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五一小长假,学校连头带尾给高二年级放了五天。
砚城早暑,连日放晴,气温已经超过三十。
高析这半年来连自己也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状况确实是好转了很多。手术确实很成功,不是家里人安慰她的话。可身体好了也有些甜蜜的小烦恼——之前因为身体原因落下的功课,这会儿就要争分夺秒地补上了。
高析本来还想着去山里住几天,结果一回家就被高母通知,她每天补课安排从早到晚,整整四天。
剩下那一天要去上海做身体检查。
什么五一小长假,根本就是五一小拘留。
因为行程原因,返校那天她从上海回来时已经比较晚,没去学校上晚自习。
楚星露怕她忘了,特地发了两条微信提醒她不要忘了值日。
高母路过客厅看到她在沙发上拧来拧去:“怎么了木木?你该去洗澡了。”
高析撇了撇嘴:“我明天又要去学校做值日。”
高母笑道:“那你还不早点睡觉,当心明天起不来。”
高析身体不好,家里出于这个顾虑,一直会去学校拜托老师稍微关照一下,本意是让她可以避免一些剧烈活动,以及尽量不要跟同学产生太大的冲突。可学校出于安全责任方面的考虑,对高析的保护程度大大超过了她的预期。不光是体育课运动会这些集体活动跟高析无关,就连值日这种她其实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将她完全排除在外。高父高母都不想做那种惹人厌烦的多事家长,不会去学校翻来覆去提意见,可对女儿这从小游离于同龄人群之外的校园生活并不是不愧疚遗憾的。
高析那天回来告诉他们自己被排进了值日表,不光是她自己高兴。那天晚上她睡下以后,高父高母也聊这个话题到深夜。只是一家人都在这件事上没什么经验,没想到她第一次就给班级卫生亮了个红灯。对于她被罚值日这件事,高母笑了笑,给她提建议:“你不是说上次跟你一组的同学很能干,性格也好,你去问问人家怎么做呢?”
高析自信一笑:“我已经会了。”
可区区擦黑板这个事情,她返校当天立刻意识到,好像跟她想的也不太一样。
她明明是严格按照她看到的操作执行的,为什么黑板上都是一条一条的印子?为什么明明抹布刚擦过的时候黑板看上去那么干净,水迹一干就变成了一幅沙画?
幸好她是不用去食堂吃早饭的,才能在值周生来之前发现这个问题。可她补救了半天也不见成效,看到又一次跑出来的沙画,她急得出了一脑门子汗。
就在她对着这副烂摊子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高挑的人影低着头从后门走进来。
高析大喜过望,连忙叫住他:“郁清让!”
郁清让愣了一下。
在这个班里被同学叫自己的大名,对他来说是一个挺鲜少的体验。他是被集体排斥的边缘人,被大部分人有意无意地无视,剩下的小部分人则用各种各样滑稽的称呼叫他,其中并不包括他的名字。
高析也知道自己有点厚脸皮了,但是她已经在班级评优事业上犯过一次罪,总不能罚一天又扣一分,照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无限续杯到期末?只怕到时候露露第一个吃了她。
她把前因后果跟郁清让说了,又小声地为自己辩解了两句:“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看到你那天就是这样弄的……”
男生半垂着头,听得很认真,包括她那些强行甩锅的解释,而后并不多话,只是顺从地接过了她手里的抹布。
只是擦黑板而已,他的两个室友轮到值日的时候,从来不屑于找理由,踢一脚他的课桌,对值日表点点下巴,他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高析这一次在旁边看得非常仔细,她肉眼看去明明一模一样的一套动作,黑板,讲台,就在他手下变得锃光瓦亮。他从卫生间洗手回来,顺便把抹布也洗干净了,拧干以后叠放整齐,放进了讲台桌的桌斗中。
她还跟在郁清让身后——连他刚才去洗抹布的时候,她都跟到了男厕所外面,吓得里面走出来的男生抬头又看了一眼标志。
“为什么?我也是这样擦的。”
郁清让也想知道,正常人类怎么能把黑板擦成那样?但他最后只是说:“可能是抹布没洗干净。”力道也太轻,又没有条理顺序,就用湿抹布把粉笔灰浸湿了,在黑板上糊过来糊过去。
可他一抬头,就看到最后一排不知什么时候回到教室的顾庭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后面那些话也就都被他咽回去了。
夏令时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往年都在教室里趴着睡,高中生们年纪小精神好得很,躲着巡逻的值周生,一个个不睡觉赶作业。今年学校突然规定所有人都要去宿舍里午睡。
有人开心终于可以不用趴着喝风,也有人不喜欢新规定。
郁清让属于后者,他只是单纯对回宿舍这件事又多了一层抵触。
朱薛嘉和姜思懿爱找他的麻烦,他已经习惯。顾庭舫也不得不回宿舍这件事才是最让他忐忑的。
自从去年莫名其妙冒出了郁清让暗恋顾庭舫的传言之后,顾庭舫就再也没有回学校宿舍睡过觉。郁清让并没有觉得冤枉或者气愤,这些不痛不痒的流言让他可以在逼仄的四人间里少看一个人的脸色,他其实觉得还不错。
至于说他暗恋谁,从他高一入学没多久,传闻里的他今天勾引这个男生,明天骚扰那个男生,年级里但凡自认有点姿色的男生都要对外声明一下自己对他的鄙夷,以免因为态度不明而被他惦记上,或者被打成他的同类。
他在食堂里磨磨蹭蹭到十一点五十五分,再不回宿舍就要错过值周老师点名了。
房间里其他人都围在顾庭舫床边看他操作手机游戏,他开门进去时意料之中被完全无视。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动作麻利地洗了脸,爬到了上铺。
才要躺下,值周老师在外面敲门。
郁清让又重新爬下来去开门。
值周老师走进来看了一眼:“已经到午休时间了,手机不要玩了。”
其实按学校规定是不可以带手机的,不过只是在宿舍里的话,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临走的时候又提醒道:“以后午休不要锁门,我们点过人数会给你们带上的。”
值周老师走后,郁清让就看到顾庭舫又坐起来了。他立刻收回了视线,正准备重新回床上,忽然听到下铺的人开口:“出去。”
顾庭舫的手指还在手机屏幕上操作,说话时也没有抬头。
五月过了中旬,砚城气温日益升高,这会儿的正午已经称得上炎热。外面明晃晃的太阳照在水泥路面上,树丛里藏着早夏的知了,一直叫个不停。
郁清让脚上还穿着塑料拖鞋,他出来的时候忘了换。刚才下楼的时候运气还不错,一路没有遇到值周老师,宿管老师也回去休息了。他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走出了校舍区。
只是教室上了锁,没有钥匙进不去。走廊上吹来的风也是闷热的,他是不怎么出汗的体质,只是被热得满脸通红,头昏脑涨。
水杯也忘在了宿舍没有带出来,他发了会儿呆,嘴里渴得越发厉害。
郁清让走在树荫下,脚底像踩着铁板烧,整个人都快被烤得冒烟。可到了学校超市才发现,门虽然开着,收银员却不知所踪。他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回来,冷柜嗡嗡作响,他别过目光,不再去看那些冰镇的矿泉水。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去门口的水槽喝自来水时,门外突然有人推门探进来半个身子,熟悉的声音问道:“丹丹姐在吗?”
不等他回答,那个声音又有些惊讶:“哎呀,郁清让?”
他回过头看她,却又避开了她的视线,哑着嗓子道:“好像没有人。”
高析撇撇嘴:“好吧。”
她重新撑开阳伞打算离去,走时又一次探头进来,似乎奇怪他还站在这里干嘛:“走吗?”
他无处可去,又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茫然跟在她身后。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跟着她不合适,两个人都已经走出好远了。
高析在没有树荫的广场上走了几步,回头发现这个人就这么曝在日光下,看着都替他紫外线过敏。她停下脚步等他,把伞面举过他头顶:“来。”
郁清让眼冒金星地跟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来拿吧。”
高析从小到大被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照顾惯了的,脑子里半点没有“自己的事自己做”的意识。她毫不见外地把伞和书包都递到他手里,心安理得地空着手走在他身边。
还理直气壮地报目的地:“我去图书馆。”
伞面有些小,高析缩在郁清让右手边,像个怕死的吸血鬼躲着阳光。他把伞面向她倾靠过来,自己的手臂就暴露在了灼人的光线下。
高析看着他就有点羡慕:“你涂了防晒霜吗?真好啊,不防晒也这么白。”
“……嗯。”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的,皮肤白也是他娘娘腔同性恋的罪证之一。
一楼的管理员老师还坐在管理室。郁清让下意识地想要回头避开,高析已经开口问好:“宋老师好。”
宋老师也知道学校的新规定,才想训斥这两个不守纪律的学生,定睛一看发现是高析。
出口的话就变成了:“你们两个是不知道热啊,大中午在这里走来走去。”
高析解释道:“我忘记今天要去宿舍午睡,结果教室门锁了进不去啦。宋老师,我们可以去自习室吗?”
宋老师笑道:“自习室连空调都没有,你去遭罪哦?要么来我休息室睡吧,我给你们搭个躺椅对付一下。”
高析心里觉得不错,她最怕热了,一听有空调就有点想去,侧头去看郁清让:“你觉得……”
郁清让没有说话,他看得出来,高析跟这些老师都很相熟,他们都很喜欢她。
高析不知道怎么的又改变了主意:“谢谢宋老师,今天就不去了,我这两天欠了好多作业,我们可以去自习室写作业吗?”
宋老师见她坚持,也不多劝,拿出钥匙给她:“那你们去二楼北面那间自习室吧,后面有树,还稍微凉快一点”。
郁清让虽然不知道她明明想去,为什么又回绝,心里却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自习室没有其他人——整个学校除了他们两个,估计也不会有其他学生在外面晃荡。
高析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一升装的透明茶杯,里面封存着大半杯清透漂亮的橙红色液体:“你喝果茶吗?里面加了百香果,莲雾,黄瓜汁……还有什么来着。”
……怪不得这个书包这么重,真是辛苦她一路背来了学校。
大茶杯有一个配套的同色系杯子,杯身竖着被豆绿色和透明部分一分为二。她打开杯盖,把果茶倒进小杯子里递给郁清让:“只有一个杯子,你喝绿色的那边,我喝透明的这边。”
郁清让短暂得几不可查地停顿了片刻。他可以去洗手间喝自来水,也可以干脆忍到午休结束。并不是非要跟她共用一个杯子,非要喝她的果茶。
可那橙红色液体在半绿半透明的被子里微漾,看上去实在好看极了。
他好像被鬼迷了心窍,伸手握住了那个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