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嘉元》纪青苔

3、第三章

　　抵达皇宫时天色刚暗了些，日头将歇未歇，孤零零地挂在西边红墙之上，周亦锦与周亦绣两人跟在引路的太监以及大人身后，亦步亦趋无声地在宫墙之下走着。
　　不到两刻一行人便走到宴会大殿，于家一行已在门口侯着，周练走过去，与于大人于寻作揖行礼，周亦锦也跟着人群曲曲身子，谈话间两家人走进宴厅，顺着自己的座位坐下来。
　　周亦锦刚要坐下，一个小太监就从柱子后面跑出来，领着周亦绣离开了，周练神色间虽有不满，但知道对方是太子，也不好表现什么，倒是刘兰辛脸上的笑意想掩都掩不住。
　　陛下还未赶来，因此桌前只有茶水，周亦锦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瞄着对面坐着的不算是熟悉的于家人，无聊得思绪纷飞。
　　于家也算京城中少有能与周家权势相当的大家族，于寻年纪与周练相差不大，位及太尉，掌管全国军事，也可谓是权利滔天。
　　二十多年前于寻的父亲于太保把自己的女儿送进了皇宫，把儿子送进了军营，后来一个在后宫步步高升，位及皇贵妃，一个在战场披荆斩棘，屡立战功，朝堂之间，一时风头无贰。
　　然而势极必衰，十五年前的一个冬天，于太保因私下与朝廷命官暗通款曲而锒铛入狱，贵妃也因身子受不住风寒卧病不起，半月之内，父女二人双双丧命，而于家长子于寻此时正在战场英勇杀敌，来年春天凯旋抵京时，被奖赏一句因功抵过，升了官职，赐了府邸。自此，朝堂之上于氏一族再无此前的风光。
　　于寻许是被这雷霆手段吓着了，回到朝堂之后也算兢兢业业，多年来为官公正清廉，步步擢升，到今天，已经位至太尉。
　　今天同于太尉来参加圣宴的，除了其妻室于夫人，还有其次子于仰，周亦锦看他面庞清秀，丝毫也不像父亲口中夸赞的战场小将。
　　旁人也都陆续来了，不过多时曹唤也进入宴厅，座位上的人都站了起来。
　　曹唤的父亲虽是文官，他却是个如假包换的武将，十三岁时一招铁乹抢耍得满座文武赞不绝口，十四岁便跟着领头将军上阵杀敌。曹将军为人朴实爽快不屑耍心机，战场上却能步步为营屡屡破军，着实是宣宇难得的将才。
　　周亦锦一眼就看见孤零零的曹唤信步走进来，朝众人作揖问好过后先走到她的面前，细细地端详着她，连胡子都带着笑意。
　　“舅舅进来可曾安好？”周亦锦知道他这又是在看自己有没有长高，暗地里踮踮脚，往他的方向凑。
　　曹唤双手掌着周亦锦，“好着呢！你可坐好了，快十六了还如小时候一般，就想着往舅舅身上凑。”
　　周亦锦讨好地咧开嘴笑：“在舅舅面前亦锦不永远都是小孩子嘛。”
　　曹唤说小丫头嘴越来越贫了。偏过头是坐在一张桌子面前看着他的周练与妹妹曹琳，他把周亦锦扶好，走了过去。
　　刚巧离王李嘉走进宴厅，周亦锦还没看见他人在哪，也跟着众人起身低头行礼。
　　“诸位请起，今日是太子殿下之宴，小王不过算是宾客，自若即可。”
　　周亦锦坐下，见李嘉正看着她，她便也回一个笑容，再看曹唤时，却见曹唤已经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
　　周亦绣从柱子后面出来，坐在周亦锦的旁边，周亦锦见她面容羞涩，心中不免好笑，“太子殿下和你说什么了？”
　　周亦绣欲语还休，气若幽兰，急得周亦锦在桌下紧紧扯着他的袖摆：“快说快说，他是不是给你带有意思的玩意儿了？”
　　周亦绣被她晃得不耐烦，眯着眼睛笑道：“好了阿姐，我说我说。”
　　周亦锦止了晃动，专注地看着她。
　　“陛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两道声音齐响，周亦锦有些丧气，却也只能跟着众人匍匐在地，待听到“不必拘礼”后直身坐好，也不敢乱动了。
　　“今日是太子及冠之辰，也是受封东宫之日，索性邀诸位爱卿携家带眷，进宫到这宴宾殿中热闹热闹，诸位方可自便。”
　　“是。”
　　陛下居上位后宴间便不再嬉笑热闹，周亦锦坐在厅中靠中间的位置，前面是一众皇亲国戚，末端是刘姨娘等一众女眷之流。他看着坐在斜对面的李嘉与同陛下皇后一同坐在殿上的太子，两人都兴意阑珊。太子还好，需要应付大臣，嘴角总带着笑，李嘉却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众人，手中酒杯始终未落。
　　宴席过半，厅上也散漫下来，曹唤正同陛下夸赞于寻长子于良战场上的力挽狂澜智勇，一众人等都仔细听着，周亦锦见袖角被紧紧一扯，周亦绣已经凑到她跟前，吞吞吐吐地说，太子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太子妃。
　　周亦锦捏茶杯的手一紧，想起马车上父亲的话，她问，“你答应他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敢擅自做主？”
　　“那太子怎么说？”
　　“太子说他等我决定。”
　　我点点头，抿一口茶后缓缓说道：“亦绣，这不是你与太子两人间的事情，他是皇族储君，况且今日刚封太子，局势未稳，你若贸然答应，恐怕会吃亏。”
　　“可是阿姐你知道的，我喜欢他，我愿意与他相守，无论他是太子还是平民。”周亦绣颇有些急切地说道。
　　周亦锦下意识看了一眼李嘉的位置，发现他已不见踪影，她放下茶杯，正色地看着周亦绣，“你回府后，将所思所想尽数告知爹爹，让他早日明白你的心意，才能早日为你做好打算。”
　　见周亦绣惊慌地点点头，她装作没看见，借口想要独自赏月便溜出了宴厅。
　　出了殿外周亦锦才发觉今晚没有月亮，玄透的天空看不见丝毫光亮，黑得她恍惚。一阵凉风吹来，她裹了裹身上披着的绿裘。
　　“怎的特地出来吹风？”
　　周亦锦转头，李嘉正站在身后，着装整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周亦锦突然就笑了出来。
　　“莫不是在宴上饮酒了，怎么一副傻样？”李嘉满脸疑惑地向她走近，手背贴上周亦锦的脸颊，“喝了多少？也没烫啊。”
　　“李嘉王爷，你今日不开心。”
　　“李嘉就李嘉，王爷就王爷，李嘉王爷是怎么个说法？”李嘉好笑地看着面前的显得可爱的美人，柔声叹道：“我们现下见一次都得大半月了。受得住凉吗，陪我去逛逛？”
　　周亦锦点点头。她幼时觉着父亲总盼不得每次都在皇宫同陛下待上几个时辰，下棋、喝茶、议论国事……时间总是不够，但近两年，她能明显的感觉到父亲不再整日往皇宫跑，除了必要的宴会与政事商议，几乎很少再进宫墙，由此他们之间见面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宫内张灯结彩，宛若天明。周亦锦与李嘉走到御花园的湖边，光亮方才暗些。
　　李嘉走在周亦锦身后，看着她的身影在明暗之中交叠，一袭青丝倾泻及腰，随着走动一晃一晃，他突然就觉得，真希望永远停留在这般静谧的时刻。
　　李嘉正想着，身前人却突然转身，试探般笑着说，“做个闲散王爷也是极好的吧？虽然不能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可是看到的美景又不会相较而言少去几分。”
　　李嘉已了然她的心思，轻笑道：“可是不能给你最好的珠钗了，因为皇宫内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周亦锦看着平静地湖面，任旧带着少女的任性性：“凡是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好的，天下有几个人会去盼着那顶天的好东西呢？若是自己不喜欢，料是极好的东西也不见得惹人珍惜。”
　　“那你便是不喜欢我给你的珠钗了，这么随意送人？”
　　周亦锦突然有些心虚，心孤意怯地弱声道：“你就随意地栽我手里，我还以为是给错人了呢，且在屋子里放了半月，刚巧亦绣就缺那么一支，幸亏看不出什么瑕疵，又惦念着不是正儿八经赐的，便赠她了，哪知你记得这么清。”
　　“没有瑕疵。”
　　“嗯？”
　　“没有瑕疵。”李嘉又耐着性子说了一遍，“是全京城最好的匠师用了三月打造的，最好的一支。”
　　周亦锦听得头越来越低，有两个问题在脑中浮起，她思量半响后方才启唇：“所以王爷是想要永远都请到最好的匠师吗？”
　　李嘉见他绕不开了，便戏谑道：“是永远都想请最好的匠师，为你打造最好的珠钗。”
　　周亦锦抬起头看着他，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神色模糊不清，让人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