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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柏梁新喜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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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菱好容易压下心底的嘲讽,一同拜倒:“常日也是这个时辰,不知殿下缘何说是迟了?难道晨省提前了些,那合该告诉妾等一声才对。”太子妃更生气恼:“你前些日不服管教也就罢了,如今便连晨省也要同孤顶撞,屡屡僭越,孤如不罚你难以正法度规矩。”梁寄挡在她身前:“殿下明鉴。万般皆是妾的过错,妾迟来在先,无礼在后,请殿下严惩不贷。”薛菱看愣了眼,这明明是她无事生非,梁寄为何偏得要她痛快!江闵凝着两人:“好啊,真是好得很!府邸里素有传言,说两位良娣结党营私,这样看来倒是有几分可信,既然梁氏要逞英雄,那孤就赏你这个情面,来人,鞭笞二十!”
她终于忍耐不住了。薛菱立时三刻恼了,自行起身,一并要拽梁寄起来。她话里愠怒十足,也带着气势:“良娣位临正妃下一等,要处置梁良娣,尚需过问殿下。鞭笞是何等重罚,您是要取她的性命吗?”江闵居高临下的站起身,一声令下便有十几个侍从自各处涌出,原是请君入瓮,她早便等着这一日了。“江殿真是威风凛凛啊!妾瞧着这可不像按错论罪,反倒是公报私仇!您要责惩梁姐姐可以,但必得等到太子殿下归来,等问过殿下的意思才算名正言顺。”
江闵以目示意,两人便被押下。薛菱见她要来真的便拼命挣扎:“殿下!梁姐姐这几日身子欠奉,您若要罚且来责打妾就是!”江闵坐回原位,很快下人便提来椿凳,将梁寄押于其上。薛菱无力的跪下身:“殿下!”满阁的女眷都跪下来求情,可江闵却骤然相反:“打。”今日因责罚女眷,又顾着是太子良娣,他们只敢取竹板来,要是良娣真落了疤痕,这大罪他们也担待不起。五板下来已见她的素衫上现了血色,薛菱甩开押她的宦官,死死搂着梁寄,顾首瞪着掌刑的下人:“等殿下回来,我要他活剐了你们!”作为曾经的掌事,她在府邸内亦有威严,话下几个下人面面相觑,竟也不敢再打。江闵却喝斥道:“若不遵从,孤即刻处置了你们!”薛菱再次被拽开,太子妃身侧的宝钏一掌掴在她面上:“良娣口里放尊敬些!”薛菱反手就是一掌:“你们是要造爷的反!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来碰我?”
这场闹剧在储君到来那一刻骤然停住,掌刑的在落第十板后终得太子一个“住手”,梁寄面泛潮汗,腹中骤痛,死死攥住太子的长裾。薛菱扑过来哭说:“爷,殿下她要我们的命啊!妾死不足惜,可梁姐姐有何错,不过就是昨儿您在邬花不曾过去正湘,殿下怎么这样容不下我们……不如妾就一头碰死在这里,免得下人糟践!”说罢她就真要往廊柱上去撞,太子示意下人拉住她,她又坐地怏怏的哭起来。太子解下披风替梁寄遮掩,又将她打横抱起朝自己的寝殿走去。放下她时满手是血,太医一早领命而来,抚脉后磕头道:“殿下,良娣这是惊厥小产,臣无能啊。”梁寄感受到一寸一寸的温热坠下,骨肉至亲化成了鲜血淋漓,融在他的掌上,她的心底里。所求的安稳不曾得到,还失掉她的第一个孩子。她以手掩面痛哭起来,他默然将她揽住。此刻再不是闹虚礼的时候,她双手攥住他的衣裳,长甲几然要掐入他的皮肉。
这该是怎样的一种痛啊!
薛菱闻事立刻赶来,彼时梁寄已敷了伤药睡去,薛菱看着难过:“近日妾会多陪着梁姐姐,殿下安心,这种痛不欲生,妾原也再清楚不过了。”他向她颔首:“她在睡前求了孤一件事,是关于舒娘你的。”薛菱听他说了下去:“你今日在正湘阁言语失敬,她以小产的补偿换得你免于受罪。”薛菱双手叠放跪地叩首:“请殿下按法查办此事,妾甘领重罚,绝无二话。这是您的子嗣,一个两个都这样无端端没了,今日妾几次三番提起梁姐姐身子欠安,她置若罔闻,毫无仁爱之心,妾自问性子不够温和,不能使江殿偃意,然而梁姐姐的性情您最明白,若说她犯了大错,那哪个又是没错儿的?今日又是为着晨省发作,照理说姐姐遇病,便是多歇上几日也和洽,今儿急急赶来已是最大敬意,却不知还要如何恭敬才能令她满意?”
这些话她很不想挑明,因这样便彻底和他的发妻闹翻,她很难估量他对发妻的感情,是以不能轻易撕开这层,然今朝梁寄肯为她忍下失子之痛,她亦是讲道义的,不惜搏命也要给她讨个公道。“昔日薛氏滑胎,桩桩件件,证据所向皆是她,您与她夫妻情浓,不信则罢。您要妾担待的哀恸妾一并领受,五年来亦以妻为敬,可她要容得下薛氏,妾才能一如既往。许承徽的习理是如此,那日当庭行杖是如此,妾与簟秋的孩子亦然,难道在您心里头,殿下一人便比阖府都来得要紧?妾已然这般,此生无奢求,只望能长随您身旁,不遭夫君厌弃就罢。可孩子之于我等,原就无比重要。且今日再请殿下以大局为重,有所抉择。”
一连数日,太子不允梁寄出自己的寝殿,薛菱时时在她身旁陪着,两人倒真像是闺中挚友。直到有一日薛菱说了说心里话:“走到这步,我不想欺瞒簟秋。起初结交的确存了谋算,可后头却是真对脾性的,那日爷同我提起,说你为着我的安稳,宁可不计较小产事,我原也动容来着。我薛菱虽说是睚眦必报的,人也道我狠厉不容情,可若要坦心对谁好,亦不会掺假。”梁寄握了她的白荑:“我知晓的。在府邸里各有心思,那日我受惩时却也唯独你拥护,说是一条船上也好,沆瀣一气也罢,她这般,倒是真将我推到你身旁去了。”
两人方说着话,知更急急奔来:“二位良娣,听闻陛下忽地病倒,殿下已然折回侍疾,江殿业已入宫探病。”薛菱起身,望了望她:“你尚未出月,我去瞧瞧。”良娣位同正室臂助,的确在大事前是去得的。梁寄却不能安心,薛菱安她心道:“我都明白。不能让别人瞧笑话,人前我会恭恭敬敬的,让人家知晓我们和睦呢。”
她这一去就是半月,再也未归。据说三人长留宫内,约是陛下病重,不能轻易走漏风声。太子府邸里骤然安静下来,梁寄亦回到邬花台静养。她自也想探听近况,但却不得不规行矩步,暂定下心。
直到十日后,宫内丧钟敲响,一切都不言自喻。听来禀报的宫娥说,先帝自月前就已病势沉重,不过是秘而不发罢了。而近日愈发压不住,只好请太子入宫主持朝局。梁寄闻后给了些赏钱打发她回宫,这么快就要成为宫嫔,从潜邸走向另一个樊笼。
生恐朝局动荡,边疆莫定,新帝定在七日后登基。梁寄与其余女眷在登基前两日被接入宫内,与薛菱久别重逢。她精神尚好,虽说规矩多,但她机警聪颖,自是应付得当。“姐姐可算来了,我已然焦心如焚了。”她二人挽手向内殿行去,“前日据说议了嫔御名位之事,两人各有主张,现下只等着诏谕了。”梁寄会意,亦懂得她所言的两人是两日后的帝后。“她即将受册为中宫了,真是可笑,一个害死子嗣的毒妇竟然就要成为天下贵女的典范。”梁寄抚她手以作安慰:“罢了,日后亦有计较的,何必急于一时?”二人均幼从庭训,是自小经受教养,以备嫔御之选的,岂能丝毫不懂宫廷算计。
待等又叙了会儿话,知更来禀:“良娣,殿下有召。”一日未登基为帝,便要再唤一日殿下。细数还有两日他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了,梁寄辞了薛菱,坐上小轿,虽未真正有天子称谓,他却已然入主紫宸殿。梁寄第一次打量起这天子居所,的确是显赫威势。她入殿便直屈到底,未道“安”字,更不加称谓,实是不晓得此刻用什么更合宜了。
他尚穿着丧服,见她来却了宫娥,亲自来搀:“身子可好些?孤瞧你消瘦许多。”她含了两分笑意答道:“妾亦日夜挂牵您的安危,亦已痊愈。”他牵着她,手松松交握着,扶她一齐坐于高案旁:“今日寻你是为定名分之事,你二人同为良娣,惯例皆该是妃位,可按旧例亦有册贵妃的,可这时候尚不能同有两位贵妃。”她敛笑正色:“论资历才德,都应是薛良娣在前。”这个答复他自是早已想到:“可今日去见闵娘,她说若封贵妃便只能是你。”江闵已然忌惮薛菱到如此地步,此番压她的位业已是两厢僵持了。“她说先前失子事的确是她的过错,愿以贵妃位加封,令你摄六宫事,享皇后份例。”梁寄有些意外,要起身施礼辞去,却被他拉住:“有话说就是了。”她亦回的坦诚:“殿下厚爱,妾当真受不起。皇后安在,前朝便少有贵妃,至于掌权摄事,妾不擅此道,恐怕薛良娣更合适些,至于份例更不敢受,俸秩所奉本已让妾愧于无能,又岂能再忝受额外之恩?”
她的推辞合于情理,又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他颔首算听得了,示意宫娥:“送良娣去柏梁殿。”柏梁乃祥瑞福地。据说居于此的宫嫔均一举得子,还是数位皇后为嫔御时的居所。
两日后天子践祚,册嫡母杨氏为太后,正妻江氏为皇后,良娣梁氏为贵妃,册号为顺,良娣薛氏为妃,册号为恭,良媛胡氏为昭仪,承徽许氏为婕妤,昭训宋氏为美人,才人等下尔尔。薛菱在接诏谕时便已黑了脸,这“恭顺”二字是对她们的警训,她焉能不晓?她与梁寄谁为贵妃,她都并不介意。是以受册后她怒气冲天的去了柏梁殿,知更还以她不满梁寄高她一阶,直直要拦。梁寄遣退了人,问:“怎地了?”薛菱揭开茶盏盖儿,灌了口冷茶:“她怎么不取个薨字,怕是心里头盼我早死,偏生要大度海量,不若就要我跟那些奉仪一齐去做才人好了。”梁寄将自己那盏刚换上来的热茶换到她掌里:“她心底不爽,是为着陛下册了贵妃,合该是我牵累了你。”
她这话藏着试探,薛菱倒一笑:“我们二人谁高一筹就不必分那么清楚了,难不成还教我给你施礼不成?”梁寄失笑,这便是往日的谈笑风生的薛菱重回了,她抿一口君山银针:“都说你这儿是紫宸殿赐下的贡茶,我尝着不怎么样,倒更苦些,回头我制的花茶你再遣知更去拿些。”她还特地强调:“是我亲手所制,便连紫宸殿也没得着的。”梁寄瞥向知更:“听着没有?一会便跟着回望晟,可要多拿些舒娘的“好意”回来。”
她笑:“这还差不多。”将才的话未落,知更便又耳语了几句。见梁寄变了脸色,薛菱亦道:“怎地了?何事不能告知我?”知更会意屈膝道:“陛下今夜召贵妃侍驾。”原登基头一晚都该去椒房殿,他反其道而行,便是还记得她不幸的孩儿。她想着倒是多了喜色:“簟秋大喜,这可要早些准备,毕竟他是陛下了,不比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