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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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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清让好像摸到了值周老师的行动规律。一般他们会从一楼开始往上查点,他们刚点完二楼,就是他离开宿舍的好时机。加之天热难当,宿管老师也都不在值班室守着了。一周下来,他每天中午离开校舍区,居然一次也没被抓到过。
高析已经坐在图书馆二楼自习室里吹电风扇——这个自习室本来只有头顶的挂扇,也不知道高析怎么跟管理老师套的近乎,居然给他们加了一台立扇,消暑效果立竿见影,跟挂扇不可同日而语。加之这个自习室背阴,他们坐在窗边的树影里吹立扇,跟在空调房也没什么区别了。
起初郁清让有些忐忑。
他怕高析问他为什么不在宿舍午睡。顾庭舫不能忍受跟他睡在一个房间,到最后却是他自己要担心怎么跟别人解释自己被撵出来这件事。他知道自己是个懦弱的人,却又羞于向别人展示自己的懦弱。
幸好两三天过去,高析始终没有要过问的意思。
他渐渐放下心来,很快却又因为她过分坦然的态度不安起来。朱薛嘉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几次问他每天中午去了哪。他对自己的午休时光缄默不语,像个滑稽小孩守着荒芜的秘密花园。可他有些担心,担心这对她来说只是可以随便跟别人分享的小事。
这个学校里让他最寝食难安的那些人,都是高析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朋友。他见过那些人对着他时面目可憎,转头却帮她请假,替她拎包,给她带早餐,送她去医务室,无微不至又习以为常地照顾着她。
他其实不应该再来这间自习室。
高析可不知道他的愁肠百结,她看郁清让写作业写得这么认真,伸手在他的笔杆上弹了一下。笔尖立刻在整洁的卷面上划出一条突兀又失控的黑线。
高析本来只是想找他说话,一不小心干了坏事,立刻心虚道歉:“哎呀,对不起。”
郁清让的手顿了一下,他知道高析又闲不住了,干脆放下笔:“没关系。”
她从书包里摸出餐盒和果茶。餐盒一套四个,她依次打开,里面分别放着几块小米酥,蔓越莓曲奇,还有碳烤腰果。最后一个餐盒打开,里面是一个半掌大小的粽子。
郁清让心想,高析的幼儿园作息里点心时间到了。
她把粽子推给郁清让:“我外婆家的香芋粽子,好多人喜欢呢。我是吃不了糯米,你吃吃看。”
是专门带给他的。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伸手去拆粽叶。
“露露跟我说,班里又要重新排座位表了。”
“嗯,等月底月考成绩出来。”
她早上缺课,没有听到这件事。
糯米咸香软糯,里面包着的香芋丁带一点点辣味,隐约又含蓄地刺激着味蕾。郁清让是爱吃辣的。她的那些小点心一向精致好看,可无一不是以酸甜果味为主。
高析支着额头看他:“好吃吗?”他长得漂亮,吃相也很斯文,看着实在是赏心悦目。
“好吃的。”
高析分析了一下他的神色,觉得他应该是真的觉得好吃。于是又凑近一点,趁机提要求:“我让露露把我跟郑小年又换了一下,明天我们一起扫包干区好吗?”
郁清让点点头:“嗯。”
她放下心来。郁清让这么能干,她这次一定不会再给班里扣分了。
他总是低着头,又这么温顺好说话。
高析忍不住得寸进尺:“换了座位我们做同桌好吗?”
郁清让攥紧了手里的粽叶,片刻才道:“都是齐老师排的,不能自己选。”
“啊——”高析大失所望,“那好吧。”
不过她很快又想通了:“你这么高,坐前排确实不合适。最好我们能做前后桌,你觉得呢?”
“……嗯。”
他被她拉着叽叽咕咕说了会儿闲话,直到她终于困意上来,在躺椅上睡着——是的,管理老师那张闲置的躺椅也搬到这间自习室来给她用了。
他放下笔,侧过脸看着躺椅上半张着嘴熟睡的人。
其实他们是做过同桌的。只是她只在他旁边坐了两节课的时间,就从学校里消失了几个月。那个时候班里的人都说她去做了个大手术,可能会休学。如果休学的话就要插班到下一届,也就不再是他们同班同学了。
一直到快要到期末的时候,她终于重新回到学校,似乎只是为了来参加考试的。那个时候他已经长到了一米七九,不能再坐前三排了。
五月末,六月初,很快砚城就要入梅。这天下午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又下起了雨。
高二的课业不算繁重,下雨天也只是把体育课挪进了体育馆,改成了在室内打乒乓球。高二七班一共四十二个人,十八个女生,二十四个男生,两两分组对练正好。
如果不考虑有个不能运动的玻璃心脏的话。
高析只能在场地边上走动一下,女生就多出来一个。
原本跟朱薛嘉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他硬是能见缝插针地找到折腾郁清让的机会,硬扯着郁清让的对练搭档塞给了那个落单的女生。
至于郁清让——
他不怀好意地把一个球打到郁清让脚边:“歪,郁清清,捡下球。”
郁清让看着那个白色的球,很想一脚踩上去。但最后还是弯下腰。
“报告老师——”高析突然举手,“我没有搭档。”
体育老师愣了一下,一脸别闹的表情:“你就踩踩蚂蚁,要什么搭档?”
她指了指郁清让:“他今天也不能运动,我们可以做搭档。”
体育老师打量了一下郁清让,看上去太瘦了,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能运动的地方:“你是什么问题?”
“我……”郁清让也被高析神来一笔打懵了,他、他该是什么问题才会不能运动?
“他今天中午中暑了,医务室老师让他不要剧烈运动。”高析面不改色地撒谎。
体育老师被她那句“剧烈运动”辣到了耳朵,看了看周围球台上老太太晨练似的和平推挡,最后倒是没说什么。本来就多出来一个学生不知道怎么安排,不放他走,他就得自己给他当搭子了——他还想去办公室休息呢。
他挥挥手,示意他们俩爱干嘛干嘛去。
体育馆二楼的观众席后面有一道通向室外走廊的门。她刚推开门,外面就裂开一声突兀的响雷。
郁清让都被吓得心脏漏了一跳,立刻转头去看高析:“你……”
“嗯?”她笑着看回来。
到嘴边的话被咽回去。虽然从未明说,但他总觉得高析并不喜欢谈论自己的心脏。
“你、你想喝水吗?”
高析觉得他还挺莫名其妙的:“不想。”
她走在前面带路:“我记得这里有个地方可以坐。”
通道通向一个不大不小的露台,靠近通道那一侧有两米多宽的屋檐可以避雨。她所谓的可以坐的地方,是一排拆换下来的废弃的看台座,橘黄色的塑料椅子在风吹日晒下皲裂得不像话,连接着座位的金属底座也锈迹斑斑。
勉强两张相连能坐的椅子又被雨水打湿了大半。高析摸口袋,想拿餐巾纸来擦擦椅子上的水。
她忘了她的纸巾中午下楼的时候掉进了路上的水洼。郁清让也没有提醒她,只是脱下了身上不合身的校服外套:“这个,垫一下。”
高析是不拿校服当回事的,只觉得他脑子果然灵光得很,办法真多。于是他的校服就被摊开在那两张椅子上,两个人为了不坐到校服盖不住的地方,只能挤挤挨挨地坐在一起。
他小心地收着手臂不碰到她。
她却浑然不觉,还在喜滋滋地跟他分享:“我这次月考进步了十二名,你可真厉害啊。”
他被她直白的夸奖弄得脸红,磕磕巴巴地说:“是、是你很聪明。”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她体弱多病,上学期休学几个月不说,就算现在也很难做到全勤。他只是给她讲了讲题,她的学习进度就已经飞快地赶上来了。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
她也不谦虚:“是呢,我也好聪明。你说我去找齐老师说一下有用吗?”
“说什么?”
“说你帮助我学习,她会把我们座位排在一起吗?我还是想坐窗边那一排,你呢?”
郁清让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八字还没一撇,她已经开始挑风水了。而且他上次明明跟她说了,自己不能选座位,她看来是一点没听进去。
又有点担心她真的去跟老师说。
下课前在室内篮球场集合,郁清让拎着自己半湿沾了泥灰的校服从高处看台座上下来。他盯着自己的鞋尖,感觉到下方有人正在看他们。
幸好高析走在他前面,让他不至于在完全暴露在人群面前无所遁形。
“高析。”
他低头走近队伍的时候,听到不远处顾庭舫的声音。
“干嘛?”高析口中应着走开。
落在他鞋面上马尾晃动的影子也随之离去。
“你等下去干嘛?” 顾庭舫抓着T恤领口上下扇动往里面灌风,脸和脖子上白皙的皮肤热得泛红。他趁高析不注意,突然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高析不高兴地把他的手拍开:“你手上都是汗。”
“李蒙……就是四班的人叫我们去剧本杀,就在港巷路。”顿了一下,他又说,“学校后门出去走路十几分钟,上次的樱桃水就是他们楼下水吧做的。去吗?”
朱薛嘉在旁边看了看高析,张口想说什么。
高析已经一口回绝:“不去。我要回去上自习,陈老师等下还要给我讲卷子。”而且她不知道他说的那些“剧本杀”“水吧”都是什么,也不认识什么李蒙什么四班的人。
顾庭舫没说话。
朱薛嘉倒是松一口气,说:“算了阿庭,他们家剧本都蛮吓人的。”他刚才就想说来着。
下课铃响,隔壁活动区的几个学生果然围过来,有男有女,都是陌生面孔。顾庭舫故意无视了高析,大摇大摆呼朋引伴地逃课去了。
倒是朱薛嘉临走前又跑过来找高析:“晚上还给你带樱桃水,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