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收容异常物》何时赴百川

130、番外七 过去 （十）

　　少年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的，他本能地皱了眉，有些贪恋周身舒适的温度，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缩紧，攥住了那点温热的布料。很快就有人伸手拢住了他的耳朵，但这点温情的体贴却是让人彻底清醒了。

　　二号猛地睁开了眼睛，他还睡得有些发懵，心中纳罕怎会有人与自己这般亲昵。但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自己不是躺在研究院房间的床上，而是身处异国他乡的战场，身旁是个亲切、古怪且又极度危险的陌生强者，而他正被迫——虽说现在已经看不出“被迫”——躺在对方腿上，手里甚至还攥着人家的裤子。

　　等亚当推开补给点的大门时，一眼便瞅见他们的Thaumiel如触了电似得从另一人的腿上弹起来，脸颊被压出了微红的印记，头发也刺毛乱炸的，一副刚刚睡醒的呆愣模样。

　　亚当：“……”

　　还说这几人互相不认识，这一周以来，他可没见过这位性格温柔腼腆的小特派员和旁人如此亲近过。

　　这孩子虽是异常物，和他们常年对付的那些恶心玩意儿是同一物种，性格也缺少斯拉夫硬汉们推崇的男子气概。但是数天相处下来亚当倒是挺喜欢他的，不然也不会花心思按捺下队伍里那些对于异常物的仇恨与偏见。

　　眼下发现几人大概相识，他的临时队员似乎也没被人欺负，亚当还是松了口气。

　　同样被开门声惊醒、靠在伏黑惠肩上浅眯了一会儿的虎杖悠仁揉了揉眼睛，顺便推了推身旁的同伴。

　　“啊，居然真的睡着了……”

　　钉崎野蔷薇也醒了，她别过头去迅速擦了一下嘴角确定自己没有不符合美少女形象地流口水，随即活动着发僵的脖子头疼地嘟囔着：“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熬夜背题了。”

　　结果考试没考成，人却到了另一个世界，鬼知道回去以后那些临时抱佛脚背的公式还能记住几个。

　　被俩人被迫挤在最中间的伏黑惠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方才一左一右靠着他的肩膀休息的同学，心中不知该无奈这两个混蛋就这么理所当然的拿他当靠垫，还是得感叹对方的心大，在这种鬼地方都能睡着，独留他一人清醒着面对不远处那俩腻歪得不行的家伙。

　　等伏黑惠尴尬地把整个庇护所里的砖缝都数了一遍，他的目光总算不可避免地落在对面俩人的身上。

　　天光从脏污昏黄的观察窗外洒落，不够明亮，但依旧将俩人的身影分割出清晰的明暗交界。

　　最强只露出了下半张脸，明明是很温馨的场面，偏偏那人的嘴角不曾出现对方所常见的、夸张轻佻的弧，反倒是流露出一种压抑而冰冷的力度感。

　　不笑的五条悟其实是相当恐怖的。

　　此时最强正放松地靠坐于墙角，一条长腿随意支起，恰好由身体构架出一个稳固的结构。灰尘于光下沉浮，被那些闪亮微粒环绕却不染分毫的白发神子仿佛一尊大理石雕琢而成的神像，高高在上地垂眼望向于祂脚下沉沉睡去的、满身风雪的朝圣者，看似悲悯，实则满斥着瘆人的无机质感。

　　以黑发少年的视角，他只能清晰看见一只修长白皙、筋骨分明的手正漫不经心地扣在另一人的脑后，似是在安抚一只小动物一般用手心与指腹温柔摩挲着，连带着那些柔软的亚麻色发丝皆伴随着呼吸，于年长者的指缝间轻微起伏。

　　结果伏黑惠刚将视线落到俩人身上，最强就已敏锐地抬头。有那么一瞬间，黑发少年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要炸开了——但对方只是隔着黑色眼罩“看”了他一会儿，随即空出一只手来，在唇边轻轻竖起了一根手指。

　　睡着了哦。

　　那人张开嘴，好像很是得意似的用口型冲他说到。

　　伏黑惠：“……”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移开眼，先是推了推虎杖悠仁那颗毛茸茸的、即将滑到他腿上的脑袋，又将钉崎野蔷薇快要糊进他嘴里的长发捞出去，然后也开始靠着墙闭目养神。

　　妈的，简直没眼看。

　　眼见孩子们都醒了，成年人便也活动着关节站了起来。这人先是嚷嚷了一阵腿麻脚麻胳膊麻，总之哪哪都不舒服——但是年轻士兵现在实在没功夫搭理他，眼见对方先是匆匆低声道了歉，随即便落荒而逃着窜到那个什么队长那边，开始与一群毛子壮汉商量接下来的清理行动。深感被人抛弃的某人只好悻悻闭了嘴，但是脸色臭得很，活似只尾巴在身后甩得啪啪响、很不高兴的猫。

　　“老师，没事儿，我懂你。”

　　虎杖悠仁默默站在他身边，感同身受地安慰道：“简直就像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突然去找其他人组队还说对不起啊悠仁但是你的成绩实在是太差了一样吧。”

　　“你这算是哪门子的感同身受啊！”钉崎野蔷薇忍不住吐槽道：“明明是发现前女友踹了年轻帅气但是贫穷的自己结果去找了个超级有钱的糟老头子嘛。”

　　伏黑惠不由扶额：“都别胡说八道了，这个时间点的以利亚都不认识我们吧，不要说得人家像个人渣。”

　　反倒是某人像个变态。

　　突然被自家糟心学生三连暴击的某最强：“……”

　　“哇，大家都突然变得好有文采欸！”五条悟笑眯眯地一拍手，可爱地歪着头，身后却是隐隐冒着可怖的黑气。

　　“感动的老师都快要落泪了哦？”无良教师假惺惺地擦着不存在的眼泪：“这么有文采的悠仁、野蔷薇和惠酱的这次国语考试一定能拿到A吧？啊，既然国语都能拿到A，那么其他的也不能偏科，包括数学什么的至少也得是A以上吧？”

　　眼见三人组突然集体露出了便秘似的痛苦表情，白发恶魔继续笑眯眯地收拾突然胆儿肥的学生：“如果拿不到的话老师一定会特别特别失望，老师一失望就会没有心情做任务，如果没有心情做任务东京就会到处都是咒灵，日本就会被毁灭……”

　　“所以为了日本不被毁灭，大家一定要努力哦？”五条悟微笑着盯着一齐抱着眼神死的伏黑惠的胳膊瑟瑟发抖的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阴森森地一字一句强调：“否则任、务什么的，就只好交给你们来做啦。”

　　最强的笑话可不是这么好看的。

　　同队长一齐简单确认完等会儿的作战计划后，年轻的士兵转过头来，却是发现了咒术师之间的氛围有些诡异。

　　虽说黑发小哥一如既往的木着脸，但是细细看来更像是看破红尘后的四大皆空。其余俩人更是表情扭曲得要命，却在自家老师看过来时立马变成了一脸的若无其事。

　　二号：“……？”

　　这是怎么了？

　　但是他现在没时间去深究这些，特遣队已经准备动身了，无人机在天空中盘旋，枪弹早已压实上膛，特遣队员们的脸上是一种庄严的肃穆与冰冷的杀意。

　　队长亚当在做最后的战前动员。

　　【我们是圣徒！我们背负着人类最后的使命与尊严！】凛冽的寒风将每一个人的脸刮出了炽烈的血色，轻薄的雪花洒在金发斯拉夫人的肩上，却又被战士眼中的光与火烧灼成灰烬。

　　【——前进吧，士兵！】亚当高举了枪，冲着风中的士兵们大声喊道：【告诉我，我们究竟为何而战？！】

　　【为人类而战！】

　　和着震耳欲聋的枪管轰鸣声，历史的缩影们一起齐声呼喊，人类铁与血的意志如号角般响彻异国的天空，哪怕此时这群人无人确认自己是否还能生还。

　　但是年轻人不曾跟着众人一齐呐喊，他只是用一种明亮到不可思议的眼神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被世界遗弃者在望向最后一片故土，最后一个春天，最后一处战场上不曾断裂的旌旗——憧憬，崇敬，哀伤与悲悯，直至转向如星子般灼灼燃烧的坚定信念……但是他最终也只是默默后退了一步，让人群的阴影重新笼罩了自己。

　　有人用手搭住了他的肩，力道不重，但还是惊得少年下意识一颤。

　　「你很羡慕？」始终冷漠注视着一切的五条悟低声问他：「堂堂正正的，在欢呼声中如英雄般赴死。」

　　年轻士兵的眼睫不由颤抖了一下，但他只是稍微别开脸去，不曾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平静地说：「……无论是谁，只有活着才能创造更大的价值。」

　　另一人短暂地嗤笑了一声，士兵因对方的态度微微皱眉，下一秒却是被人重重地揉了揉头发。

　　“欠收拾的小混蛋。”五条悟只是揉了一下就收了手，双手插回兜里，面无表情地嘀咕。

　　「……抱歉？」少年有些迷茫地抬眼看他，他没听懂对方用日语说了句什么，只是总感觉不像是什么好话。

　　白发男人耷拉下眼皮，隔着眼罩看了他一眼，语气倒是轻飘飘地，听不出多少怒意：「我在说某个人将来要倒大霉了，哎呀，真可怜呢。」

　　无良教师可以用成绩和任务来收拾自家学生，但是在面对自家恋人时，他的手段可就要开始往少儿不宜的方向发展了。

　　只可怜他那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只属于他的小白鸟将不得不承载这场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