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洛物语》干余

37、宁泰党

　　林瓒身体好透彻了，这期间因为身上有伤，鲜少有人与她结伴，闻检也没有与她刻意走近，或许也等着她真正投入这官海中。
　　终于得以痊愈，实录院与其他官职不同，不必日日早朝，只需去实录院中露面，这样小的官阶也说不上什么有用的话。
　　实录院多闲暇，官家给文武百官休沐一日，林瓒得了空，没与父亲说便登门拜访，提了壶好酒递了拜帖，不多久便被小厮迎了进去，见着了小院中下棋的应思源。
　　秘书监也算闲雅之职，应思源在朝中与百官交好，除却其官家身边红人的身份，剩下的便是他爱好广泛且各有成就，与任何人都能攀谈一二，态度不卑不亢，优雅风趣，再加上不参与党羽之争，游离在外。
　　林瓒来访他一点也不意外，宁泰公主送来的贵客，哪有不好好招待的道理。
　　“将前几日官家赏赐的龙凤团茶泡上送来。”
　　应思源淡淡吩咐，下人领命下去准备，林瓒便已经来到跟前，应思源只朝着那下人觑一眼，后者便悄无声息的作揖离去。
　　“坐吧，来者是客，府中并无规矩，松散些便好。”
　　“谢过应大人。”林瓒简单问安，便来到石桌边，将手中的瓷瓶放下，“府中实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只能借着官家开春赏赐下来的春酒借花献佛，应大人见笑了。”
　　应思源笑意加深：“倒是巧了，我家中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也是借了官家的面子，泡了壶好茶。春酒乃亳州名酒，酿酒的技艺无人可仿，就连宫里也只得靠着每年的这点进贡，若非官家心腹，怕是得不到如此偏爱，今日我便是讨到好处了。”
　　林瓒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并没有多想，反而开起玩笑：“是了，这是父亲特意藏起来的就，被我偷来了，想必回去后少不了要问责。”
　　应思源笑着，不再说这些客套话，示意对方眼前的棋局：“有兴趣来一局吗？”
　　林瓒坐下：“还望大人不要嫌我初出茅庐。”
　　“谦虚了。”
　　应思源不再多言，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下棋，却不枯燥，林瓒的棋艺算不得精湛，确实是初学者的模样，却也没有扭扭捏捏推脱，答应的爽快，下的也极为认真，没有因自己棋艺精湛而灰心丧气弃局，一直认真思索到最后，虽还是输了，却并不难堪。
　　“我输了，应大人棋艺精湛。”林瓒淡淡笑着。
　　下人已经将泡好的茶端上来，又在应思源的眼神授意下收走酒水，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林大人初入官场，难免会有些不适应，最近官家喜欢翻阅过去贤主的处世之道，实录院可要多用些心。”
　　林瓒心领神会，端起茶来，闻到淡淡香味，立马认出这是御赐的龙凤团茶，其价值不可估量，初次登门拜访便能有如此礼遇，果真背后有贵人的言外之意。
　　“谢应大人指点。”林瓒不想细问，相信对方也不想她问的太清楚，只又多了些无关痛痒的话，瞧着日头便告辞回家。
　　.
　　林海伦得知林瓒去了应府，这事也瞒不住，只交代家中管事，若林瓒回来，便叫她去书房。
　　其实朝中局势他也能嗅到一二，官家这段时间一直为一些事忧心，他就身处漩涡之中岂会看不清，贺泉徵呼风唤雨，指鹿为马，无人敢提出与其相左的奏本，相信每日送往御书房的奏本官家并没有看，而是直接叫人推走一把火烧光，想来其中也不会有什么有用的。
　　他越发意识到，或许他不该让林瓒进入到漩涡中心的，他本以为女儿也会同自己一般，老老实实脚踏实地，可他越发的感觉，林瓒走的每一步，似乎都有人在刻意诱导，直到他追着这些蛛丝马迹深思过去，最后只觉得浑身的汗毛倒立，他或许早该发现的。
　　林瓒已经出现在门外，她也知道，父亲想说什么。
　　“父亲，孩儿回来了。”
　　“你进来吧。”林海伦心思沉重，坐在椅子上，瞧不出神情。
　　林瓒推门而入，回身将门关好，不敢入座，站在一边向对方请安。
　　林海伦深吸一口气，最后缓缓吐出：“你去应府，你可知，应思源是什么人？”
　　林瓒老实回道：“应思源应大人，秘书省秘书监，正三品，掌藏书与编校，兼修史书，于官家左右侍奉。”
　　“你为什么去拜访他？”
　　“父亲，孩儿必须去拜访他，因为他有意提拔孩儿。”
　　“是他有意还是宁泰公主有意！”林海伦不想再绕圈子，他有些气急，起身走到林瓒跟前，“瓒儿，你知道吗？尚书令一手遮天，官家近日已然有了复府中书省的念头，中书令的人选不用我说，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吧？”
　　林瓒抬起头，声音冷静：“父亲，官家让太子拜入明美堂，已经将您，将整个林府都拖下水了，我们已经不能再像以往那样装聋作哑。”
　　林海伦顿感悲戚：“瓒儿，是爹错了。”
　　“父亲没有错，从过去，明美堂就是官家为了培养自己人设立的学堂，或许初衷不是为了这些，可人心不古，父亲您也不能控制，不是吗？”林瓒垂下眼眸，“况且，是孩儿自己的选择，孩儿自愿走那个人为孩儿铺的路，她想要孩儿往上攀，孩儿就往上攀。只有攀得高位，才能保护珍视的人。”
　　换做常人，定要认为林瓒已然陷入权力的偏执，但林海伦了解自己的女儿，林府唯一的靠山只有官家，而贺泉徵也不会允许林府的立足，若不把握权势，便只能任人宰割。
　　林海伦终于不得不承认，林府不再中立，局势不允许这样的立场存在，逼得他选择，应思源已经表态，官家近乎明示着所有人，这是一场权力的角逐，只分敌我。
　　“瓒儿，爹错了，爹一直以为，我们可以周旋其外，就算不能如此，爹也只想做那装聋作哑的蠢人，可如今，就连这小小的体面，官家也不想给我们留，”林海伦长叹，随即他又想到什么，侧身追问道，“为什么是宁泰公主打点这一切？官家复府中书省已有一段时日，你还未入宫前宫里便已经传来风声，若应思源想拉拢你何必等到今日，你背后……”林海伦有些颤抖，“你背后，不是官家，也不是太子……你……”
　　林瓒闭上眼：“是宁泰公主。”
　　林海伦险些没有站稳，自宁泰公主开府以来，朝中便有风声，太子与宁泰公主必有一人继承大统，虽太子位居东宫却并未参与任何社稷，反而是宁泰公主时常出入御书房从旁佐政，再加上如今科举允许女子入仕途，难道官家，真的有意让宁泰公主继承大统，东宫之位只是障眼法吗？
　　林瓒沉默不语，实际上她也不知道，冯蓁究竟想要什么。
　　林海伦不知该如何是好，此刻心乱如麻，他早该想到的，太子和官家都不会这般为林瓒精心铺路，甚至仗三十割席，但却不动声色示意应思源，应思源当然知晓宁泰公主的寓意，但聪明如他怎会挑明这其中的关系，只当是给外界一个幌子，林瓒她从的，是代表着官家一派的应党，而非宁泰公主府，若是林瓒自己出去胡言乱语随便攀关系，便会将整个林府拉入水深火热中。
　　好一招，林海伦心惊，宁泰早知以林瓒的脾性不会做拉林府下水的事，投入应党，便是“顺应时势”进入官家的庇护，林海伦依旧可以保持中立，官家自会明白其中的关系。
　　只是宁泰公主真的有想要争夺皇位的心思吗？外界盛传官家偏宠宁泰公主，且公主雄才伟略胜过太子殿下许多，官家也不若传统君王那般尊从男尊女卑，若他日贺泉徵倒下，应思源扶摇直上，林瓒攀得高位，官家的心思，究竟如何呢？
　　所谓兔死狗烹，天家人又有几个心善的。
　　“瓒儿，事到如今爹已然不能多说什么了，林府已经不是过去的林府，这里也没有爹执意留守的愿望。爹最大的心愿是国泰明安，家庭美满，可如今爹明白仅一人之力难以实现。爹老了，不能像过去那样保护你，这些宏图伟志就交给心有鸿鹄之志的人去完成，你我便寻一处好地方，教书育人，做闲云野鹤罢。”
　　“嗯，等大势已成定局，孩儿便求官家，将孩儿远调，届时父亲母亲想去哪儿，我们便去哪儿。”
　　林瓒还是骗了父亲，她答应了要帮闻检了却一桩心愿，也已经呈了宁泰公主的情，更已经卷入了权力争夺中，哪会有全身而退的那天，又如何能走的干净。
　　只不过，林瓒大概也不会想到，然后走不掉，也不再仅仅因为盘根错节的官海利益，更是因为深宫中有个人将她的心牢牢拴住，叫她无法逃脱，从此她的灵魂再也无法回归她的血肉之中。
　　.
　　冯蓁已经得知林瓒登门拜访应思源，嘴角浮起一丝笑，这林瓒也算是慧眼识珠，知道认谁做主子。
　　林瓒的品性，有着文人的高傲不屑官海中的小人之举，同时又心怀苍生，有一颗悲悯之心，这样的人最好拿捏。
　　但水清则无鱼，过分干净也走不了多远，只是不知道这样一个从小熏陶在圣贤文化下的读书人，会不会懂得搅浑清水的用意？
　　若是懂，那未免也……
　　太合自己的心意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我这段时间到了人生的至暗时刻，已经做不到兼顾一些地方了，被发小背刺，丢掉工作，失去薪资，没有积蓄，没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