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收容异常物》何时赴百川

129、番外七 过去 （九）

　　所谓补给点不过是一栋被临时搭建起来的活动房，可公开的物资早已所剩无几。咒术师们默默望着那人用指纹打开了沉重的防护箱，费劲巴拉地从里面扒拉出几套防护服，挨个递给他们。

　　可惜分到最后还是少一套。

　　年轻的士兵有些苦恼地抿了抿唇，他干脆站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就开始脱衣服。

　　三人组：“……？！”

　　“等、等等！你在干什么啊？！”

　　虎杖悠仁惊得连母语都冒出来了，这家伙手上动作飞快，几秒钟的耽搁罢了，对方就已经解开了厚重的战术背心，此时正掀起贴身作战服的下摆作势要脱，甚至已露出了一大截苍白柔韧的腰肢。

　　被对方崩溃的大喊声吓到的年轻士兵迷茫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在瞅见钉崎野蔷薇后顿时恍然大悟，脸唰的一下子红了起来。

　　「抱歉！非常抱歉！我只是习惯了……」

　　习惯于在一群研究员的注视下脱掉所有衣服，如一只赤条条的实验动物般任人打量摆弄。

　　少年重新把上衣拉了下来，无措地捏着衣服下摆。

　　结构简单的活动房内一览无余，完全没有可以遮挡身体的拐角。二号想着应该得麻烦他们转过身去，但是在众人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却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异性的人体罢了，都是血肉包着骨架子，有啥好大惊小怪。」

　　唯一的女孩子倒是淡定得很，她一把拽开下意识想捂她眼睛的男同学的手，抱胸盯着不敢看她的少年：「不过你干嘛突然脱衣服？没有合理解释的话可是有耍流氓的嫌疑哦。」

　　「对不起，是我没有注意，我没有那种意思，我——」二号结结巴巴地尝试着组织语言道歉，但最终也只是无措地解释道：「拟人主要是通过粘膜传播，大家都穿上防护服会保险一点。」

　　钉崎野蔷薇一扬下巴，眼神犀利得很：「那你呢？你把自己的防护服让给我们了，你自己怎么办？」

　　「我的话……呃，情况比较特殊，其实不穿也没关系。」少年语气轻松地试图安抚她：「所以请不必在意我。」

　　T002—1并非不会受到污染，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体里还残有些许属于人类的组织，现在小异常物只不过是仗着自己可以复活罢了。

　　虽说还不确定他眼前的这群家伙是不是全然的人类，少年想，但是他尚有容错的余地，而这些人没有。

　　说到底还得怪某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叼走，不然也不会导致前期工作没准备好，造成当今这种局面。

　　但是少年没有出声责备罪魁祸首，他现在着实有些怵这个人，在瞅见在场唯一成年男性的脸时不由下意识移开了目光，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心虚些什么。

　　深秋的风还是很冷的，当一股子凉意从衣服下摆直灌而入时，这让年轻的士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什么叫不必在意你？」伏黑惠幽幽地问道：「从我们刚见到你开始你就一直是全副武装的模样吧，这可不像真得无所谓的样子。」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似得坦白道：「你们也看到了，我不完全是人类。」

　　在这群疑似同类的存在面前，比起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年轻人，少年显得坦然了不少——或者说他连试图争取属于人类的优待的意图都没有。

　　咒术师们沉默地望着他，看着这家伙先是有些局促地解释自己不是像拟人那般毫无个人意志的东西，随即又支支吾吾地透露了一点，自己可以用某种方式来解决自身的污染。

　　这是以利亚。

　　原来这也是以利亚，伏黑惠想，这个坚毅冷酷的年轻军人、却又对旁人温顺友善到懦弱地步的同龄人就是俩三年前的以利亚。

　　伏黑惠是个敏锐的人，他自然也隐隐发现了他的友人为了力量需要付出些什么惨烈的代价。眼下一听这家伙所谓的“某种方式”，立即便联想起了对方死在自己眼前时那堪称心理阴影的一幕，顿时怒气不由上涨。

　　眼前这个人还带着一点属于少年的天真与孩子气，更容易脸红，更容易手足无措，但是也比他们所认识的那个人显得更加冰冷独断，也没有那般疲惫无助，仿佛一颗还在奋力挣扎燃烧着的、年轻的星星。

　　他还年轻，比他们所认识的那个人更加年轻。他还未彻底化为挂在坟茔里如羽纱般的蛛网和死人烧灼殆尽后的灰烬，绝望与哀伤没有全然爬上他的眼底，求死的意志被他轻蔑地踩在脚底——但是所有的看客都清晰地明白，他的身上背负着古老的厄运，总有一天，这些东西会在世界恶意的催化下彻底吞噬年轻的士兵。

　　伏黑惠突然有些理解他的老师曾告诉他的、哪怕这家伙是株柔弱的菟丝子都远比现在要好的论断了。他瞥了一眼其他两名同级生，俩人明显也都想到了些什么，脸色都不太好看。

　　小异常物不由在这诡异的气氛里闭上了嘴，迷茫而不安地瞅着他们，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好啦，别让来让去了。」打破沉寂的却是五条悟，这个最有可能也最有理由发飙的人却是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语气轻松地说：「人家才不穿这种臭男人穿过的东西，让给你们了哦。」

　　简直善解人意得吓人——或者说“五条悟善解人意”这个组合本身就很吓人。

　　「要等那个什么队长过来是吧？」

　　分明听见年轻士兵低声提醒他「队长的代号是亚当」，但是最强依旧当做没听见似的继续安排道：「大家也该累了，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啦，等那个什么队长过来了我们再一起去打架哦。」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拽着他的俩个同级生越过了年轻士兵，寻了个干净些的角落坐下休息。虎杖悠仁还有些迷茫地试图叫人也过来坐下，却被唯一的女孩子一胳膊肘打在了肋骨上示意他闭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老师同样盘腿坐下，撑着脸笑眯眯地让茫然地站在活动房中央，还没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突然低气压的少年过来他身边。

　　虎杖悠仁恍然大悟，虎杖悠仁默默地移开了眼，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自己的手掌心——别说，今天他这个手心可真是太手心了嘿。

　　「快点坐下啦，你戳在那儿不累吗？靠近点，人家又不吃人。」最强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诱哄对方靠着他坐下，明明他现在看起来挺友善的，小异常物却是想到了一些呃，诸如深海鮟鱇之类的东西。

　　但他最后还是很乖的、迟疑着在对方身边坐下，结果这家伙看把他骗过来了就立马翻了脸，勾着人的脖子就把少年强行按到了自己的腿上。

　　异常物不由骇然，本能就想挣扎，却不知被人掐住了哪里，只觉得手臂连带着肩颈顺着脊椎朝下一阵过电似的酸软，顿时无力地被迫蜷靠在对方膝上，只得任由人一点点用掌纹摩挲着自己裸.露出来的后颈子，仿佛野兽舔舐着獠牙下脆弱的喉管。

　　「先睡一会儿吧，眼底全是血丝哦。」最强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丝毫情绪：「等他们到了我会叫你的。」

　　手指探向对方的眼睫，惊得人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却于一片黑暗中被迫感受着那微凉的指尖堪称温柔地慢慢按揉着眼周的穴位，激起一阵微痛的酸麻鼓胀。

　　五条悟垂眼望着那孩子就这么躺在他的腿上，良久，似是终于确认了自己没有恶意，或者是说发现他压根无法挣脱自己的手——总之对方总算支撑不住着慢慢软下僵硬的身体，被他按揉得下意识将脸迎向自己的掌心。散落的头发轻轻划过没有开启无下限的皮肤，轻柔温暖得就像是小动物的绒毛。

　　可爱的反应，让人心头一片无奈的柔软。但其实五条悟现在更想把人按在腿上狠狠揍一顿屁股，不把人揍哭了不罢休——但是首先这里还有其他人，真这么做了这孩子估计会恼得彻底冲他呲着牙炸毛；其次他现在还不是对方的老师，没有训导的天然职权。

　　「乖孩子。」

　　对方的掌心已经离开了眼睛，但是少年没有睁眼，只觉得自己先是被人揉了揉头发，随即有温暖的指腹顺着发丝一寸寸探了进去，仔细摸索按揉着头上的穴位，亲昵得令人浑身过电似得发麻。

　　为什么……？

　　少年于一片温暖的昏沉中迷茫地想，他对这种满怀侵入性、已经堪称过分的亲近感到陌生……但是也并不讨厌。

　　对方的态度……好似他是自己另一个世界的父兄与教导者——是同为非人的异常物的、年长一方的责任感么？不对，少年本能觉得这人远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轻佻与无距离感不好亲近得多，也冷酷得多。

　　但是那又是因为什么？预言？平行宇宙？

　　……来自未来？

　　乱七八糟的思绪乱哄哄地在脑海中发酵，连带着对于待会儿任务的巨大忧虑让少年不由皱紧了眉，却很快被人揉了揉眉心。

　　「小小年纪皱什么眉头。」

　　被人触碰眉心带来的强大压迫感让少年下意识挣扎着想要睁眼，但很快就被人捂住了眼，只觉得黑暗中那堪称滚烫的陌生体温渗过轻薄的眼部皮肤，嚣张肆意地入侵至头颅深处，仿佛连紧绷的大脑都泡在暖洋洋的温泉里。

　　舒适的，温暖的，……安全的。

　　少年的呼吸不由慢慢缓了下来。

　　「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我在呢。」在意识即将彻底陷入昏黑时，小异常物好像听见那人在低声安抚他，声音温柔地可以称作哄孩子：「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可是另一个世界的最强哦。」

　　……最强？另一个……世界？

　　异常物挣扎着还想仔细思考，但他实在是太累了，这段时间以来的高强度任务以及沉重的压力让少年已经紧绷到了极致。庇护所外的风越发大了起来，剧烈敲打着活动房的轻钢骨架，连带着夹芯板都震颤了起来，发出了呜呜的声响。但少年的周身依旧是一种惑人的暖意，很快他便陷入了这段时间以来最深的沉默。

　　当冬天的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小异常物已经蜷伏在另一人的膝上，彻底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