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氏宛京心

36、第三十六章 中秋前 八月十三日

　　八月十三日，午时未至。
　　子御府，正院廊上。
　　“瞧这天热的。”莫氏打着团扇，与一旁的婆子寒暄道。
　　用绢子擦了擦脖颈间的汗水，那婆子抱怨道：“清早起的时候，还瞧见下了片刻的小雨。原以为总算能稍稍凉快些了，谁知待太阳出来的时候，反倒比昨日更闷热了。”说罢，那婆子不舒服地扭了扭略微肥硕的身子，两腋下的湿意在薄薄的布衣上更加深了一分。
　　“交代厨房做些消暑的甜汤分与下人们罢。”莫氏吩咐道，“大伙儿都辛苦。”
　　婆子忙恭维道：“体恤下人们的主子，在王城许只夫人一人了。”
　　莫氏笑了笑，并不做理会。眼角忽瞥见一个身影往院子外走过，她对着那人唤了声“老温头”，而后自径往廊上的摇椅上坐去。
　　“夫人，有事请吩咐。”老温头走至廊下，垂手恭敬道。
　　“前儿用膳的时候，我瞧见那厅里的案头菊开得很好。你拿些来这里，或摆在这廊上、或摆在老爷的案桌上，都算应了景。”莫氏不紧不慢地吩咐着老温头，眼睛却看向仍旧站在廊上的婆子。那婆子见她正瞧自己，倒也聪明，忙地会意，福了福身便往院子外退去。
　　待那婆子的身影消失在院外，莫氏忽转了话题，道：“昨儿我遇见一人。”
　　扮做“老温头”的温若寒微微一愣，不知其意。
　　莫氏又道：“那少年长得极好，差些个还被几个歹人误看做女子来调戏呢。”
　　莫氏不会无缘无故地在他面前提起什么少年，想来定与自己有关。温若寒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暗想莫非是三弟见自己久久未归，且又音讯全无，特赶赴王城来寻他不成？
　　“可知他姓名？”温若寒试探问道。
　　团扇轻拍在胸前，莫氏眯着眼想了半晌，方开口道：“似叫什么沧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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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溯至昨日。
　　“鄙人沧海。”不理会巷子里那群哀嚎的地痞流氓，那唤做“沧海”的美少年，三步并做两步地赶上欲走出巷口的良辰与冥月。就见他抱拳有礼道，“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沧海？”良辰没有答他，只稍稍打量了下眼前这个与自己身高相似的少年，而后毫不客气地摇头道，“生得一副女儿样，如何取这‘沧海’之名。”
　　“哼，世人果真皆喜以貌取人。”似极不喜别人评论自己的样貌，沧海不满地冷哼道，“我本堂堂男儿，自然希望自己的胸襟广阔如沧海般，万川归之其中，且无止无盈。如何取不得这名字？”
　　原本慷慨激昂的一番话，却因他的语调绵柔，入得耳来竟似有几分娇意。良辰笑了笑，也不加辩驳，只问道：“瞧你似不像本地人。”
　　“自边关来。”沧海爽快答道。
　　“哦？”良辰一听“边关”二字，不禁挑眉道，“经商，抑或探亲访友？”
　　虽觉得她问的似有些多，沧海仍旧答她，道：“找人。”
　　“找什么人？王城我熟，可以帮你。”良辰眨了眨眼睛，忽而热情道。
　　“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沧海抱拳婉拒，道，“在王城，我也有些朋友。”
　　说话间，巷子外忽传来一阵凌乱而急切的脚步声，五、六位镖师打扮的汉子急冲冲地提刀往巷子里来。见沧海安然无恙，众人忙轻吁一口气，遂单膝跪地。为首的莽汉恭敬道：“兄弟们来迟一步，请少主责罚。”
　　“不过是几个不长眼的小混混。”沧海摆手，示意就此作罢。
　　众汉子的配刀下皆悬有一枚木制铭牌，上刻有“龙海”二字。良辰的眉角一跳，暗笑了一声真巧，便开口对沧海道：“既如此，咱们便有缘再见吧。”说罢，抬脚即走。
　　原想着让冥月一探这少年的底细，却不想得来全不费工夫，一枚小小的木牌，竟真应了自己的猜想。“龙海镖局”的少主，即是温若寒；而沧海要找的人，恐怕便只在子御府乔装打扮的温若寒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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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记起那些人唤沧海做“少主”，扮做莫氏的良辰奇怪地问道：“龙海镖局的少主到底有几个？”
　　“他是我义弟，亦是‘龙海’的少主。沧海并不出面经营镖局事务，所以鲜少人知道他。”温若寒开口解释道。因相貌容易令人误解的关系，沧海极少愿意离开边关。此次若非自己数月没有音讯回边关，沧海也不会急着往王城这里赶来寻他。想到此，就听温若寒轻叹一口气，一丝歉疚从眼底闪过。
　　似了然，良辰扯了扯嘴角道：“倘若想见，大可以去找他。我并未囚着你。”
　　温若寒即刻冷哼道：“不容你费心，我自有我的打算。”莫氏的生死尚未清楚，他不愿意就此放弃。沧海那边，他定会设法见面，而后劝其速回边关。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管家在院子外头探了探身子，苦哈着脸的模样让莫氏一时忍俊不止。遣了老温头，莫氏为其何事。
　　管家头疼道：“琳琅小姐正拉着老爷在厅里抓螃蟹玩呢！这螃蟹只只都凶猛的很，若是钳了手，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奴才是劝也劝了，拦也拦了，可是主子们……”
　　临近中秋，按往例宫里都会向各府赏一些东山螃蟹。东山湖的螃蟹素以味美鲜甜闻名全国，加之每年的产量极少，所以历来只供皇家享用。知今日宫里会将螃蟹送往府里，得了信的琳琅一早便请了旨，与金若堇提前下了学，一同往府里来。
　　“管家今日可辛苦了。”莫氏忍住笑意，起身道：“我瞧瞧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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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小锤子将蟹钳敲开，小签子细挑上一块蟹肉来，莫氏抬手放与琳琅的食碟里，笑着关照道：“生冷之物，沾些醋吃会好些。”说罢，又敲开一只来，欲分与金若堇。
　　“交与丫头们做吧。”金若堇轻轻皱眉，抬手拉了拉莫氏卷至手肘处的衣袖。
　　“才瞧见你们俩个闹着要生吃蟹肉，我便没了吃它们的念头了。”莫氏将小锤子交与一边的暖翠，洗净了手，放下袖子，方坐在金若堇的身边，问琳琅道：“新老师没来几日，你们便请旨早回，怕是要受老师的埋怨了。”
　　粉润的小嘴嘟囔着，琳琅不以为然道：“新来的老师便是我爷爷，自然不会有埋怨了。”
　　“哦？”袁书天竟做了金若堇的老师，莫氏不禁微微挑眉，又问，“你来府里我自然高兴，只是袁大人可许得你来？”
　　琳琅大力地点头道：“并没有瞒着爷爷，是应了话才来的。爷爷还让琳琅代向夫人问好呢！”
　　“袁大人有心了。”莫氏笑了笑，道，“既如此，以后可要常来府里玩。”
　　“恩。”笑盈盈的眼睛弯了弯，琳琅心喜地连声应道。
　　“啪”地一声轻响，手里的筷子轻拍在桌面上，金若堇要来一碗苏叶水，欲洗手离席。
　　“堇哥哥，怎么不吃了？”琳琅无措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金若堇，怯怯道。
　　“也不过如此。”金若堇淡淡道。
　　“旁人想吃都吃不着呢！”按下欲起身的金若堇，莫氏重挽起袖子，唤暖翠将吃螃蟹的工具一一摆在自己面前，而后道，“夫人我亲自拆与老爷吃，老爷再尝尝香是不香罢。”
　　“明儿呀，咱们就叫人将花灯挂满正院，待中秋那日都点上，瞧着定是好看。老爷，你说好不好？”
　　“好。”
　　“我叫人留着几盏未做画的花灯，待老爷亲自来画，好不好？”
　　“好。”
　　“老爷，再吃一只，好不好？”
　　“好。”
　　莫氏不过数句，竟令得金若堇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微微上扬的唇角印入琳琅的眼眸里，似灼烫得厉害。虽年纪尚小，她却已能隐约感受到在这平凡无奇的容貌下，存在着能让金若堇展开笑颜的东西，而这东西也许是自己没有办法拥有的。

作者有话说

　　今日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