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收容异常物》何时赴百川

126、番外七 过去 （六）

　　「……请当心脚下。」

　　一行人终究还是继续朝着目的地进发，感谢某人的精准判断，他们直接越过了特遣队最后的警戒线，彻底进入了阿尔法诺区的腹地。

　　众人遇见了一条由铁丝与大致一米深的土沟构成的隔离沟，简陋得不像是军队的手笔，倒像是原住民自发的产物。年轻的士兵寻了个缺口率先跳了过去，随即便自然而然地朝着其余人伸手准备接应。

　　个个身体素质足以打破当今世界记录的咒术师们：“……？”

　　年轻人明显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有些尴尬地想要收回手，但某只最强却是顺势而上，搭着对方的掌心借力跳了过去，落地时还一副娇娇弱弱站不稳的模样，软绵绵地靠在人家身上感叹道：「多谢啦，真是多亏有你在呀～」

　　做作得简直令人浑身汗毛倒竖。

　　被鸡掰猫碰瓷的少年僵了一下，但又不敢直接把人推开，只好胡乱嘟囔了几句没关系之类的话便掏出记录仪开始录入信息，努力传达出我很严肃我在干正事的信号——还是最强看了眼对方狼狈通红的耳尖，大发慈悲地双手插兜站直了身，裸.露的下半张脸看不出丝毫情绪。

　　伏黑惠一行三人干脆跟在俩人身后咬着耳朵。

　　“你们有没有感觉这里怪怪的？”钉崎野蔷薇狐疑地看了看四周。

　　阿尔法诺区是一片很是冷清破败的居民区，建筑物之间间隔甚远，但几乎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由几块横七竖八的烂木板钉死，也不知那仅存的缝隙间是否藏着几只偷窥的眼睛。

　　这里完全没有咒力的痕迹，似乎也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但是那余光中微微晃动的人影，缝隙间一闪而过的可疑光源，皆昭示着这里并非没有原住民——

　　他们只不过是藏起来了。

　　仿佛一群胆战心惊的啮齿类动物，用阴冷而愤怒的眼神注视着这群闯入巢穴的外来者。

　　“……说不上来，但是总感觉哪里不舒服。”虎杖悠仁挠了挠头，他本身就是直觉系，眼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从现在开始，请务必警惕遇到的每一个生物。」年轻士兵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但他还是收起记录仪，严肃地出声提醒到。

　　他看起来已经抛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个人情绪，以一种安静却紧绷的姿态观察着周遭的一切，眼神锐利冷凝到了神经质的地步，至少他的同学从未见对方如此紧张过。

　　旁人无法理解的恐惧曾多次伤害了这个年轻人，从而造就了一只伤痕累累却也无比老练的野兽——看得五条悟只想将那僵直的尾巴根攥在掌心里，说不定会把对方吓得直接跳起来。

　　“——发现了。”

　　钉崎野蔷薇猛地一扭头，只见一个躲在墙角后的小小身影惊慌失措地扭头就跑，女孩子冷哼了一声，三下五除二便将对方拎着后颈子提溜回来。

　　竟是个淌着鼻涕、脏兮兮的小男孩。

　　“喂，你在那探头探脑地看什么呢？”

　　几乎是与此同时，年轻的士兵厉声喝道：「放下他！离他远点！」

　　从未对咒术师们表露过恶意的少年竟是直接将枪.口对准了俩人的方向。

　　钉崎野蔷薇愣了一下，在另一条时间线里与同伴培养起来的默契让她下意识松了手，结果下一秒便被人一把拽到了身后，只得瞪着年轻士兵的背影发愣。

　　小男孩被吓得嚎啕大哭，满是雀斑的脸涨得通红，看起来滑稽而可怜。

　　但是一向对人类温顺友善到了胆怯懦弱的地步的异常物不曾有丝毫动容的迹象，只是严肃地示意众人离对方再远些，他自己倒是上前用不太流利的当地语言问询了几句。

　　那孩子没有回答，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傻了。

　　一个女人的尖叫声骤然响起，她发了疯似地扑了过来，顶着士兵黑洞洞的枪.口弯腰死死护住了那个孩子。

　　她有着一头乱蓬蓬的灰白头发，惨白的双颊深陷着，几乎瘦脱了形，眼珠在空荡荡的眼眶里神经质地鼓起。小男孩瞧见她时顿时含糊着哭喊了声妈妈，手无寸铁的母子俩在枪口下战战兢兢地抱成一团，除了神情冰冷严肃的士兵和满脸事不关己的最强，其余莫名其妙担任了恶棍角色的一行人等不由面面相觑。

　　「放过我们，求求您…我们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思——不不不，只要放过我的儿子就好……！」

　　妇人抱着儿子跪了下来，用磕磕巴巴的英语语无伦次地冲着士兵卑微祈求着。

　　「请把大衣脱掉！」年轻的士兵神情依旧肃穆而警惕。

　　天气已经很冷了，天空阴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一种夹杂了腥臭腐肉与冰冷雨水的湿润气味粘稠地包裹了众人全身，仿佛身处废弃已久的鱼市。

　　咒术师们默然望着那妇人在枪.口的威逼下手忙脚乱的脱掉了大衣，仅仅穿了一件单薄破旧的毛衫在冷风中瑟瑟发抖。随即她又主动拽开了儿子身上的外套，露出了小腹。

　　士兵脸上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下来。

　　「感谢您的配合。」

　　他似是对自己方才粗暴的态度感到愧疚，于是将枪口下压了一点，顺便后退了几步，免得那神情紧张的妇人晕厥过去：「禁令解除之前请不要离开封锁区，若生活物资短缺可前往A区6号、7号、8号点位领取，现在请您立马离开这里，不要妨碍特遣队的巡逻任务。」

　　年轻人机械而熟练地背诵着章程，语气倒是温和了起来，连那妇人都大着胆子看了他一眼，抱着小男孩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祈求道：「先生，您也看到了，我们可不是那些怪物……」

　　眼见年轻的士兵没有如其他人一般粗暴打断她的话，让她滚回家去，只是用一种……夹杂着些许哀伤的眼神望着她，妇人壮着胆子连声哀求道：「我的丈夫被怪物杀死了，还有我的大儿子，和你差不多大，但是他也死了——我还有一个姐姐住在卡纳区，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拽过站在身边的孩子小小的肩膀，手指猛地掐紧，惹得原本啜泣声渐歇的小孩子再次吃痛地大哭了起来：「这是我的儿子小瑞依，我仅剩的唯一的孩子，求求您想想法子，至少把他送出去，送他去找我的姐姐，我的小瑞依他才八岁——」

　　「……我很抱歉，他不能离开这里。」

　　年轻人的眼睫轻颤了一下，但是妇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不忍，仿佛捉住了最后一丝希望般地哀求道：「求求您了，他才八岁啊，他不能在这里等死啊！」

　　妇人推着她的儿子往前走了几步，恐惧与期冀令她的面容扭曲而狰狞：「别以为我不知道，就在昨天夜里，老扎多克被你们的人杀死了！上帝啊，他离我们只有一堵墙的距离——」

　　「退后！第一次警告！」

　　年轻的士兵顿时紧张了起来，他抬起枪.管厉声呵道，那些柔软而悲悯的东西从他身上如潮水般褪去，一种奇异的冷酷感油然而生。

　　妇人顿时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摔倒在地。她抱着儿子，望向士兵端在手里的枪，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与憎恶。

　　士兵持枪的手指颤了一下，但是依旧很稳。

　　「夫人，我对您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是阿尔法诺区是尚未经过清理的高危感染区，还请您耐心等待。」

　　年轻人掩下自己的情绪，神情严肃地解释道：「如果在这种时候随便把人放出去，就极有可能会导致污染扩散，到时候这座小镇没有人类能活下来……抱歉，我无权这么做。」

　　「所以我们活该被放弃么？！呸！呸！你明知道这是在让我们等死！」眼见最后的希望被人掐灭，妇人的情绪顿时激动了起来。她神经质地绞紧了外套领子，缩起头来恐惧地环顾着四周，仿佛随时会有未知的东西扑上来撕咬她的脖子。

　　「我知道你们在骗我，」她突然怪异地咯咯笑了起来，夹杂着怀中孩子呜呜的啜泣，那声响听起来简直似人非人：「我们其实已经被那些怪物包围了，那些长着人脸说着人话的野兽，他们每天每天每天都在舔着嘴唇淌着口水隔着门缝看着我，看着我的小瑞依——」

　　「至于你——」她神情癫狂地高声诅咒着：「你们这些穿着军装拿着枪高高在上的恶魔！和那些东西都是一伙的！你们这些该死的刽子手！该下地狱的狗.杂.种——」

　　「喂！大婶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钉崎野蔷薇终于听不下去了，她拽开了挡在她身前的少年，亮出钉子瞪着她冷声威胁道：「再让我听到一句针对那家伙的脏话，我就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她狐疑地看了眼五条悟，以利亚就算了，那家伙对待人类时永远都是一副温顺到令人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但她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这个超级护短的家伙现在会任由女人这般辱骂自己的学生。

　　按照最强的脾气，对方老早就该爆发了。

　　五条悟垂下眼来，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年轻人，语气平静地问道：「生气了么？」

　　「……嗯。」

　　异常物没有看他，他只是安静地望着方才还在冲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眼下却被钉崎野蔷薇手上的钉子吓得瘫坐在地流泪不止的妇人，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死掉的人是我。」

　　那不详的字句在风中如雾气般飘散，除了他身边的年长者没有任何人听见。但是很快，年轻士兵便轻轻拉开了满眼愤怒的钉崎野蔷薇，语气严厉地警告道：「我对您的遭遇感到抱歉，但是如果您再不离开这里，我就得采取强制措施了。」

　　「还有，虽然我能够理解您方才的口不择言，但是我希望您能向那些牺牲的士兵道歉——你刚才侮辱的那些年轻人现在正在为了拯救同胞死去，他们并不比你的大儿子年龄大上多少。」年轻的士兵举起枪来，对准了妇人猛然缩小的瞳孔，神情阴郁的、一字一句地说。

　　「现在，请向他们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