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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桑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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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因为这句又轻又重的话,郁桑失神。
她眨眨眼,把鸭舌帽又拉低一些,挡住自己通红的眼睛。
她在想,认识十年,分离的次数远远超出她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可即使这样,她也没控制住自己雷鸣不止的心跳。
他头发比之前短了一些,如今细碎地垂在额角。
身材也更瘦削。
鼻骨间的褐色小痣往外蔓延几毫米,如同一小块陈旧的疤痕。
过的好吗?
要怎么回答呢。
尹洧林葬礼后的第三天,黎泽森来找过她。
她缩在他怀里,说:黎泽森,你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生活。
她其实有履行承诺,努力好好生活。
三年内拍了九部戏,拿了三个奖。
空余时间有好好陪爸妈。
她还成熟很多。
如果非要说过的不好的地方。
也是有的。
喜欢了七年的男演员上周被爆出轨。
天气预报说长白这周都晴朗,可是她们待在民宿感受了一周暴雨。
还有。
她带的治疗失眠的药,只剩最后一粒。
可也算不上糟糕。
郁桑平缓好呼吸,抬眼看他。
“挺好的。”她说。
“那就好。”
黎泽森点了点头,把那杯温热的牛奶往她面前又推一些,“我刚才看到你在吃药,是不舒服?”
“有点感冒。”郁桑吸吸鼻子,侧过脸看一旁的木色书架,“不过已经快好了。”
黎泽森颔首,搭在瓷杯上的手指扣紧一些,“我从延陵转机,飞国外。”
郁桑端起牛奶,轻抿一口,“这几年,你都在国外吗?没听我哥提起。”
“国外的时间居多,偶尔过节会回来。”
“嗯。”郁桑点头,没有再说话。
黎泽森也没开口。
不久,工作人员来提醒登机时间,她们走出休息室。
空姐帮郁桑放好行李,看她只穿件纱裙,又贴心地送来一条毛毯。
郁桑轻声道谢,而后翻找出随身携带的剧本。
手指刚落到第一页,就看到前排有张纸条扔过来。
是葛婩。
【桑桑,有没有难过?】
郁桑侧眸,看了眼窗外。
夜光柔和,她的难过不值一提。
【还好,能消化,别担心。】
葛婩攒了一肚子的话,几经斟酌,还是化为一句。
【我和林子都只希望你过的开心。】
——
黎泽森在飞机上做了个梦。
他梦到十五岁的自己。
在读初中,家里很穷。
黎父查出心脏问题,需要住院。
看到诊断书时,他从学校偷跑出来,去了亲戚家。
亲近的、疏远的,平常有过联系和交际的,他都跑一遍。
一无所获。
“小森呀,你也知道,我们平常过的也拮据,哪有什么多余的钱。”
“你哥要结婚,我们这钱还得留着给他当彩礼。”
“要不,你去你大伯那问问?”
“不是大伯不帮你,大伯上个月投资失败,钱都搭进去了。”
“……”
一句句直白的不加掩饰的话坠在他身上,给他尚未构造齐全的世界观填上一笔现实主义色彩。
那晚他没有回学校,而是去了医院。
病房里。
父亲躺在病床上,母亲安静的站在一边。
他提着在家炖好的鸡汤,正欲敲门,就听到里面的人开口说话。
“医生说你这病需要花不少钱,还得去大医院治,我心里想着要不你就和小森他亲爸妈打个电话,把抚养权还回去,看能不能向他们借点钱。”是母亲的声音,准确来讲是妹妹的母亲,不是他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小森是我的孩子,我就是病死,也不会用他去换钱!”黎父重重咳嗽几声,虚弱呵斥,“这些话,你以后不要再提。”
“你别上火,我不提就是了,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吗,我听说那个女人现在也成功嫁进尹家,你当年那么帮她……”母亲说着说着哭起来,安静的房间充斥着抽泣声。
黎泽森移回自己泛着青筋的手掌,安静的在门口驻足五分钟。
平复好心情,他去医院门口的商店。
用公用座机拨通电话出去。
电话那端的老人很慈祥,给他订好当晚去延陵的机票。
而翌日,在老人家的别墅门口,他第一次见郁桑。
她穿白色的公主裙,留着一头长长的卷发。
那双琥珀般的眼眸天真地注视着他。
她说:“哥哥,你真的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吗?”
“可是我很讨厌那个女人,你可不可以不做她的孩子?”
他压低帽檐,挡住自己猩红的眼,没敢回答。
……
飞机气流声把黎泽森从梦里拽回。
他缓几秒,把眼神挪向前排的位置。
这是飞机上,航班飞往延陵。
他能盯着不远处的郁桑看的时间就只剩四十分钟。
他身子往座椅上靠一些,心中觉得无力。
每趟航程都有目的地,他没有。
——
凌晨一点,航班即将抵达延陵。
郁桑刚刚收好桌板上的剧本,就听到广播中响起通知。
广播里一道温和的女声说:延陵天气不好,不适合降落。
一时间,机舱中传开细密的议论声。
开始的时候不觉得,这个瞬间郁桑仿佛感受到失重。
机长决定备降上京机场。
大家听到消息,皆一阵唏嘘。
头顶盘旋的广播音还在不断重复。
葛婩的手从前排轻探过来,郁桑握住。
这几年坐飞机的次数很多,她还以为自己不再恐机。
两个人汗湿的手紧攥在一起。
郁桑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
黎泽森正在凝视她。
那双明润的眼睛似幽潭。
此刻也如同烈火。
她望着他的眼眸,所有情绪梗在喉间。
这时,最让人心慌的一幕降临。
窗外闪电交加,连续几次的颠簸失重把郁桑和葛婩紧攥在一起的手强行松开。
机舱里有铃声和通知响起,郁桑一句都没再听清。
不少乘客害怕的叫出了声音。
葛婩坐在前排喊她的名字。
郁桑给她回应,接着她再次看向黎泽森。
男人习惯冷淡敛着的嘴角,在这暗夜里,突然轻微上扬。
他喉结颤动,用唇形说。
“我在。”
“桑桑。”
“别怕。”
郁桑的眼泪涌出来。
零零落落坠在四周。
她几乎要被失重的感觉吞噬,理智丧失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她还有好多好多的遗憾。
和他有关的遗憾。
——
凌晨一点五十。
广播通知备降洛南机场。
乘客们的情绪逐渐平复。
坐在后排的黎泽森深深喘出一口气。
在这将近五十分钟的时间,他心中闪过无数不好的场景。
他没有归途,没有非要活着的意义。
可是郁桑不一样。
他心底的荒原在方才无穷尽的蔓延着。
直到这一刻停止。
他盯着她单薄的背影又看一会儿。
心中的冲动不断喷发。
——
凌晨两点二十,飞机安全着落。
郁桑和葛婩紧紧抱住。
四周的欢呼声在耳畔响动,两人看着各自通红的眼睛,破涕一笑。
由于飞机备降洛南,郁桑只得先让等在延陵机场的司机回去。
给家里人报完平安,葛婩问要不要索性在这个城市玩几天。
郁桑说好。
两人拖着行李去机场外等车。
安静的候车长廊,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郁桑把帽檐压低一些,缓慢回头。
不久,一句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在她正前方响起。
“桑桑。”
郁桑眼睫颤动。
这一幕总在梦里发生。
发生过很多次。
他喊:桑桑。
他还说:桑桑,没有人会不爱你,包括我。
郁桑凝住喉间逐渐稀薄的空气。
在这个刹那,短暂的为她们彼此搭建一座桥梁。
桥梁上没有喧闹的声音,也没有她们永远奉在顶上的道德感。
这里。
不必追溯过去,也不去展望未来。
就这个时刻。
她只听他一个人讲话。
不知过去多久。
他再次开口。
他说。
“可以结婚吗,桑桑?”
嗓音低沉暗淡温柔,又如同从时光缝隙穿梭而来,带着厚重感。
“和我结婚,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