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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医生=屠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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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多钟,华少匆匆回到华家吃了晚饭,然后便交代杨雨凝上楼上换一套正式点的衣服,跟他出趟门。因为白天得知了姜老的事,她心里多少有些数,因此也不敢耽搁,挑了一套浅色系的套装,然后将头发扎起高高的马尾,便和华少一起出了门,彼时华家的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杨雨凝跟随华少到医院,好像是顶楼的高级病房,并没有什么人员进出,病房门口也有穿着军装的人在站岗。
第二次见到姜潮,他的表情冷冽,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气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以手支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也许是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他把头转过来,目光呆滞地望着他们。
“怎么样了?”华少开口问道。
“应该是已经到穷途末路了,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心脏病引起了各种并发症,再加上年事已高,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已经老化。早上的时候爷爷醒来一次,说是梦到了我奶奶,我估计他心里也有预感。”九十岁的高龄也算是长寿了,只是在面对死亡时,他们这些亲人还是悲伤的难以自持。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叔叔阿姨呢?”
“他们今天下午听从医生的建议,回去帮爷爷准备后事了。”姜潮说着,眼眶已经开始泛红。多年的军旅生活早就了他的铁骨铮铮,即使是面对枪林弹雨他都是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可是如今,面对从小将他带大的爷爷,七尺男儿也禁不住动情。“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就算是办丧事也不能低调,更何况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战功赫赫,他以前带过的兵,如今有不少都是大将军了。”
“那他现在的状况怎么样?”华少一滞,瞬间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
杨雨凝跟在他的身侧,似乎能够感受到向来从容淡定的他身形都开始颤抖,就连说话的嗓音也不复往日的冷静。她不知道华少和这家人的具体关系,只是从那次的生日宴上隐约猜出些皮毛,那个姜老,似乎很看重华少。
很明显,华少并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会让他这么在乎,大概真的是以自己的心来换他的心才能够做到。
“医生在里面给做检查呢,据说撑不过今晚。我估计他也就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想再见见你,上午的时候他醒了一个多小时,已经把该交代我们的事都交代完了。”姜潮的身板挺得笔直,一举一动之间尽显军人的干练,只是眼眶中的些许湿意柔化了脸庞,让杨雨凝不再感觉遥不可及。
此时此刻,他也只是一个面临失去至亲的普通人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脆弱的一面,相信没有人会因此看轻他,相反的,杨雨凝甚至觉得这样的姜潮才更具人性。
“那为什么不早点联系我呢?我在美国的联系方式你都有,如果你能早点告诉我,说不定还能有转机。”华少皱眉,脸上的表情阴的可以滴出水来。
“爷爷嘱咐过我,没有什么大事不可以去找你。而且,他今年已经九十岁了,就算这次你可以治愈他,他的身体也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他去年刚做过心脏搭桥手术,身体本来就还未恢复,再做一次,很有可能连手术台都下不来。”姜潮的眼里泛起泪光,静静地望着眼前洁白的门。
那里面,有他从小就敬仰的爷爷,他心目当中的大英雄。
只是现在,爷爷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点。
“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生老病死是每个人必经的阶段,他身为医生,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完成病人的嘱托。
其实客观来说,他经历过的并不多,唯一一次见证死亡,还是少不更事时奶奶因病去世,当时只记得爷爷伤心地坐在房间里两天两夜,水米不进。后来母亲带着小小的他,端着爷爷最喜欢的西红柿鸡蛋面送了进去。
如今昔日的恩师即将离世,他伤心、难过,却能够保持理智。
“待会儿我爸妈过来以后,医生会给爷爷打强心针,到时候听听他要给你嘱咐什么吧!爷爷五年前曾经签过一份器官捐赠书,这个我们全家都知道,也支持他的决定,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够亲自帮他完成这个心愿。”姜潮面带苦涩地笑了笑,本来爷爷的思想观念是比较传统的,只是受到了华少的影响,才逐渐地接受了一些新鲜的想法。能够做器官捐赠,实在是迈出了一大步。
想到爷爷虽然走了,他身体的某一个器官却可以继续在别的人身上延续下来,对于他们这些家人来说,也是一种慰藉。
“接受捐赠的人联系好了吗?”华少明显有些犹豫,看了眼身边一脸茫然的杨雨凝,又转头问姜潮。
“都已经准备好了。”
万事俱备,只差这边的医生宣布死亡,就可以进行手术移植了。
华少点头,这个时候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姜潮的请求,更何况能够亲手送姜老最后一程,他很荣幸。
至于杨雨凝,也是时候让她见识一下手术室了,毕竟身为他的助理,总不能连手术室都没有见过。今天这样的情况,哪怕只是待在手术室什么都不做,也绝不敢有人说什么。
陪着姜潮在长椅上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姜潮的父母才面容惨淡地从家里赶过来,彼时病房的医生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等他们的到来。
由于姜老上午的时候已经交代过他们,所以他们进入病房之后很快就出来了,杨雨凝看到他们进出病房的时候,负责站岗的士兵都会给他们行军礼,因此对他们的身份也是颇有猜忌。
然后华少进入病房,她不知道姜老对他说了什么,只是半个小时华少出来之后,脸上的表情更加阴寒,杨雨凝想去安慰他,却感觉此刻再多的语言也无法缓解他心里的伤痛。
死亡,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它的气息。
忆起上次华爷爷生日宴上见到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历经沧桑的皱纹里昭显出其不凡的一生,睿智的眼神,满怀慈祥的看着她和华少。没想到短短的一个月不到,再见面居然是这样的局面。
华少这个反应,是他已经去世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姜潮和他的父母坐在一起,她的母亲已经悲伤的哭出声来,姜潮和他的父亲虽然没有表现出来,眼眶也是红红的,隐忍不发的模样。华少一言不发地望着前方,眼神空洞,双手紧握,手背的青筋凸起。
医生稍后走出来,正式宣布老首长已经离开,连同医生、护士以及站岗的士兵,不约而同地敬礼,默哀。
华少的脸部紧绷,突兀地站起身来,在他身边的杨雨凝不知所措的跟着站了起来,茫然的望着他。
然后,华少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牵起她的手,迈向手术室。
长长的走廊静悄悄的,他们两人的脚步声空旷地回荡在白炽灯下,明明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杨雨凝却感觉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华少的手冰凉,让本来体温就不高的她莫名地感到阵阵寒意,这种寒意,是打从心底生出来的。
进入电梯,杨雨凝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我们要去哪儿?”姜老刚刚去世,难道他们不是应该帮忙处理后事吗?
“楼下的手术室。”华少淡淡地回应。
杨雨凝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悲伤气息,只是苦于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最终只是选择了陪在他身边。电梯里两个人靠的很近,她耳边可以听到华少均匀的呼吸,鼻翼还充斥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那是华少身上的味道。
电梯门打开,华少拉着她走了出去。已经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电梯口等待,见到他们下来也不多说,径自在前面带路。
走进一间屋子,杨雨凝看着华少让医护人员帮助自己消毒,然后穿上了和电视里的医生一样的手术服,一字排开的手术刀锃亮,还有剪刀、消毒器械,白色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病床边站着几个医生和护士。
有个小护士拿着消毒水过来,在她身边停下。她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任由她给自己穿上了护士服、做了消毒,呆呆地忘了反应。
彼时,华少已经严阵以待,走到病床边掀开了盖在那人身上的白布。
杨雨凝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心底打颤。她曾经在电视上面看到过这种场面,好多人围着一个人,用那些刀啊、叉啊在病人身上做手术,然后血淋林的场面十分瘆人。不过,她在战战兢兢的同时也感到好奇,好奇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从体型上看,那人的身体并不健硕,腿部微微弯曲,华少的目光复杂,不时地听着身边医生说着什么,眼睛的余光还关注着床上的人。在他的面前,是一叠由年轻医生拿着的病例,厚厚的有好几页,他们的声音很轻,用了很多医学上面的专业术语,杨雨凝听得并不真切,偶尔几个词汇从耳边飘过,也是一知半解。
很快地,她便被人忽视了。
原来负责帮她换衣服的护士,又忙着去做别的事情了,偌大的手术室里,大家都井然有序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只有她像是个旁观者,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她从一旁绕到病床不远处,赫然发现床上躺着的,竟然是刚刚被医生宣布死亡的姜老。他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花白的头发也稀稀落落,只是却不再有呼吸。
杨雨凝震惊,不敢置信地望着华少。
她知道华少是位了不起的大夫,有很多人都对他敬重有佳,可是再厉害的神医,也没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
逝者已矣,他这是要做什么?
很快,杨雨凝就在华少接下来的举动中找到了答案。
华少的身边围了一圈医生和护士,他们各司其职,杨雨凝并不能靠近,也压根儿不敢靠近。从众人战立的缝隙当中,她看到华少手里拿了把手术刀,然后低头划了下去,再看到他的手时,戴着胶皮手套的手已是血迹斑斑。
有护士递上托盘,他将带血的手术刀放了进去,复又拿起另一把。
有人在为他擦汗。
有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而他只是木然地进行着手里的工作,甚至没有任何回应。
须臾,有人递上一个带着透明液体的盒子,华少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东西放了进去,杨雨凝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一只人的眼睛。
她不由得后退几步,惊慌失措的眨了眨眼睛,却发现刚才的一幕好似镜中月水中花,除了刚才手里拿着盒子的人以外,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大家低着头工作,整个手术室一片死寂。
她轻叹口气,安慰自己只是刚才看花了眼。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彻底地慌了心神。又有人拿着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盒子,这次华少手里拿着的,依然是一个人体器官,纵使隔着好远,杨雨凝也能从血淋林的胶皮手套之中辨认出一二,放到盒子里面,经过液体的侵泡之后,那器官更是清晰可见。
杨雨凝捂住嘴,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叫出声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众人,眼里的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打湿了手掌。
可病床前的医生和护士对她的反应一无所觉,只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手里的工作,而他们的专心致志在杨雨凝的眼里却像是一群屠夫,麻木不仁地对着一个刚刚去世的老人动刀子,残忍地取走他身上的器官。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治病救人的方法是怎样的,就连刚开始华少给她打针、抽血的时候,她从内心里也是极为排斥的,虽然后来他的确治好了自己的病。而眼前的这一幕,显然他们并不是在救人,病床上安然躺着的姜老,就像是一块砧板上面的肉一样,任人宰割。
她的心不停地狂跳,华少在她心里的形象不再高尚,此刻的他只是一个麻木不仁、对自己的恩师挥起屠刀的人。
一个疯子!
一个刽子手!
一个丧心病狂的怪人!
她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视线早已被眼泪模糊。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终于结束了工作,白布重新盖到姜老的身上,有点点血迹渗出,像艳丽的梅花般开在白布上。
装着姜老器官的盒子不知道被拿到哪里去了,所有人的神情疲惫,戴着口罩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再加上身上沾染的点点血迹,在这冰冷的房间里更显恐怖。
华少的目光在她身上有过短暂的停留,很快便摘下了手套和口罩,在护士的引导之下前去清洗。稍后等他换好衣服走出来,杨雨凝还是维持着之前的模样,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神空洞,脸颊濡湿。
他轻叹口气,走到她身边,身上的血腥味还在。
杨雨凝木然地望着他,一语不发。
华少也不多言,只帮她把套在外面的护士服脱下,然后便带她走出手术室。从头到尾,没有解释,没有安慰,两个人都沉默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