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小醒宝

3、第 3 章

　　五

　　“模仿相貌倒罢了，怎么可能模仿出庄院士的想法和设计水平呢？”我疑惑地问道。“按理说，现在的人工智能连设计这种行为都做不到，更何况是大师水平的设计！”

　　“一个世纪以来，人工智能已经成功地模拟出人类的模糊思维；科技的发展趋势是指数级的，谁知道哪天就实现了模糊思维到创造思维的跳跃。”

　　“即使强人工智能已经实现了，也没法解释一个人工智能系统如何能和庄院士完全一样啊。”

　　“这确实是个问题。话说人工智能领域最先进的技术都集中在晶柯公司了，我试试去他们公司的资料库看看就知道了。”

　　“这些是商业机密吧，哪能说看就看到的。”

　　“计算机双学位不是白修的。”小贾又转向电脑，陷入了专注之中。

　　庄院士的死讯让我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李所长布置的设计任务还没有完成，我只好强迫自己专注于画图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小贾推了推我，示意我看他的电脑屏幕。

　　“晶柯公司‘Print’项目进展报告！天哪，没想到你是个厉害的黑客！”我惊喜地叫道。

　　“还有你更想不到的事情！我甚至在晶柯公司老总丁肇的日程中，找到了和庄院士女儿会面的记录。如果我没猜错，和我们开会的庄院士不是模仿者，而是复制者！一个复制了庄院士大脑信息的人工智能机器人！”

　　“这怎么可能！？”

　　“在‘Print’项目的最新进展中，已经能够做到将死者的大脑信息完全复制到一个运算系统中，并且实现与被复制者类似风格的设计。为了实现多方案比较，晶柯公司会让运算系统不断重复做设计，完成设计内容之后便进行重启，如此往复。”

　　“所以为了提高出方案效率，大量邀请我们这些小设计师来配合进行细节深化设计？同步完成多个设计作品？”我有点失望，原以为终于有幸和庄院士共事，没想到是个冒牌货。

　　“可能吧。天哪，那个智能系统还以为自己是真实的庄院士吧，但是每一天都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中止重启，不断被压榨脑力。”

　　“庄院士是有名的工作狂，设计高于一切；所以人工智能的庄院士，大概也会享受设计的过程吧。”我吐吐舌头。

　　“可是万一他知道了呢？知道自己的生活和感受是假的，会多么崩溃啊！”小贾惊讶地问道。

　　“生活可以是假的，但感受是真的。如果说别人打你，结果你把痛神经关掉了，感受不到疼，那你还觉得被打了么？如果没有人打你，但是给你大脑对应部分进行刺激，你也会觉得被打了吧。意识决定生活的意义。”我把双手叠在脑袋后面，坦然地说道。当然也是为了安慰自己，这样即便是和人工智能合作，那也是和带有庄院士思想高度的人工智能合作。

　　“你还真是豁达！我可做不到。”小贾面露厌恶地说道。

　　“所以这就是他们监视我们的原因咯，怕我们发现庄院士的真相？”

　　小贾没有回答，似乎陷入了沉思。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在电脑中噼里啪啦地输入指令。看来小贾是不打算接着做设计了，只好我一个人乖乖完成李所长的任务了。
　　六、

　　“庄小姐，很感谢您能赴约。”

　　“丁总，你找我来，是跟我父亲有关的吧。”庄岩穿着一身黑色，表情严肃地说道。

　　“是的。我也是刚得知令尊去世的消息，希望您不要太过悲伤。”

　　“我父亲在南极考察期间意外身亡的事，各大媒体还没公开，您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这个……”丁肇有点窘迫，他很快转移话题道，“庄小姐作为著名记者，平时想必非常忙吧，似乎很少看见您和令尊共同出现在公众面前。”

　　“事实上，他比我更忙，这才是我们几乎不会一块儿出现的原因。”

　　“在世时没有多花时间陪自己的女儿，庄院士也一定非常遗憾。”

　　“并不会，”庄岩冷冷地说，“他的时间是优先贡献给他热爱的建筑设计的，然后是建筑教育，再最后才是家庭。”

　　“庄院士的敬业精神的确是有目共睹的！这次南极遗址博物馆项目，原本地段的相关资料已经通过三维扫描成像技术发给各竞标单位了，但作为一个严谨的建筑设计师，他执意要亲临南极现场考察，来感受南极给人的真实感受。只可惜，天妒英才啊！”

　　“丁总，您约我来，不会只是为了吊唁我父亲的吧。” 庄岩倒是保持了雷厉风行的风格，直截了当地问道。

　　“确切来说，不只是吊唁庄院士，更是希望跟您探讨一种可能性，一种让庄院士的才华常存于世的可能性。”

　　庄岩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丁肇打开电脑，用视网膜解锁了一个文件。这是晶柯公司对于Print项目的产品发布视频初稿。视频只有数分钟，当代人的节奏越来越快，没有人有耐心阅读超过10分钟以上的信息。

　　“你是指用贵公司的3D扫描技术，复制我父亲的大脑？”看完视频的庄岩很是愠恼。

　　“我更乐意称之为，让您父亲起死回生，给您父亲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庄岩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她想起父亲在南极遇险临终前的遗言，那是一个通过手环录制并最终发送给她的视频。父亲表示很后悔，没能多花一些时间陪女儿；也很后悔在母亲车祸身亡时没能赶回家——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对父亲绝望了，把自己埋进无止境的工作中，与父亲联系越来越少。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许是真的让父亲起死回生，哪怕是以一种类似聊天伴侣的方式，好让她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又或许，计算机模拟的父亲，依旧还是把时间留给他最爱的设计，和真实的父亲一样忽视她，让她的期待被抛进冰窟呢？她又如何承受又一次打击？

　　“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是给庄院士作为父亲的一个机会，是不是？”丁肇轻声说道。

　　庄岩看着丁肇，后者对自己内心活动的揣测之准确让她稍有点诧异。但她很快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庄岩很快意识到，人工智能设计师的出现，将会剥夺掉设计师这个唯一的人工职业；到时候无数领着高薪的设计师将会面临失业，但她并不关心。

　　“不是给他机会，是给天下其他设计师家庭一个机会。”

　　“庄小姐，太感谢您的深明大义了！”

　　“别着急谢我，我还没答应您。具体说说你们的打算吧。”

　　“好的。那我就不绕弯子了。具体操作的确是需要扫描令尊的大脑，但请放心，绝对不会损害令尊的遗容。我们会在电脑中搭出令尊的大脑模型，如果您愿意，我们也可以用仿生材料，搭建出与令尊生前完全一样的躯体。”

　　“哦不！这太过真实了，真实得太过可怕了。”

　　“那您希望如何呢？”

　　“我……能直接和电脑模型交流么？”

　　“可以的，我们的模型配有文字及语音转译系统，可以进行正常交流。”见庄岩还在犹豫，他又补充道，“这些都可以按您的愿望随时调整。”

　　“他会记得生前所有的记忆么？”

　　“会的。”

　　“临死前的记忆也会有？”

　　“这个我们倒是可以抹除掉，让他觉得只是睡了一觉。”

　　“或者让他以为是昏迷了被救醒了？”

　　“可以的。”

　　“所有的记忆都可以修改？”

　　“是这样的。但是记忆之间有牵动性，修改一处可能会对其他处产生细微的改变。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根据您的要求……”

　　“不不不，我就问问，其他的别改了。让他忘记自己的死亡就好。”

　　“好的。”丁肇露出了不被察觉的微笑，他已经确信庄岩的态度了。

　　“嗯……他会永生么？”

　　“如果您关掉模型，他就会像睡去一样失去意识。如果您永远不再打开，或者粉碎掉模型数据，他就算是死亡。”

　　“他在重生之后，我是说，模型在开始运行之后，是不是就不可逆转了？”

　　“我们扫描之后的模型会存储多个拷贝备用，如果您对运行不满意，可以换一个全新的模型，相当于逆转为最开始的状态。”

　　“那之前运转的模型呢？”想到有多次机会可以和父亲重新开始，庄岩是高兴的。

　　“您可以关闭他永远不再打开。”

　　“就是说……让他死亡？”庄岩犹豫着。

　　“是这样。”

　　“那还是一个拷贝就好……”

　　“事实上，这是需要向您说明的，为了让令尊的才华永存，继续为建筑事业创造辉煌，我公司也希望能运行一个拷贝，并留有备用拷贝。”

　　“你是说让我父亲成为你们的劳力？或者说，奴隶？”庄岩瞪大了眼睛。

　　“庄小姐，你这么理解可能不太准确。其实庄院士本人就是热爱设计的，运行设计任务对他的意识来说，其实是莫大的喜悦与成就。当然，我们也承认，这样可以为公司带来极大的经济效益。”

　　“这是要我出卖自己的父亲？”

　　“庄院士生前在事业和家庭之间无法两全，死后通过拷贝的方式，一个成为您深爱的父亲，一个继续成为伟大的建筑师，这样何尝不是两全之策？”

　　庄岩知道，他是对的。可是父亲的思想拷贝，也是父亲的意识啊！为了自己作为女儿的私欲，去放任另一个父亲被奴役，这样自己会安心么？

　　庄岩又想起小时候，每次她缠着父亲带自己和母亲去海边度假，他总说“下次，干完这个项目就去”。这个“下次”直到母亲去世，直到他自己去世，也没有机会实现。父亲是否早已忘了他的承诺呢？

　　丁肇看出了庄岩的犹豫。他试探地说道：“如果您要求，我们可以对本公司对该拷贝的利用进行约束，无论是时间上，还是工作内容上，绝不超过他生前的工作状态。您觉得呢？”

　　哎，父亲啊父亲，原谅女儿的自私吧。我也想有机会重来一次啊！

　　“好，我会让我的律师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