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八十年代,再会(四) ...


  •   卓言的预感没错,正是宋大兴把竹韵带走,并再一次抛弃了她。

      和妈妈走散的竹韵已经回到了外公家那条巷口。顺城就丁点大的地方,老城区可怜得只有两条主路。

      13年后,在辽城求学的竹韵才见识到大城市路况之复杂。她和室友重九说,我们家乡很少有人迷路,因为没有岔路,除非是把方向走反了。

      她没有说出的后半句话是,走反了方向的人就是她的父亲。她记得,儿时那个她扑到父亲怀里,乐呵呵地说:“我就知道爸爸准记得答应过我,下雪时要带我堆个大雪人的,要好大好大的。”

      “乖宝,爸等半天了就是想看你一眼。爸爸带你到游乐场去!”

      “太好喽,还可以玩海盗船呢!”竹韵兴奋地拍着手。

      “傻孩子,这个天气,游乐场不营业的,但是那里的雪是最厚的,我们可以堆个顺城最大的雪人。”

      父女俩欢乐地在雪中堆雪人的美好画面很快就被分别时的撕心裂肺替代。

      “竹韵,爸爸要赶着去车站了,时间来不及了。”

      “爸爸你去哪里,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不爱呆在姥爷家,表哥总是欺负我。”

      女儿恳求的话语并没有动摇宋大兴离开的决心,最终他还是把竹韵送回到韦家的巷口,就是他刚才见到竹韵的地方。

      竹韵正玩得开心,她哪里肯老实地往外公家走,她追着宋大兴的车,大叫着,爸爸,爸爸。

      宋大兴听见女儿在后面的一步一声、一步一唤,可还是加快了骑车的速度,没有回头。

      他不知道的是,她那死倔死倔的女儿,在追不上他之后,一路哭跑着又回到了游乐场。

      她宁愿相信爸爸又回来了,相信爸爸站在雪人旁边等待着她。就像他们无数次玩过的捉迷藏一样,只要竹韵一哭,爸爸很快就现身。

      可这次她等来的只是无尽的寒风、刻骨的失落。

      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喊过“爸爸”这两个字,哪怕是多年后,在宋大兴出殡时,按东北习俗,起灵的时候,子女都要高喊一声:爸爸,一路走好!那声“爸爸”,她还是没有喊出口。

      竹韵爸爸宋大兴的故乡是个更为偏北的城市,那里的冬天格外漫长。

      竹韵在长大之后,去过那个地方,那里的寒冷不仅仅是能感知的,而是触目可见的。那已经是2007年了,大家似乎都还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黑夜来临之后,路面上几乎没有人。有的也只是卖烤红薯、糖葫芦的小贩,他们哆哆嗦嗦的,在寒夜里让人心酸。

      也是那个时候,大学毕业、长大成人的竹韵才听父亲讲起当时的心路历程。

      在故乡,宋大兴原是县城一家纺织厂的宣传干事,写得一笔好字。

      每次出板报,他的身旁总围着很多人看,其中也不乏年轻姑娘,那种感觉简直是意气风发。

      宋大兴还是难得的人间清醒,他深深感觉到,老家的日子过得虽然顺心,但是太冷、太穷了,他读过很多书,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并心怀憧憬。

      不久之后,他来顺城探望姑姑,发现这里的日子比老家好,粮食多,副食也丰富。

      于是再三央求姑父,把他调至一家顺城颇具规模的化工厂,较他之前工作的纺织厂,规模大了好几倍。

      通过相亲,他认识了在商店工作的韦玲。在得知韦玲的爸爸在市商业系统身居高职时,宋大兴对今后的发展是饱含期待的。

      可是他没有料想到在韦玲家,亟待解决工作问题的人,远不止他一个。

      韦玲哥哥韦亮是家中的长子,也是家中唯一下乡插队的孩子。

      本着扎根农村的质朴心愿,韦亮在插队的第4年,与当地村民的女儿卢叶结为了夫妻。这桩婚事本不被韦家人看好。

      韦敏学更是讲了许多关于城乡差异之类的大道理,可是韦亮完全听不进去。

      卢叶没有和他对等的家世和文化程度,却有着让男人最无法抗拒的武器——漂亮。

      可是卢叶的漂亮并不能让从小娇生惯养的韦亮,甘心情愿地扎根在农村。

      回城大潮席卷而来的时候,他带着妻子和幼小的儿子,带着经过多年劳动而晒得黝黑的皮肤,敲开了父亲家的大门。

      韦亮很快地被分配至顺城郊区的矿山工作。因为户口问题,卢叶只能在矿上做临时工,干着最脏最累的活。

      虽然,韦敏学不喜欢卢叶。可是还是极爱他的长孙的,他亲自为这孩子起名卢星耀。希望这个孩子能光宗耀祖。

      因为孩子的户口都随着母亲,他这个背负着光宗耀祖任务的长孙,在很长的时间内都是农村户口。

      这个问题,自然成了韦家的燃眉之急。

      并且卢敏学是有着严重的重男轻女倾向的,他对唯一的女儿韦玲总是疏忽,自然对她丈夫的工作调动也不十分尽心。

      韦玲是一个自幼饱读诗书的干部子女。很是浪漫,不食人间烟火,一直觉得一动不如一静。她觉得丈夫在化工厂的工作并没有什么不好。因此,也不十分殷勤地劝说父亲帮助丈夫调转。

      当时的工厂讲究论资排辈。宋大兴作为外地人,调来的时间又晚。晋级、分房等好事儿都轮不到他。加上工厂人数众多,人才济济,宣传出版报等事也轮不上他。他完全泯然众人。

      慢慢地,他对工作就产生了懈怠。

      更是爱上了饮酒。

      酒这个东西,在故乡是人人都喝的,他父亲就是这样,是个酒鬼。

      他长大之后,读书、练字,想脱离这种生活。

      可没想到无论怎么挣扎,和父辈的命运还是殊途同归。

      每次酒醉之后,他都想起,如果仍旧在老家。他应该还是厂子里的红人。

      越是这样想,他的心情就越是不好。在单位、在老丈人家受到的漠视,无时无刻地滋长着。

      就连他们住的小房子也是老父亲,老母亲一分一分地攒出来给他的。因为修房子的事,他和韦玲争吵了多次。

      他总是抱怨说老爷子给韦东、给星耀花钱,眼睛都不眨一眨,我们竹韵也是她的外孙女。咱们修房子他出点钱不也是应该的吗?

      韦玲被吵得实在无奈只得回家跟父亲开了口。

      就在他们三口人去取这钱的时候,又受到卢叶的好一番奚落。

      但是韦家人对宋大兴的心路历程不得而知。

      他们只是知道这是个抛妻弃女的混蛋。

      是个无法洗白的混蛋。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在激烈地谴责他的种种种种,他们都是当着竹韵的面说的,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也没有告诉这些人,在那个风雪天,她的爸爸曾经为了看她一眼,短暂地回来过。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