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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柏梁新喜2 ...

  •   她素来谨慎,这一句提点已然足够。是以薛菱早离柏梁殿,晚膳过后即有宫娥来引她到紫宸沐浴。她断已非新晋,可这默然无声的气氛却没得使人警惕起来,待等沐浴事毕,宫娥为她穿好寝衣,便加快脚步引她至寝殿。他业已更衣毕,在灯下凝望着面前人。等她拜下他即起身来亲扶:“来。”他牵她落座:“今日辛劳,听闻你传唤了太医,可是哪里不舒适?”要是真不适,倒也不能在寝殿相见了。她以实话相对:“近日一直在服调养身子的药,今日太医说可停药了。”当初她小产,连宫中的皇后都曾惊动,后打杀了掌刑的下人以及皇后身侧的侍女儿,又褫夺了当初太子妃的掌权,将她禁足在阁内。若非先帝驾崩,恐她尚在禁足期内。“说来妾还要深谢您与太后娘娘的垂爱,一直嘱托太医顾着妾的身子。”他将她揽在怀里:“母后疼你自是意外之喜了,朕疼你难道不应该?”

      敦伦事后,他轻揽着她,尚寝早早嘱咐了非中宫不能彻夜宿于寝殿的规矩,他却像是不知此事,“妾该走了。”他原心知肚明:“你不必顾虑那些,你身子弱,若折腾一趟再染了风寒,岂不又要再动干戈?”梁寄依然坚持:“可这是僭越,皇后殿下恐怕不容……”他将人揽的更紧了:“不必管她。”

      翌日。薛菱神清气爽的前去椒房殿请安,头一日要立规矩,嫔御都在廊下静候,薛菱左顾右盼的,像是在等谁,又好像并不想见到梁寄。嫔御侍驾均可得特恩,不必晨省。昨夜他已容她宿于正寝,今日岂会不加恩特许…想着皇后的模样她便更高兴,只见一御前服色的人上前跟王恩(皇后掌事宦官)说:“贵妃昨夜侍驾,陛下特免五日请安。”薛菱差点笑出声来,免一日还则罢了,免五日可真是她的本事了。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心疼簟秋,这得累成什么模样呀?却不想她倏时便见贵妃遥遥而来,嫔御面面相觑后屈膝下去:“贵妃金安。”梁寄挥手免礼,到她这儿时见她愣住了:“怎么?”薛菱颇气恼:“也不知是谁得了五日特许,还非得要来施礼,真是多此一举!”梁寄同她一笑:“还没跋扈到那地步,再者,免此是陛下恩遇,但他未必真不想要我来。”

      不光是她们,就连高座上的皇后亦怔忪,看着贵妃一时默然。照理说有嫔御侍驾后向中宫稽首的规矩,然此规矩一是为着新晋,二是为低阶嫔御所设,而非为面前仅居中宫一人下的贵妃。然而贵妃竟也起身:“妾再向殿下请安。”皇后止住:“陛下说贵妃体弱,又将将经事,多教免礼。恭妃,还不搀贵妃起身。”薛菱一时没反应过来,常日都是良娣,今儿成了嫔御,的确不惯。她上前扶梁寄:“贵妃可别辜负殿下的慈爱,咱们殿下呀,原是最宽厚不过的了,又与陛下夫妻一体,要是悖了陛下的旨意,她可要自责的。”梁寄并未屡次推辞,仅再深屈施礼谢过皇后体恤。薛菱渐懂她的应对招数,便是要处处恪礼,教人轻易挑拣不出过错,更使得皇后不能寻得错处问罚,两人各有明暗招数罢了。

      是夜,紫宸仍召贵妃。宫娥纷至沓来的议论起这位不满十六的贵妃。十五因庶长姐薨逝入府邸,不足一年便遇先帝驾崩,受封贵妃。原无雨露,得封后倒愈发成为禁庭第一人。是夜她去时也携了礼,教徐直(掌事宦官)瞧过才拿入的。待她沐浴毕便拿着礼去见,他仍旧亲来搀扶:“今后便不必施全礼了。”她将手中物递给他,是那日他一怒而砸碎的砚台,原是他最爱的,可惜砸损了。她数日来寻了好黏合的,好容易造成这副模样。“复原是断不能了,妾力所能及不过是如此。”

      他攥她的手更紧了:“这方砚台那日你讨要去,朕还在想你是要怎么处置,却不想是要物归原主?”他抚了抚,让徐直(御前掌事宦官、左班都知)好好搁着。“听闻你今日不仅去了椒房殿,还要给皇后行稽首大礼。”她反倒不觉不应该的样子:“这是妾的职分所在呀,陛下既颁位给妾,妾便要更谨慎一些,虽不敢说是表率,但至少不该犯太多错处的。”他笑意更甚:“朕的贵妃自潜邸便从无错,朕倒不乐意见你谨小慎微,难不成给你贵妃位,是想你更谦卑,更懂事么?”难道竟不是?那为何容皇后择了册号呢?在嫡妻和侧室间的左右摇摆,让她不得不做出粉饰的退步。她与薛菱不走一个路数,便是要皇后有所顾忌。他觉她心有疑虑,便将她搂于怀内:“簟秋,再怀一个孩子罢,无论是皇子还是帝姬,朕都容你自己养着,我们把他养得好好的,要他安康的成人开府,再一起瞧江山。”

      薛菱精于算计,只怕有了皇嗣便要掀起腥风血雨,意在中宫,而皇后又不堪为人嫡母,无论如何调教都不成器。她是内眷里德行最能使他安心的,因此诞育子嗣的事宜只能她来做。夜深露重时,他见她睡着,便起身踱至殿前吹风。秋景西风,白日见惯了凄凉凋敝,夜里却是寒里透着凉,不至透顶的凉。半晌后他身上多了层温热,她转手为他系着披风带:“陛下是有烦心事?”她亦穿的很单薄,他转手揽着她:“无事。”天子心事谁又能晓得,昔日他会将这些全盘托给他的发妻,那时他亦觉得软语解君心,有人在身侧开解是人生大幸,而如今纠葛禁庭的朝堂,更像是难辨清浊,泥沙俱下,教他一时糊涂,一时清醒。

      在他登位后,梁詹便知趣的辞去他授予的要职,只图一虚职,明面是说精力不济,难堪大任。实则是梁寄加封贵妃后,他深感高处难胜寒,因而选择退而稳守。人皆有贪欲,能克制欲望的,才能稳保终身,若一路朝青云走,难免教天子生出忌惮,到那时再想退,便是覆水难收。他复望身侧的贵妃,她只随他静立着,一点打探的意思都没有。他将她的散发捋至耳后:“回殿罢。”他又将锦被掖的严实,就像是照顾女儿:“今儿听人嚼舌,说你是阖宫嫔御中最小的,可恭妃却唤你姐姐。”

      她闻言亦不当真:“妾是过了及笄才入府邸的,至于舒娘想怎么称谓,妾一向都随着她们,不仅是舒娘,今后若有旁人愿称妾一声妹妹,但凡她们要唤,妾都会应的。”他笑了,本极少听她打趣的:“今儿晌午遇着了舒娘,她跟朕提起要改册号的事,说这个恭字不好,总觉得涵盖敲打,是讲她不恭敬。”虽然事实如此,然而他如此讲法,便是想要她改个说辞:“舒娘总喜欢胡思乱想,明日妾好生跟她说说,这是殿下的心意,妾同她都会好生承着。”

      每一句都是他想听的,他愿听的。这样温顺恭和,厚道谦卑的人,谁会不多生出几分怜爱呢?翌日她如常到椒房殿晨省,皇后实在不能再生为难之事,便这么过去。薛菱同她一道回柏梁:“昨夜陛下告诫我,改册一事不能再提。”薛菱嘲道:“难不成他亦跟江氏一般,觉得我们着实不敬?便是如此那又怎样?她有甚么过人德行值得六宫爱戴崇敬?你可甭忘了,当初是谁让你遭那番罪过,太过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贵妃是准备一忍再忍,让江氏更得意些?”

      梁寄不介意她言语里的愤恨难耐:“我知晓你是为着我好。可凡事明着来太过刻意,你越欺凌,陛下便可能会更照拂皇后几分。人人都会眷顾弱者,昔日她便靠着这一处,直让陛下扶持五载。”薛菱琢磨一番,的确如此。可假使要她做小伏低,她也断断不能够。“她那样子我可装不出,你少打我主意。她本就是个软弱怯懦的性子,因此才做不得中宫殿下,不是么?”梁寄将话挑明:“是又如何?只要陛下一日不废黜,她便永远高在座上。一个无嫡子,无家族靠山的皇后,本该是摇摇欲坠,如今她能坐得中宫,靠得便是旧情。”

      旧情,梁寄不曾有的五载夫妻情。薛菱最厌烦提起的男女之情。才想要回柏梁殿,疏屿上前道:“贵妃,将才殿下邀了几位贵女入椒房殿喝茶,其中有您的本家堂姐。”薛菱“呵”的讥嘲:“这就急不可耐了。陛下才不过要你侍驾两日,中宫便忧虑至此。”一家二女侍奉之事屡屡有之,而在此刻此时皇后这般作为,是来膈应梁寄的,便是想搁一个碍眼的在她面前儿,让她轻易不能除掉,那么本家最为合宜。薛菱扫梁寄一眼:“还准备跟我去品香茗?还不去紫宸殿?”梁寄轻松笑了笑:“天凉了,喝盏热茶正得当,陛下政务繁杂,只怕不得空。”薛菱虽也觉得单去紫宸不妥,但眼下不能坐以待毙却是真的,她还真是沉得住气。待两人一齐用过晚膳,知更提了皇后送梁稚去紫宸殿侍奉的事,梁寄掐断手里丝线,将一个香囊递给知更:“送去紫宸殿。”薛菱看傻了眼,原是在这儿等着呢,倒害她白担心一程。

      紫宸殿。梁稚纯属赶鸭子上架,想着皇后跟她提起的婕妤位,想着入椒房前家人的殷切期盼,她一咬牙就挺着腰杆来了。可是眼前的帝王对她并不大感兴趣,她自从来了便一直在研墨,他也缄默。直到徐直来了活像是她的救星,徐直将香囊递上:“陛下,这是柏梁殿呈来的,臣已验过。”是那日他的玉佩不慎掉落,他突发奇想要她做香囊来的,不料她动作倒快,怎么就这么着急要了?他又仔细想想才明白她的意思,起身笑道:“贵妃这样有心,朕岂能不去?”独独扔得梁稚在殿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柏梁殿。这柏梁二字最是应景,正合她的“梁”,陛下来时贵妃正举盏对月,知更低声提醒:“陛下到了。”贵妃便搁下酒盏施礼,他笑着搀起“香囊针脚细密,你瞧,朕已系在绦带上了。”梁寄又道:“这绦带旧了,陛下倒是喜欢?”他倏然变色,想起这绦带的来处。梁寄据神情揣测出这绦带出自谁手,便垂首请罪:“妾失言了。”他拢着香囊的穗子,“是失言,那便罚你再为朕制一绦带,这样式旧得很了,贵妃可要花心思想个别出心裁的。”

      待两人叙了会儿话,自各自去沐浴更衣。他回得更早,便四处打量起柏梁殿的陈设。一派书香,唯有书画能显出几分高深来,否则怕是要以为是哪个御女所居。她不喜奢靡是一贯出名的,皇后还曾跟他提过,说柏梁太过简朴,怕让命妇看了笑话,她亦着意添了些贵气摆设,可还是看着简单。案上是几句《闲情赋》,等她回来他才指点:“这字写的潦草了些。”她循着话瞅去,惭愧地笑:“您前儿刚赏赐的玄霜,今儿开了笔,妾是随便写几句。”

      这赏赐玄霜之事都已过了两个月,在她那里反倒算是‘宝物’,“朕的贵妃都寒酸到这份儿上了?湖州的好笔多得是,你若喜欢,库里的随你挑。”说罢取下笔架上的来端详:“明儿让徐直再送几支来。”说罢就要撂下,却看着闲情赋下压着几摞宣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他要去抽一张瞧,她却意外挡在他身前:“天色不早,陛下歇息罢。”人总对神秘的东西感兴趣,他来了趣儿:“不急,贵妃且让开,朕瞧过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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