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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昨夜第一 ...

  •   打更声沉闷地从地上传来,叩开了铮的眼睛。她静静地数着更声,三更了。
      这是阴气最盛之时,最利鬼族进修。以她的道行,等到荒鸡,就必须回来。
      她犹犹豫豫地从地下探出头,望着天上明净的月色,又想起昨夜的事。她说,今夜三更时,她会在院中等她。
      该不该去呢?
      想来奇怪,一个生人,而且是个小女孩,会不怕她,还邀请她。也许这是个阴谋,她们家可能正藏着一个道士,布着一个阵法,等她自投罗网。青罗讲过很多这样的故事,多少年轻的妖怪,一腔痴情却遭人算计,枉了性命。
      另一种可能,就是她真的只是单纯地邀她一叙罢了。
      铮比较了两者的可能性,还是觉得第一种占了九成。
      不过,前者受陷害的大多是妖怪,而且是白天阳气大盛时把他们逼入阵中戕害的。鬼族生前便是人类,熟悉他们的诡道伎俩,必然倍加警惕,非是极其诱人的诱饵不会贸然前往,就算失足也能凭着鬼族的本事脱身。——“难道他们看出我是个道行浅的,以为晚上随便找个小女孩就能抓住我?这未免把人看扁了。“铮一面想,一面踏着她墓穴中另一个死人的背,爬上了地面。她的坟位于村外的一片坟场之中,埋她的人图省力,竟给他找着了这么一处空阔而干燥的荒坟,倒也是她的运气,不然她很可能挤在无隙的泥土中,早烂成一堆白骨了,毕竟她可没钱买棺材。
      这墓是石砌的,青砖盖顶,防潮效果异常之好,一看就是名门望族的手笔。只是对于一口棺材来说,这墓有点太矮了,也许这也是它被废弃的原因,不过于铮这样没有棺材的,直接躺进去倒正合适。墓里与她同住的还有一只长相古怪的死鸟、一个死人。那另一个死人一身土夫子打扮,面朝下趴在地上,背后一个半人高的盗洞,黑漆漆的仿佛吞噬了一切,譬如声响,譬如生命。
      铮对这一切却并不太过在意,除了把那个土夫子当垫脚石,从没动过任何事物,也没查探过那个盗洞,倒不是恐惧,而是自幼的经历使她明白,这种好奇多害少益。
      铮先是在墓外立了一会,一方面是在参想月华提升道行,另一方面也是在做最后的抉择。终于她决定去会会那女孩。她想,如果真的遇到了危险,她还是能挣脱出来的,况且那女孩似乎很真诚,不像是包藏祸心。她又想到那院中的月辉。鬼族追逐阴气,而对于阴性的月更是天生有着无法言说的喜爱甚至崇拜,铮自然不会例外,更何况是那样水洗过一般的月辉。
      想定,她终是向坟场外走去。

      陈璕悄悄地滑出了被窝,蹑手蹑脚地向屋门走去。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时,她探头向里屋望了一眼。看到妈妈还在熟睡之中,她稍稍放下了心。
      这是民国元年的旧历新年,一向久居在外难得回家的父亲破天荒地准备在家住段日子,以庆民国之立。民国刚成立时,他和工友们便已庆祝了一番,大年了他又把这喜悦带回了家里。母亲的高兴是显而易见的,昨天除夕忙活了一整天,给父亲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包括陈璕嚷了好久要吃的莴笋圆子,一个个暗绿色的饼子盘踞在白瓷盘中,煞是好看。只是婶婶的脸色有些发青。陈璕见了父亲也很欢喜,她喜欢父亲抱起她来用脸贴在她的脸上时胡茬扎在脸上又刺又痒的感觉。父亲年轻时是起义军,一双鹰眸亮得怕人。遇见母亲之后他便退居后方,再后来就做了工人。父亲很敬爱孙总统,张口闭口都是孙总统的好。如今民国成立,他更是红光满面。自从大哥战死,笑容便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只有对着陈璕和母亲才能偶尔窥见他的一丝笑影,现在,他似乎又变回那个开朗健谈的父亲了。
      陈璕轻轻带上屋门,来到后院。更夫敲着铜锣从院外走过,声音穿透清朗的夜,在空旷的田野中回荡,显得分外真切又格外寂寥。
      陈璕静静地听着,三更了。那鬼真的会来吗?
      她又想起她们初遇时那鬼的样子,和她几乎一般高,两人应该是差不多大的年纪。那鬼大半张脸都已腐烂,只剩下右侧上半部分的肌肤还算完好,而下颌却已只剩白骨。面目虽有些可怖,却不至让人惊逃,一双漆黑的大眼睛还在扑闪扑闪,在月下泛着水光,又格外冲淡了惊悚,平添了几分娇媚,足以想见其生前是怎样可爱。
      一见难忘。
      她毕竟还小,不懂世俗间的爱憎,只凭自己感受,哪怕对方是鬼,也愿意去接近。她究竟是可怜那鬼的,可怜她尚年幼便已成鬼魂。
      一只夜鸮扑棱着翅膀自树梢飞起,飞入无边的夜色。
      难道真的不会来了吗?
      陈璕抱紧微觉寒凉的双臂,抬头望向溶溶的月色,不觉脱口轻声吟道:“明月出天山……”
      “苍茫云海间。”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像汩汩的流水,缠上了陈璕的耳朵。
      陈璕一激灵,猛地回头,却是昨夜的鬼,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身后。
      陈璕安了心,绽出一个笑容:“是你,你也知道这首诗吗?”
      铮已经在陈璕家的院墙上蹲了一个时辰,小心查探发现并无陷阱,这才翻下墙来。她张了张口,似是没反应过来陈璕会问这种问题,半响方道:“你不怕我会害你吗?”
      陈璕也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我?”她从没有害人的心,便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和她一样了。
      铮奇道:“害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再说我可是鬼,鬼不都是要害人的吗?”
      陈璕反问道:“你害过人吗?”
      铮道:“没有。”
      陈璕道:“你想过要害人吗?”
      铮赧道:“……没有。”
      陈璕笑道:“这便是了。我倒不信你竟会有那个心的。”
      铮也不再辩下去,只是不好意思地笑。
      这冬夜似乎不那么冷了。两人无声地笑了一会,陈璕忽然问道:“敢问尊名?”
      铮的笑容顿时一僵,默然片刻,方笑道:“我之前的名忘记了。不过我自己取了一个,叫铮。看我的‘铮铮铁骨’!”
      不知是这名还是铮说话时的口吻神情,陈璕直觉一股森戾之气扑面而来,顿一顿方笑道:“这名好是好,只是却不太显凌厉了吗?”
      “这有什么凌厉的。”铮不以为然。
      陈璕婉言道:“‘我娘说,名字总要温和些,人才能和名字互相滋养。”
      铮执意道:“我觉得这名字挺温和的。”
      陈璕皱皱眉。不知为何,她心里总觉得有些异样,这个名就像一根刺一样让人感到说不出的不舒服,迟疑了一下,道:“我总觉得这样一个独独的名不太合适。我不知道你们阴间的规矩,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如我冒昧再给你取个字,也好缓和一下,可以吗?”
      铮十万个不情愿,却又难却她一番好意,只得勉强道:“好吧。”
      陈璕沉思片刻,方开口道:“‘’‘未寒’,何如?”
      “‘‘‘‘尸骨未寒?’‘‘”
      陈璕摇头,道:“尸骨虽寒,心犹未冷。”
      铮重复了两遍,暗自叫好,不禁抿嘴一笑道:“很好。”
      陈璕见她欢喜,方舒了口气,微笑道:“喜欢就好。”
      铮心中愉悦:“你叫什么名字?”
      陈璕道:“我姓陈,单名一个璕字。”
      铮道:“我听见他们叫你阿笄。”
      陈璕笑道:“那是我乳名,你叫也不妨的。”
      铮笑道:“不敢。我们才认识不久,这样叫你岂非不敬?”
      陈璕道:“有什么敬不敬的。说起来,他们都是叫我小名的,你要是叫我大名,可算是头一人了。”
      铮嘻嘻笑道:“那我岂不是捡了个便宜?”她再待说什么,忽注意到陈璕抱着双臂不停摩挲着,忙问道:“你可是害冷?”这毕竟是冬夜,陈璕怕弄出动静,只穿了亵衣就出门,怕是会着凉。铮心知陈璕是为同她见面才受冻的,却又说不出抱歉的话。陈璕看出她在歉疚,笑一笑安慰道:“不妨的。我……”话还未说完,就看到铮先是一怔,而后神情微变,不由也跟着一惊,然后才听到有鼓声响起。铮明白她必须尽快赶回去,回头对陈璕急声道:“我该回去了,……”便慌忙翻过墙去不见了,空留半句尾音还幽幽荡在这薄薄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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