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洛物语》干余

36、闻检

　　林瓒在玉藻殿被宁泰公主杖三十的事不多久就在宫里传开，但所犯何事却没有明说，宫人们私下也只当是这位实录院新来的小修撰，定是行为不恰当，触了殿下霉头。
　　挨了足足三十大板，林瓒路都走不动，就如冯蓁说的那般，执杖人并没有下狠手，只施了些皮肉之苦，未入骨髓。刘嬷嬷遣了些宫女将她送回实录院，一踏入院子，便瞧见正厅中一伙人对着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而黄商却跟没事人那般做着手里的事，林瓒没说什么，发生这种事也是怪她太天真，陈与义半分没夸张，这宫里没一个好人。
　　她如今也不能走动，跟来的宫女还带着药瓶，简单给她上了些药后便退下回了福宁宫。
　　该想想回去怎样跟父亲母亲交代了。
　　她这么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欲睡之际，耳边响起敲门声，倒不知这时候还会有谁来，强撑着身子应道：“请进。”
　　推门而入的，竟是先前一直对自己没有好脸色的那个老儒生。
　　“哎，你也真是傻，第一天就能让人害成这样，你真该庆幸你太学博士女儿的身份，否则你今天怕是回不来的。”老儒生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瓷瓶，进来后将瓷瓶放在桌上，“我跟太医局的人有些交集，这药效果甚好，你且用着吧。”
　　此时的林瓒心情十分复杂，她不知道来人目的如何，明明之前没有任何示好的意思，如今自己挨了罚反而主动靠近，她无法不多想，尤其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
　　似乎是猜到对方的顾虑，老儒生笑笑：“你不用担心我有什么心思，我在实录院已经二十年，若我真有心想要升迁，不会等到如今年过花甲。”接着，像是想到什么伤心之事，脸上浮现些寂寥，“去年也有个刚来实录院的年轻人，为人心地善良，偶然得一句官家夸奖修书细致，之后就在某一天他出去实录院，就再也没回来。我听说你这次是去了福宁宫送东西，本想着你大概是凶多吉少，或许殿下还是顾虑了些你父亲，并没有过多处罚。”
　　林瓒苦笑一阵：“我实在不会料到，第一天便如此。”
　　老儒生坐到椅子上，语气唏嘘：“同僚之间，若没有靠山还显山显水，必定招来横祸，想必你应该是明了了。”
　　“我本也没有出风头的打算。”
　　“在这里，不存在不想要出人头地的人。”
　　“那您……”
　　“我曾经想过。我曾与一知交共同入院，我看着他为了往上爬，用尽各种手段，渐渐变成另一个样子，后来又听说他用手里的权势杀了许多人，我想，我们互相知根知底，他怕是不会放过我，所以我只求一辈子呆在这儿修修史册，领些微薄俸禄糊口。”
　　林瓒听后，不免低落，能称得上知交的人，交情一定很深很久，却因着权势走了不一样的路，到最后竟也动了狠心与杀意，难道在权势面前，真情实意终究才是最廉价的吗？
　　她同陈与义，未来也会变成那样吗？
　　“我本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想做个闲云野鹤，”不知怎的，林瓒将这些连父亲都未说出口的话对着一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老儒生说了出来，“但我父亲，一心想着为大庆鞠躬尽瘁，自小他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教养我。父亲待我向来温厚亲切，对我也寄予厚望，我不愿辜负他，所以来了这里，没成想往上爬的路，只能这般吗？”
　　靠着巴结讨好，一路攀升，然后回头卸磨杀驴。
　　“你若不愿搅合，便早早离开，你与我不同，是宁泰公主甚至官家都青睐的人，你或许不知道，你已经是众矢之的了。只能走这一条路，这条路只能沾着血走。”
　　林瓒突然从这句话中想到什么，抬头看向老儒生，看见对方十分沉重的神情，两人就这样久久对视着不说一句话，直到最后林瓒带着些许猜疑：“前辈，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说来，我还不知道前辈的名姓，是否能告知？”
　　“闻检。”
　　“闻大人……”
　　“刚刚，秘书监应思源应大人来过。”闻检知道她想问什么，但那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已经僵掉的棋局正在慢慢变化，而造成这一切变化的，便是这榻上的人，“你猜为什么秘书监要来实录院？以往都是修撰编书送至秘书省校对，且秘书省在实录院之上，何须秘书省的秘书监亲自过来？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林瓒难以想象，并未出声。
　　闻检继续说道：“宁泰公主打你，是为了告诉黄商背后那个人，她与你没有干系。但事后她却叫来秘书监，斥责其管理疏忽散漫，校对懈怠。虽宁泰公主的脾性难料，但结合近日宫中变数，这恐怕是殿下的暗示，因而，应大人亲自来了实录院，明面上是传来殿下的不满，实则……”
　　眼睛直直看向林瓒：“是来找你的，你若是聪明人，改日当自觉拜访应大人。”
　　若是真有些心思的人，能看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有些事只是表象，不管朝堂还是宫里，疑心的人总是多的。殿下这番举动，看似给了答案，却也作用不大，那个人不会信，往后会有更多的试探，于是殿下送来秘书监，意在告诉林瓒，她已然没了考虑的时间，这是最后的机会。
　　林瓒料是再不懂这些事，也能感受到一抹紧迫感，她官阶再小，父亲也是太学博士，如今又兼太子太傅，要说完全中立不会有人相信，现在她也入了局，个人的生死早已不只关乎个人，牵连着所有相干系的人。
　　“待我身子好些，便亲自拜访，说来也听闻朝中应大人与我父亲交好，休沐时也曾行酒，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上门拜访一番。”林瓒知晓其中意思。
　　闻检神色柔和了些，嘴角也扬起一些笑意：“你往后若是想知道些什么，不妨多问问我，今日你遭此难，也算晓得了实录院中哪些人不好相与，倒也不尽是坏事。”
　　“闻大人今后也要小心提防些黄商，若我没猜错，此人定是那个人安插在实录院的眼线，目的不是为了给我使绊子或者笼络旁人，而是为了……看着您。”林瓒思索许久，实在想不透，黄商在实录院两年，竟没有任何一处地方空缺要人，也没有在官家跟前表现自己的机会，做的也尽是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他背后那个人，真的想提拔他吗？
　　若真有心提拔，就不会让他拿宁泰公主试探自己，比起闻检，黄商背后那个人肯定更熟悉殿下的脾性，这般拙劣的试探，得不出什么有用的结果，只有一点——经过这件事后，黄商怕是长时间都不能去往六部里的任何一处了，且他还不自知，只把这股怨恨全部发泄在她身上，对那个人更加忠心耿耿。
　　好个一石二鸟，林瓒不由得感叹。
　　闻检眸中一亮，笑意更深：“朽木可雕，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话说完，闻检起身，掸掸衣袖就要离开，开门的一刹那，身后还是传来了那句疑惑。
　　“闻大人，您在实录院默默无闻二十年，本可以一直这样到最后，落个踏实勤勉的好名声后辞官回乡，为何今日突然冒着被那个人怀疑的风险来指点我呢？”
　　闻检没有回头，抓着门框的手指微微发力，他没有正面回答林瓒的疑问，而是长长呼出一口气：“林瓒，若他日你得宠幸，便帮我了却一桩心愿。我已是将死之人，时日无多，我与那人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已经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有时候本着老老实实安分守己便能安然无事的想法，才是最大的天真。”
　　哪有什么苟且放过，只有斩草除根。
　　门被轻轻带上，屋里只剩下林瓒一人，她方才已经做出选择，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可言，只能往上爬，借着高位的人往上，父亲已经被认为是太子党的人，自己又怎么能投入敌对阵营，想来宁泰公主也是料定了她会选她。
　　“难道我与殿下，往后只能是这般关系吗？”无人的房间，她忍不住叹息，她鲜少在人前这般惆怅失神，“明知我进了这官海便无路可走，只能选你，何故那样急迫呢。”
　　看来是自己已然身处险境中了，实录院不需要笼络，是因为往年都有哪些人进来，全是由那个人在背后操盘，可今年的自己便是此棋局最大的变数，且不可控制，背后不是太子就是官家，甚至在宫外自己与宁泰公主走近的事也早就不再是秘密。
　　但林瓒其实晓得的，林府背后什么都没有，官家也好太子也罢，明知道父亲没有任何心思，却还是将他拖入水中不得不进来搅乱这一池水，再者，她家中还有弟弟林长安，妹妹林乐，他们都依仗着父亲和自己。
　　闻检说对了，在这里，安分守己就是不得善终，看看如今的闻检，再看看此时此刻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那个人”是谁想必大家已经猜出来是谁了吧hhhhh卖了个关子。
大概应大人不会想到，最后跟自己势均力敌还对着干的，是自己带起来的人吧hhhhh
林瓒的“黑”属性的心机肯定不是她爹教的啊，也不是应思源，是闻检，实录院其实也算个情报聚集点，好好利用可能能借此升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