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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番外十三 葬礼 ...

  •   以利亚去参加一个人的葬礼时,牧师刚将悼词念了一半,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死者不是咒术师,只是个“窗”的工作人员,三十多岁,因母亲患病才出来干这个。对方曾和年轻的新特级合作过一段时间后被调了岗,走之前还兴高采烈地邀他来家中吃饭——偏偏调岗后不过几周便出了意外,被咒灵啃掉了半个脑袋。

      雨下得很急,反溅起泥土又腥又潮的味道,隐隐令人作呕。死者的死态很惨,被咒术界处理过尸身后更是惨不忍睹。以利亚沉默地站在因突如其来的大雨躁动起来的黑色人群之外,没等牧师将悼词念完,便接到了辅助监督的短信,说有突发任务,催他赶往下一个任务点。

      这段时间任务实在多得离谱,就连学生都被指使得团团转,至于几个特级,更是忙得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来得及将一沓用牛皮纸包裹着的钞票悄悄塞进哭得快要晕厥的死者母亲的衣兜里就离开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咒灵藏身在一家传闻闹鬼的酒店里,等以利亚结束了一切,去卫生间洗把脸时,他才发现自己那身湿透的衣服已经被体温烘干了大半。镜子里的年轻人身上的衣物呈现出皱巴巴的一团,颜色被水浸得深浅不一。他的手指撑着洗手台,脸色苍白而疲惫,嘴唇也有些发紫,整个人看起来又冷又潮湿,像是从海里走出来的,一看就被冻得不轻。

      ……得快点回去,以利亚昏昏沉沉地想,别让人看到这副模样。

      有时以利亚也很头疼自己那堪称脆弱的普通人体质——比如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轻微的发热,后颈针扎似得疼,也不知是因为这段时间的过度疲惫,还是因为淋了雨。

      等五条悟回来时,天早已黑透,房间里也是黑的,另一个人在被子里蜷成一团,衣服随手丢在地上,似是累得不轻。但是等他放轻了脚步凑过去时,对方却是迷迷糊糊地睁了眼。

      “老师……?”

      那孩子下意识小声唤道,声音哑哑的,带着怪异的鼻音。五条悟差点以为他哭过,莫名其妙地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触手却是一片滚烫。

      “哇,脸好烫。”最强皱了皱眉:“你在发烧哦。”

      对方迷迷瞪瞪地哼出了一个代表着疑惑的鼻音,良久才反应过来,疲惫地呼吸着,伸手拉住了最强的手指,软软地勾着。

      “……没事,我吃过药了,一会儿就好了。”

      五条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得转身打了电话,以利亚正烧得有些迷糊,只听着对方语气极不耐烦地说了几句便挂了手机,对面再打过来一律拒接。

      “我警告过那群家伙了,接下来几天好好休息。”五条悟接了杯热水,有些笨拙地将人扶起来,让对方喝了下去。心中不由暗自得意自己看过的电视剧里都是这样照顾病人的,他可真是体贴。

      生病对最强来说是个陌生而遥远的词汇,除了幼年时因不适应六眼导致的发热,或者还有小惠和津美纪小时候偶尔几次头疼脑热……他好像很久都不曾意识到人类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了。

      那些下意识又勾上神子手心的手指简直如冰一样冷,他干脆将对方的手扣在掌心里捂着,脑海里回想着小惠小时候好像烧过这么一次,他记得是放学路上淋了雨,津美纪是怎么说得来着……

      “受凉了么?”

      身边是烫手的一团,听他这般问,年轻人缩在被子里瞅他,怯怯的,好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五条悟啧了一声,干脆脱了外套,顺便将对方的衣服捡起来,一同丢进脏衣篮,随即上了床,将人搂进怀里。

      年轻人几乎要舒适地呻.吟起来了——对方是热的,有代表着安全的呼吸与心跳声——异常物近乎渴求地挤过去,任人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脊,良久才忽得反应过来,开始抗拒这个怀抱。

      “别,我会传染给你……”

      “别说傻话。”

      最强有些不耐烦地将人挣扎出来的手臂重新按进被子里,随即警告性的在人腰间揉了揉。那孩子很快就老实了,对方只穿了件薄薄的睡衣,摸起来高热而柔软,但是很快又被他的体温捂得潮湿了起来,就像一枚被人含在嘴里、发酵过头的浆果。

      被他教训后,怀里的人一直很安静,五条悟几乎以为他睡着了,那孩子忽得低声开口道:“……今天去参加葬礼的时候,中途下雨了,忘了带伞。”

      最强淡淡地唔了一声,顺便再次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降温了。

      病痛让人变得脆弱,对方明明看起来快要睡着了,却依旧坚持着同他说话,咕哝着一些平时不太乐意和他说的、颠三倒四的东西。

      “……我见证过很多场葬礼,”年轻人感到自己的脑子就像是一锅沸腾冒泡的浓汤,周围的一切恍恍惚惚,唯有对方的怀抱是真实可感的:“有时庄严盛大,人们会用国礼送对方最后一程……有时又简陋得令人心惊,除了零星几个哭泣的家属和一口棺材之外,什么都没有。”

      最强没有搭话,他的一生同样见证过无数的死亡。某种不可理喻的冒犯感让他有些别扭——但他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只听见怀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忽得低声问他:“老师……会死么?”

      “又说傻话,你是刚上幼儿园的小鬼么?”五条悟毫不客气地问,心道这家伙怕不是烧糊涂了,要不还是去找硝子吊水吧。

      年轻人微微摇了摇头,因为高热,他的脸颊呈现出一种不太正常的、玫瑰般的红,眼瞳亮得惊人,任何人只要瞧见他的眼睛都会因其中暗含的东西战栗起来——通常只能在狂信徒和将死之人的脸上看到这种神态。

      “……我也会死。”

      最强皱了眉,他不喜欢对方谈论自己的死亡时的语气,笃定的,平静的,就像是高高在上的法官敲下法槌,哪怕台下那可悲的死囚就是他自己。

      但是年轻人依旧在梦呓般地重复道:“我们都会死……但是我必须得留下你一个人。”

      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夹杂着绝望与哀求的扭曲神情,他看起来很痛苦,滚烫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就像是一只刚被开膛破腹的羔羊般直挺挺僵直在牧者的怀里,动脉被人用手掏了出来,扯断了,温度随着倾泄而出的血液和内脏一点点消失。

      五条悟明白他在害怕些什么了。

      ——哪怕那个人不曾恐惧过死亡本身。

      “恐惧。”异常物听见他的神袛说:“你不必感到恐惧,孩子。”

      神子的眼神是如此平静……那是一种无形而巨大的力量,就像是一轮永不枯竭的、冰冷、荒芜而温柔的月亮。

      “我保证会在死掉之前亲手杀了你的,宝贝儿。”最强咒术师轻飘飘地补充道:“到时候你可以自己挑个日子,选个喜欢的地方,好好和朋友告个别,然后我会牵着你的手,陪你直面最后一切——当然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啦,我们都会老得像两只挂在枝头风干的橘子。”

      他皱了皱鼻子,很为这种幻想感到不快,语气倒是轻快了起来:“啧,不过像老师这种超级大帅哥,就算老了也会是最帅气的老头。”

      “不仅仅是杀了我。”异常物没有被他的俏皮话逗乐,他忽得抬起头,严肃地盯着对方,眼睛里就像是有一团狂乱的火,以一种堪称残忍的方式一字一句地强调道:“请务必彻底销毁我,杜绝一切导致祂重归的可能性。”

      最强掀起眼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大概是头脑昏沉时的幻觉,以利亚莫名觉得对方有些咬牙切齿——但他最终还是凑了过来,用手拨开年轻人的碎发,在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就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我保证。”

      某种残忍而清醒的东西被这个吻击退了,一种激烈到骇人的痛苦与羞愧突然就这么贯穿了异常物的胸口。也许是发热搞坏了他的脑子,让他变得多愁善感,异常物有点想哭,但又觉得这眼泪实在是虚伪得令人恶心,以至于只是干巴巴地张了张嘴。

      “……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年轻人将脸颊更加凑近了对方的胸口,声音闷闷的,有些语无伦次地喃喃道:“我不该这么自私地提这种要求——”

      “为什么要这么想?”

      五条悟垂眼看他,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首先你我之间本就有约定,其次咒术界本身就有处理濒死咒术师以及尸身的传统,从而防止从咒术师临死的怨念中诞生出强大的咒灵,哪怕是我死掉以后,估计都会被那群家伙大卸八块——以利亚同学,常识不合格哦?”

      “……被留下是件很痛苦的事。”以利亚低声说,他一直以来都是被留下来的那个人——因此哪怕这种以己度人显得愚蠢、幼稚且傲慢,但小怪物无法控制这本该属于人类的情感。

      “……”

      原本已经在安抚揉捏年轻人后颈的手忽得用了点力气,以利亚以为自己将人惹恼了,却被对方强迫着仰起头来,露出的脖颈被人亲了,又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就在颈动脉的位置,亲昵而危险,仿佛两只理智的怪物在互相舔舐对方的伤口。

      “你是我的所有物,所以我会对你负责。”最强语气依旧平静:“其中当然也包括负责杀了你,然后处理你的遗留物和回忆——因而出现的负面产物是我应得的代价。”

      以利亚微微睁大了眼,但随即被人用手捂住了眼睛,那些温柔而残忍的东西被彻底拖入了一片黑暗中,只听见那人在他耳边叹气:“好啦,乖一点,不许闹了,快睡吧——再不睡觉我得拖着你去挨一针了。”

      于是他很快就睡着了,那些昏沉中的胡话被异常物忘却,如阳光下的灰尘与雾霭般四散。他在睡梦中只依稀记得,那个人许下了一个承诺,是关于一场葬礼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6章 番外十三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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