这个撕开了的口子里一股脑发泄了出来。
“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不识好歹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我死了那也是我活该！用不着你在这里说教！！！”
“不是威胁就是恐吓……除了这些你还会什么？！是你一直在利用她们却还要反过来说是我的错！外派苏时出宗，故意送来这只狐狸又再它身上做手脚，抓走许岑，哪一件事不是你做的？！”
“惺惺作态的是你！！”
“宿鬼你就该烂在阴沟里！！！”
——他该烂在阴沟里。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最后的这一句余音不止。
“烂在阴沟里……？”
宿鬼垂眸看他，低声道：“阿卿就这么不待见我？”
暮言卿一通爆发后力竭，喉间泛起的干痛告诉他，他把压在心里的话全部说了出去。
现如今他们之间算是撕破脸了。
殿外的两人听在耳里。
他们作为旁观者和知情者一向知暮言卿是温和寡言的性子，鲜少见到暮言卿言辞激烈同宿鬼针锋相对。
辛无偏眼询问。
熙无摇头表示他也猜不到。
有些话不能讲明，更不能把人逼近死胡同，这样做大概率只会是鱼死网破的结果，君上是有心？还是无意？
“烂在阴沟里……”辛无嘴里又复述了一遍，最终道了一句。
“骂得真难听啊。”
熙无神色变了又变，倘若是其他人说这话倒无所谓，可偏偏是天道命定的人说的，那很大程度上相当于一句谶言。
神说——他就该烂在阴沟里。
再没有比这更恶毒的诅咒了。
殿内。
宿鬼反唇相讥，谁也不让着谁。
“他能好到哪里去？”
“阿卿以为他又是什么好东西？”
听到宿鬼不依不饶的诋毁，暮言卿忍着身体里面的痛，“你闭嘴。”
“我不过是胁迫过阿卿几回罢了，阿卿就这么嫉恶如仇的看着我？”
“阿卿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道吧？”宿鬼冷冷乜他，“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可比我多得多，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知道阿卿不喜欢打打杀杀，可他呢？”
暮言卿拽过他的衣领子，怒道：“你少在这颠倒黑白！！”
宿鬼眸色淡漠，一语点出，“阿卿敢说自己没有怀疑过？”
“……”
宿鬼似乎总是可以轻易洞悉人心，且一向能说会道，擅长诡辩，迷惑性太强了。
这也是暮言卿不愿意正面掰扯的原因，他自认不是宿鬼的对手。
“你犯不着东拉西扯……”暮言卿不愿露怯，控制住情绪，想要把话题扯回去。
宿鬼却是笑了。
“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笑得惬意，轻蔑极了。
“阿卿这般维护，让我一度认为这份情意似比金坚，原来是灯下观隙镜，经不得细看，出言维护无外乎掩饰心虚。”
暮言卿恨不能堵上他的嘴。
宿鬼笑着说：“事实就是如此。”
纵观群书恐怕也找不出宿鬼这样的人来。
“他和我……”宿鬼一锤定音道：“半斤八两。”
暮言卿陡然怒吼道：“宿鬼！！”
“这是恼羞成怒了？气不过可以再打我一巴掌。”于宿鬼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仍旧风轻云淡的说：“可是啊，我说的这些并不掺假。”
“他就在殿外，阿卿何不回头一看。”
暮言卿怔了怔，心底渐生迟疑，宿鬼什么意思？陆归泯正在殿外旁听？这怎么可能，陆归泯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兀戌……陆归泯怎么可能会在……
暮言卿冷眼瞧着他，“宿鬼，你用殷逢卿这个假名假身份去做宗主，期间撒过多少谎，骗过多少人，又拆了多少东墙去补西墙，所行所说都困在一个假壳子里，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恐怕连你自己也分不清吧，你说，这样一个谎话连篇、擅长搬弄是非的人说出来的话可信度能有多少？”
撒了一个谎就得再撒无数个谎去圆。
宿鬼是这样，不代表陆归泯也是。
暮言卿的维护之情溢于言表，他难得说这么多话出来。
殊不知说得越多越像是在借此掩盖。
宿鬼不为所动，静默不语的看着他，眸子里带着三分若有似无的笑。
大殿内沉寂无声，气氛却愈来愈沉重。
暮言卿强装镇定，手上还攥着宿鬼的领子，而他的手指在微不可查的抖着，手脚莫名发冷，心底也跟着恐惧起来。
他不敢动。
明明只需回头看一眼便知真假，但他却不敢回头。
暮言卿同宿鬼僵持着。
两人谈论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已然偏离。
宿鬼看了一眼殿外，语气凉嗖嗖的，“我猜猜，想必阿卿一定试探过了，可能还不止一次，是不是验过了他的脸？”
“不过以阿卿的这个性子注定什么也试不出来。”
正反颠倒，这一刻的宿鬼比之任何时候都要正面，“遇到他之后，阿卿的处境是不是变得很糟糕？”
“先是若瑶的那名女弟子死了，后是素空他们找上门来，说是有人看到了你在事发地，这个人是谁？”
顷刻间暮言卿如遭雷劈，强忍着难以言述的恐惧，手抖得愈发明显。
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宿鬼会知道这些事，又听到宿鬼嗓音平稳低缓的继续说了下去。
“福地一事，阿卿也有怀疑过的吧？”
暮言卿咬牙瞪着他，手指抖得更厉害了。
“结果大概还是那样，阿卿找不出人来验证，不妨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做局的人是你，面对这样一个不确定的因素，阿卿会怎么做呢？”
“阿卿你说，他落到了谁的手里？”
宿鬼也不指望能得到回答，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暮言卿的身上，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哪怕阿卿在疑心也没用，做不到时时刻刻跟着他。”
答案呼之欲出。
暮言卿发着抖，倔强的反驳道：“不可能，他不会……我不信。”
“那阿卿怎么不回头看看？”
宿鬼直视他，咄咄逼人问道：“是不敢？还是不愿？”
暮言卿可谓是一败涂地。
“他是不是也喊你‘阿卿’？”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宿鬼唇角带起几分弧度，那双浅淡的眼眸里分不清是戏谑更多还是讥嘲更多，透露出一股怪异的割裂感。
“多浅显啊，怎么就阿卿深信不疑呢？”
“你说谎……”哪怕是底气全无，暮言卿还是坚持反驳，“你说谎！”
宿鬼与其对视，“那你为什么不敢回头？”
“你认为的好朋友骗起人来可无人能及，借刀杀人，栽赃嫁祸，恶事作尽还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
“闭嘴！”
暮言卿虽知他一向颠倒黑白惯了，哪怕说了宿鬼是在说谎，可还是忍不住听入耳里，除非他真的堵住耳朵。
他的拒绝从未有用过。
而宿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落在了你的好朋友手里啊。”
“还有其他人，阿卿的其他朋友，无一例外的遭了殃，然后跟阿卿渐行渐远，这些都是出自他一人之手。”
“阿卿就独独照进了这条烂阴沟。”
“你说你可笑不可笑？”
这些言语侵蚀着暮言卿的心防，宿鬼每说一句话暮言卿就更加战栗一分。
“他不是！！！”
“你闭嘴！！！”
一字一句，描述出来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陆归泯，区别于印象当中的陆归泯。
陆归泯不会这样对他。
宿鬼一定是在撒谎……
然而怀疑一但产生就很难在去消除。
控制不住地去想，控制不住地去猜，暮言卿脑袋里乱哄哄的绕作一团，宿鬼铺天盖地的言语淹没了他。
“撒谎！你说撒谎！我才不会信你！”
宿鬼眸光漠然的可怕，一手扣住他的脑袋，强制性地逼迫暮言卿转头。
半开的殿门外，暮言卿看到了最不愿意看见的那个人。
——陆归泯。
本该待在云幽的人赫然站在殿外！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引咎灯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