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怪杂录》洁白花树

7、第七望。

　　看了眼手机屏幕，十一点了。
　　望樱然想睡觉，可身边是陌生的大叔，于是她趴在小桌子上，强撑着。

　　眼皮昏沉，在闭上眼睛之前，她的余光看见常潸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她沉沉睡去，没有做梦，耳边是两个大叔小声说话的声音，还有火车行驶的声音，不知怎么，在火车上的她，就跟她在数学课上打瞌睡一样，都分外困。

　　她被服务员推销的声音吵醒，睁开了眼，下意识去看对面的常潸，那儿却变成两位大叔了。
　　大叔旁边坐着寸头男人，他靠着椅背，睡得香甜。
　　那她旁边是，她撑着身子，看见常潸的侧脸。
　　他闭着眼，坐得端正笔直，侧脸线条像山峦般有致，眉骨有些高，睫毛很长，鼻梁很高，嘴唇紧闭着，喉结的线条凸出，他皮肤白得细腻。
　　望樱然看着他白嫩的脖子，生出一种想亲一口的欲望。
　　“想什么呢。”望樱然坐直了，舒了一口气。

　　常潸睁眼，瞄了她一眼。
　　“你睡着了吗？”望樱然问，“你怎么坐到我这边了。”
　　“他们说坐这边有点不舒服。”常潸指的是那两位大叔。
　　不舒服？不过也有可能，望樱然这边是背对着列车行驶方向的。

　　“这样。”望樱然看了眼手机，“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嗯。”常潸从口袋里拿出黑色手机来，他今天穿黑色格子棉衬衣，衬衣扣子一丝不苟扣到最上边那一颗。
　　他看着手机，望樱然今天没戴美瞳，看不清他的手机屏幕。

　　他也不说话，好无聊，望樱然问，“你应该有微信吧？”
　　“有。”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加好友啊？？”
　　“你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常潸将手机放回口袋里，扫了她一眼，“要下车了。”

　　望樱然跟在常潸身后走着，心里骂着这个男的怎么这么小气！
　　“欸！”身后跑来寸头男人。
　　望樱然看着他，“怎么了？”
　　“能要个你的联系方式吗？”寸头男人点开手机，“手机号码也行。”

　　望樱然察觉到身后的常潸是看向这边的，她拿出手机，装模作样，“你加我微信吧？”
　　“行。”

　　他们俩愉快添加着好友，常潸往前走了几步，预备下车。
　　望樱然理着长发走过来，嘀咕着，“你这可真不是一个好差事啊，觉都没法睡。”
　　常潸的视线落在她整理头发的长长粉色指甲上。

　　“我头发怎么了吗？”见常潸瞅着自己，望樱然急忙拉开包链，想拿出镜子确认一下。
　　“你头发没事，别拿了，要下车了。”
　　“哦。”

　　出了火车站，一阵风过，还有点儿冷，望樱然穿的黑色百褶裙，上衣是贴身短款长袖。
　　她摸了摸胳膊，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常潸手里转着那把透明雨伞，在车上的时候，他把它放在了座位底下。
　　“打个车。”他看着望樱然。
　　“好吧。”望樱然拿出手机，输入地点，呼了一辆车。

　　常潸竖起伞柄，伞自动打开，一闪而过的白光，伞面上现出一个黑色地图，还有黄色箭头，以及一个红点。
　　红点代表大鱼。

　　“看起来好像挺远的。”望樱然嘀咕了一句。
　　“你给他了吗？”
　　“什么？”望樱然看着手机屏幕，听见他这话抬起头来。

　　又一阵风过，常潸额前的黑发被扬起，露出一对浓黑的剑眉。
　　“你那小仙人掌。”

　　“你反射弧真有这么长吗？”望樱然数着手指头告诉他，“我在好几个小时前就告诉你这件事了！”
　　“给了吗？”
　　“没有。”望樱然摇摇头。

　　常潸唇角勾了勾，很快恢复了平时面无表情的样子，“下次见面，把仙人掌给我。”
　　出租车停在不远处打着双闪，望樱然跟在常潸身后，纳闷道，“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我那仙人掌是有什么问题吗？”
　　“嗯，有问题。”
　　“你们怎么知道它有问题？”望樱然上了车，跟司机对了手机尾号，司机便一声不吭开着车，开得还挺快。
　　常潸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没回答她的问题。
　　“常潸。”望樱然戳了戳他的胳膊。
　　“嗯？”他缓慢睁开眼。

　　“没什么，还以为你睡着了。”
　　常潸又闭上眼睛。
　　“你会睡着吗？”她又问。
　　“不会。”

　　那她就放心了，她太困了，一上车就想睡觉。
　　望樱然看着窗外，慢慢闭上了眼睛。

　　又不知睡了多久，车子突然十分颠簸，望樱然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我们到哪儿了？”
　　“快到了小姑娘，你们住得还挺远。”司机回了句。

　　望樱然脖子有点酸，她动了动，霎那间意识到自己是躺在常潸腿上的，她连忙起身，“常潸？常潸？”
　　她喊了两遍，坐得端正的常潸才睁开眼。
　　“你也睡着了？”
　　“嗯。”常潸眨了眨眼，脖子往左扭了下，又往右边扭了一下。
　　“我们两个怎么都能睡着呢！”
　　“太困了。”他看了眼窗外，“到了。”

　　望樱然付完钱，下了车，走到常潸身边来。
　　这儿是沿海口，眼前是一片泥潭，没什么人，夜色昏暗，望樱然这个近视眼都看不怎么清楚。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照着前边的路，“这鱼好抓吗？”
　　“好抓。”
　　“那你抓吧，那儿全是泥。”
　　“得你抓。”
　　“凭什么要我抓啊？”望樱然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下，为了不摔倒，她拽住了常潸的袖口。
　　常潸的手覆在她手背上，将她拉了起来，“你得去跟它周旋。”
　　“为什么？”他的手好冰，却很有力气。

　　“因为这是找你的精怪。”
　　望樱然叹了口气，“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它那么大，渔网也不好网它呀。”

　　不止渔网不好网它，这鱼还跳来跳去的。
　　望樱然脸上被溅了一道泥水，她不想干了。

　　而常潸就站在她后边，静静看着好戏。
　　“什么意思？”她回头，瞪着常潸。
　　“它对你没有恶意，你就当它在跟你玩游戏。”
　　“请问这位大师，您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收了它呢？”望樱然握了握拳，她这身上全是泥，一会儿衣服也没得换！
　　“你再跟它玩一会儿，趁它不注意，我收了它。”
　　“你抓紧时间！”
　　望樱然重新面对那条异常活跃跳来跳去的大鱼，叹了口气，小声说了句“你不累吗？”

　　身后常潸轻笑了一声，望樱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跟这大鱼跳了几个回合之后，望樱然跳不动了，实在是跳不动了。
　　常潸的伞张开了。

　　那大鱼仿佛能预见似的，躲到了泥潭中。
　　“它进去了。”望樱然向前一步，身后常潸说，“你别走进去。”
　　“为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了为什么常潸不让她走进来了，她又没法动了。
　　两只脚跟灌了铅似的，拔也拔不起来。

　　望樱然看着常潸走过来，还以为他是来解救自己的，没想到望樱然连他的衣袖都没摸到，他朝那条大鱼走了过去。
　　“为什么你能走，我就动不了？”

　　“嘘。”常潸回头，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
　　即使是在黑夜里，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也分外夺人心魄。
　　“一会儿再来救你。”他神情缓和，嘴唇微微上扬。
　　望樱然点了点头，那道白光如闪电般耀眼，她闭上眼睛，听见常潸收伞的声音，利落干脆。
　　睁开眼睛，常潸站在原地没动，他垂着头，好像失去了生机。

　　脚下的泥潭还是无法让望樱然动弹，不过那大鱼好像是不见了，难道常潸只成功了一半吗。
　　“常潸？”
　　“嗯？”他抬起头，像刚从睡梦中醒来。

　　望樱然动了动腿，意思是你做的法成功没有，为什么还不来解救我。
　　下一秒，常潸像恢复了意识般，朝她走了过来，将她竖抱到自己肩上。

　　“不会又有虫子吧？”
　　“有虫子你也不准动。”他往前走了几步，把望樱然放下来，她长长的指甲滑过他的右肩膀。
　　“嘶”一声，极轻。
　　常潸转身，背对着她，“打车。”
　　“我刚才弄疼你了？”望樱然跟在他身后，到了这干燥地方来之后，她身上的泥水奇迹般消失不见了，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嗯。”常潸侧了侧头，他右肩膀上，有上次望樱然长指甲挠出的血痕。
　　望樱然没听清他的这声“嗯”，眼看着身上的泥水都没了，她的语气轻快起来，“那鱼的图腾的是什么样的？”
　　“鱼的样子。”
　　“我看看呗。”望樱然伸手去夺他手中的雨伞。

　　常潸用力将那伞收回，背在了身后。
　　“那我不拿，我就看看。”望樱然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态度吓了一跳。
　　可能是私人物品，不愿意被其他人触碰吧，就像望樱然养的多肉。

　　“看吧。”他把伞横在望樱然眼前。
　　伞面上现出黑色雾气，是一条小小的鱼的图腾。
　　“这是什么鱼？”
　　“跳跳鱼。”
　　“鱼如其名啊。”望樱然笑笑，看着常潸。
　　常潸低头看她笑颜，大煞风景的说了句，“你没打车吧？”
　　无语。

　　这男人是真的不解风情，办完事就赶着回去，望樱然快要饿死了，饭也没吃上，
　　那时常潸淡淡看了她一眼，“吃饭的话就赶不上火车了。”

　　早知道当时就在外边买份吃的了，她捂着肚子，瞪了眼坐在对面的常潸。
　　他戴着口罩，闭着眼，望樱然也不确定他到底睡着没有。

　　“这么巧？”寸头男人经过她座位边，停了下来，“你们办完事了？”
　　望樱然笑笑，“是啊，好巧，你也是去办事的吗？”
　　寸头男人坐在她身边的空座位上，“嗯，回去还要接着上班。”

　　常潸睁开眼，扫了寸头男人一眼。
　　望樱然不知道常潸已经醒了，问寸头男人，“火车上应该有快餐的吧？”
　　“有啊，我也饿了，一起去餐车？”
　　望樱然犹豫了一会儿，拿上桌上的手机，“走。”

　　她跟寸头男人一起吃饭，说说笑笑的，吃完了回到座位时，常潸睁开眼，问，“好吃吗？”
　　“难吃。”
　　常潸眼底没什么情绪，他取下口罩，喝了口水，再度看她。
　　“怎么了？你想吃？”
　　常潸没出声，没点头也没摇头。

　　望樱然被他看得毛毛的，她在常潸对面坐下来，看了眼手机，她竟然吃了半个小时才回来，而且还是那么难吃的饭菜。
　　主要是寸头男人一直在讲话，她听着，觉得他讲话风趣却有底线，就没好意思打断他。

　　“你要是饿了我帮你泡桶面吧，正好我走动一下，有点撑。”望樱然站起身，摸了摸不存在的小肚子，用眼神征询着他的意见。
　　常潸歪了歪头，看着她，三秒后，吐出一个字来，“行。”

　　望樱然走了几步之后，又回来问他，“你吃辣吗？”
　　“吃。”常潸看着手机，头也没抬。

　　什么态度！

　　望樱然随随便便帮常潸泡好了面，搁在他眼前的小桌上。
　　“谢谢。”他放下手机，看了她一眼。
　　望樱然嘴角弯弯，提醒他，“很辣哦。”
　　常潸点点头，用叉子挑了一口面，吃了起来。

　　他吃东西的时候好像会先伸舌头，吃东西的时候未免也太专心了，眼睛都没乱瞟一下，吃得斯文，却很快就吃完了一桶面。

　　望樱然笑笑，“你不喝汤吗？”

　　常潸擦着嘴角，抽空回了她一句“不喝。”
　　“我泡的面好吃吗？”
　　“嗯？”常潸微微皱眉，“泡面还需要什么技巧吗？”

　　无语，望樱然白了眼去丢垃圾的常潸的背影，低头看着手机。
　　方落落发来信息说网剧已经开始拍摄了。
　　望樱然又点开跟汀洲的对话框，他发了几条信息给她。
　　其中一句是“过几天你就可以来探班啦。”

　　常潸回来的时候，看见望樱然正盯着手机屏幕，笑得甜蜜。
　　“你回来了。”她抬头，冲他说了一句。
　　“嗯。”

　　回完信息，望樱然将头靠在窗边，闭着眼睛，尝试入睡。
　　对面的常潸又没了动静，她睁眼，看见常潸闭着眼，头也靠着窗，他耳朵里戴着蓝牙耳机。
　　希望他是睡着了，望樱然轻手轻脚坐到他旁边，拿下他左耳戴的那只蓝牙耳机，戴到了自己的右耳上。
　　常潸听的是钢琴曲，应该还挺助眠的，望樱然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将头靠在窗边，再次闭上眼睛。

　　还是睡不着，望樱然睁眼，看着对面常潸的睡颜，不知是不是他察觉到望樱然在盯他，亦或是列车的不平稳，让常潸睁开了双眼，正好朝她看了过来。
　　望樱然做贼心虚般闭上眼，可他刚才好像看见自己是睁着眼了吧，想到这，她又睁开了眼，直接跟常潸来了个四目相对。

　　他沉默着转移了视线，过了一小会儿，他问，“我耳机怎么在你那儿？”
　　“还你。”她取下耳机，递给他。

　　望樱然小小的手掌心上放着那枚白色的蓝牙耳机。
　　常潸的大拇指跟食指轻轻将那耳机捏了去。

　　完完全全没碰到望樱然的手心，她收回手，莫名觉得手心有点痒，她还挠了挠。
　　“对了，网剧已经开拍了，你作为男二，真的不要紧吗？”
　　常潸“明知故问”般看了她一眼，她才后知后觉，她画的这部《少女的成长公式》中，男二就是个打酱油的，很晚才出场。
　　主要是望樱然就不太喜欢男二，她觉得，一个女生，只要一个完美的男一就可以了。

　　她干笑两声，然后便盯着窗外看，常潸不会觉得她刚才是在没话找话吧，好像自己多想跟他聊天似的。
　　谁想跟他聊天啊，闷葫芦一个，不解风情，不是正常人。
　　望樱然在心里骂着常潸。

　　对面的常潸刚戴上口罩，就打了一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