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和煦》楠丞

4、祈愿池台2

　　人脸扭动了起来，那是一张苍老的脸，此时仿佛正在经历着无比的痛苦。

　　“啊————”它哀嚎起来。

　　夏和煦吓了一大跳，连忙躲到慕临渊身后，惊慌道：“那，那是什么东西？！”

　　慕临渊沉着脸，嫌弃道：“ 那是一个祈愿。”

　　“可为什么会这样啊！？”

　　慕临渊道：“噤声！”夏和煦连忙闭上了嘴。

　　扭曲的脸开始发出嘶哑的、诡异的声音，慕临渊屏去呼吸，谨慎地聆听着。

　　“我——救命——”脸嚎哭道，“燧人氏大人——桂花村，吟风宫管辖范围内——”

　　夏和煦奇怪道：“不对啊，如果是吟风宫所管辖的，为何会需要我们无音门出面去解决啊？”

　　慕临渊道：“虽然是桂花村是在吟风宫的所属地区，不过他们所信奉的神并非吟风宫所供奉的神农氏，而是燧人氏，与无音门相同，因此祈愿会出现在无音门的灵火盆中。”

　　夏和煦道：“那还需要我们出面解决吗？”

　　慕临渊点点头，道：“既然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归我们所管。”

　　夏和煦还想道：“那——”

　　“安静，仔细听！”慕临渊看见那个脸又要开口了，连忙道。夏和煦忙不迭地闭嘴，再次将注意力放在祈愿上。

　　脸继续道：“我——我是桂花村村长——我们村民——夜夜噩梦，刚开始还好，后面——后面都发了疯！”

　　慕临渊皱了皱眉，噩梦？发疯？

　　“有一个怪物——对——对！一个怪物！”

　　“它没有形状，到处游走——它附体，附体了！”

　　桂花村村长拼命往身后瞟，似乎是生怕会有什么东西趁他不注意时从身后偷袭他一般。他深吸了一口气，胆战心惊地道：“我，我们整个村，还有，我的妻，妻儿——他们——都疯了！”

　　“全疯了！”

　　慕临渊默默攥紧了手。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村长似乎是陷入了什么骇人的回忆一样，喃喃道。

　　慕临渊手一挥，将灵力从祈愿灵火中撤除，灵火中扭曲的人脸渐渐消失为上蹿下跳的火焰，不再发声。

　　夏和煦没有出声，静静地思考着方才所听到的。

　　桂花村乃是吟风宫的附属村落，虽然处于人界，也并未出过任何修道人士，不过一些基础的法术和咒符肯定都会且不缺。

　　能够将这个村伤成这副样子，可见祈愿燧人氏去除掉的妖兽实力绝对不一般。

　　慕临渊用手扶额，疲惫地叹息道：“这个香火不行，换一个吧。”

　　夏和煦道：“为何不可？”

　　慕临渊道：“太危险了，这种等级的妖兽，你就莫要再多管了，选一个轻松一点的便是。”

　　夏和煦却道：“可师尊，我们不就是下去见世面的吗？如今桂花村的村民有难，我们难道不应该施以援手吗？”

　　慕临渊道：“你贵为一大门派的少主，若有差池，对于整个无音门而言都是极大的变故。况且你身份尊贵，不要总是仗着年少轻狂就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眼里。”

　　夏和煦怔了怔，他的师尊......这是在关心自己吗？他有些受宠若惊地道：“师尊放心，我既是要去除妖，就一定会极为小心的。”

　　“你不懂。”慕临渊有些烦闷地道，“这种妖兽的危险程度实在是太高了，就算我在，也不一定护得了你周全。”

　　夏和煦辩道：“可若是没有高阶法师有空呢？难道就让桂花村一直这样下去吗？”

　　慕临渊道：“那桂花村也是属于吟风宫的管辖范围，与你我都无关。”

　　“怎么能这样呢？！”夏和煦有些着急了，他是真没有想到慕临渊会直接表示不去管棘手的问题，“我下山除妖本就是为了造福百姓，若是因为降妖过程艰难就轻易放弃，岂不是与我的初衷背道而驰？！”

　　慕临渊也愠怒道：“你的初衷是帮百姓，可是你若是保护不了自己的周全，又如何能够帮助他人、保护他人呢？！”

　　夏和煦深呼吸了一口，缓缓道：“我不是不怕死，只是师尊——如果我这一辈子都只是活在你、爹爹和阿娘给我设的完美世界里，只是除除小妖，杀杀小鬼，根本无法去体会人民的艰苦——那又有何意义呢？”

　　“什么有何意义？！”听完他说“无法体会人民的艰苦”，慕临渊吼道，整个脸都变得狰狞了起来，“人民的艰苦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好好地当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金贵小少主不好吗？你以为外面的红尘有多好！还天天那样盼着要下山下山！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

　　夏和煦垂下头，突然轻声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去帮助他们，用自己实实在在的行为，让那些在受苦的人民能够过得好一些。”

　　“你，你！”慕临渊气到整个眼圈周围都有些薄红，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轻轻催动灵力灌入自己的心口，压制住心口的狂躁，“逆徒！”

　　夏和煦苦笑道：“这样我就要成为师尊的逆徒了吗？那敢问师尊，是只有乖乖听你的话才算乖，算做得对吗？”

　　慕临渊此时却已经无法回答他，他双手痛苦地捂着心口处，全身微微痉挛着，一下子跌倒在地。

　　不好了，他心道，不好了，急火攻心是十分容易导致他灵脉不稳，发狂入魔的。

　　一定要压制住，必须得压制住。

　　在夏和煦面前，他绝对不可以失态。

　　“师尊！”夏和煦看到慕临渊倒在地上，神色大变，惊慌道。

　　他连忙将灵火盆往祭台上一搁，俯身搂住慕临渊不断颤抖着的身体。

　　慕临渊眼眶血红地盯着夏和煦近在咫尺的脸，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声音有些支离破碎地道：“别碰我！滚！赶紧给——咳咳——我滚！”

　　夏和煦紧张地扶着慕临渊，有些惊慌地忙着道：“师尊，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真的！”

　　慕临渊正欲开口，却被一阵猛烈的咳嗽给打断了，紧接着一口猩红的鲜血就从他的口里喷了出来，一下子染红了夏和煦胸口净白色的弟子道服。

　　他心一下子凉透了。

　　每次走火入魔都是先无力，待吐出这一口心头血，就是陷入无休无止的癫狂了。此时他干些什么，自己都是无法控制的。

　　就按照自己这个修为，慕临渊确信发疯杀死夏和煦都是极为可能的。

　　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靠近他身旁。

　　夏和煦看到慕临渊吐血了，整个人瞬间都慌神了。他只好将慕临渊搂的更紧，飞快地思索着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慕临渊努力控制自己不直接一个暴击将夏和煦打开，而是将夏和煦搭在他身上的手扒开，右手撑住地，虚弱地挺起上半身，想要站起来。

　　夏和煦看到慕临渊强撑着要直起身来，将他重新摁到自己怀里，心道师尊这种情况用另一种灵力来压抑应该会好一些，便用一只手紧紧贴着慕临渊的背部，源源不断地给慕临渊输送着稳定的灵流。

　　“师尊，平心静气！”夏和煦喘着粗气，声音有些沙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减少。

　　“滚！”此时慕临渊眼眶的红色已经蔓延到了瞳孔最中央，他看向夏和煦，就仿佛一只饥饿已久的恶狼望向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兔。

　　夏和煦被他眼中的狠倔吓了一大跳，心怦怦地在胸腔内狂跳。他预感不太好，上次师尊这副模样，他的脖子上就多了几道青紫的掐痕，当时师尊还是半睡半醒的状态。

　　他下意识地想要退缩，可最终还是没有离开，而是继续输送着灵力。

　　慕临渊拼命想挣脱夏和煦的双手，他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行为已经愈发暴躁。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心口蠢蠢欲动的感觉都快到了撕心裂肺的地步。

　　他很清楚，自己马上就要丧失意识了。

　　“快走！”慕临渊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指尖终于之间溶解出了一发深蓝色的灵流，向夏和煦的太阳穴猛地探去。

　　夏和煦来不及躲闪，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击，手上的灵流也被打断了。他闭上眼睛，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可当他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由水形成的保护球内，正是慕临渊在神识完全丧失之前，拼尽全力为他塑造的防御结界！

　　不远处的慕临渊僵尸一般地缓缓站起身子，全身从心口开始蔓延出了血红色的脉络。那些脉络缠缠绕绕地长在他身上，乍一看就像一个被藤曼缠绕的血人。

　　慕临渊意识十分混沌，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有时面前的是辉煌如昔日的陈风阁，有时是简陋朴素的客栈小屋。

　　不断有人脸出现在他面前，有的他认识，有的他并不熟悉，指着他的鼻子不断谩骂着。

　　“孽种啊，我就说陈风阁迟早要倒大霉，捡回来了这么一个扫把星。”

　　“可不是嘛，陈风阁阁主虽然罪孽深重，但哪有义子对教养自己多年的父亲这样痛下杀手的？当真罔顾人伦！恩将仇报！”

　　“你还我姊姊和哥哥的命来！”

　　“奸人！我师兄就是你杀的吧？！我就说那个郁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子，当真可恶！”

　　“罪无可恕！”

　　“下十八层阿鼻地狱都是便宜你个恶人了！”

　　“你罪该万死，我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慕临渊痛苦地捂着脸，不知是在和谁说话，无助地呻吟着：“不要，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啊！！！”

　　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啊！”地尖声叫了一声，随即手指甲就深深地陷入了大腿的肉中。刹那间，鲜血狂涌，将他的斗篷和衣服染得血红。

　　“不！！！”慕临渊在自己渐渐汇聚成血泊的地板上狂踢着腿，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一般。

　　“师尊！师尊！！”夏和煦看着慕临渊躺在不断在往外蔓延血液的地上，脸色苍白，发疯般地嘶吼道，“师尊！！！”

　　他一拳砸在水球上，不过那水球可是慕临渊亲手布下的渊水阵法，就是十个夏和煦怕是也难以将它破除。

　　夏和煦一拳又一拳地砸向水球边缘，可是水球上就是连一道裂缝都没有。

　　慕临渊听到声响，赤红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正在疯狂砸水球的夏和煦。他怔了怔，神识一刹那间恢复了片刻清明，但也只是一刹那。

　　他拖着受伤的大腿，一步又一步蹒跚地往哪儿走去。

　　夏和煦看到慕临渊往这里走来，根本顾不上考虑自己的生命安危，忙道：“师尊！你没事吧！快放我出来！我帮你疗伤！”

　　慕临渊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眼前正在热切又盼望地跟着他说话的男孩的身影渐渐与另外一个人叠合，直至完全成为同一个人。

　　“阿煜儿，”他几乎喘息着，无力道，“阿煜儿！阿煜儿！”

　　慕临渊冲到水球面前，两只手紧紧贴着半透明的水墙后面夏和煦的双手，瞳孔猩红似乎消失了，但眼白里依旧有红色的血丝在涌动。

　　“是你吗？阿煜儿，就是你！”慕临渊哀求道，“回答我，就是你！”

　　“师，师尊？”夏和煦不明所以，被慕临渊的态度完全弄懵了，“什么阿煜儿？我是夏尘呀。”

　　慕临渊神情中的无助转成了片刻的错愕，他不由喃喃道：“阿煜儿，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夏和煦看着他，脸上不禁有汗珠滑落，道：“师尊，你在说什么啊？你不就是我师尊吗？”

　　“不，不。不！”慕临渊低下头，嘴中呓语道，再次抬起头时，双目早已湿润。

　　夏和煦不免怔了怔，在自己师尊眼中，他似乎看到了星点泪光在闪烁。

　　慕临渊似乎是想伸手探过水球去抚摸夏和煦的脸颊，可手指在碰到水球边缘时，就像碰到了一座石墙，根本伸不过。

　　他眼中的泪似乎再也控制不住了，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在空旷的寺庙里颇为清晰：“阿煜儿，是我呀。我是渊哥哥呀。”

　　夏和煦听到他说这句话，有那么一刻的怔然，但转瞬即逝，道：“师尊，快放我出来.”

　　慕临渊却坚持站在那里，道：“叫我渊哥哥。”

　　看着他那副模样，夏和煦有些哭笑不得，简直就像一个在闹脾气的小孩子。

　　“好。”他有些无奈地道，“渊哥哥。”

　　慕临渊破涕为笑，眼眶的红色缓缓消失，直到只剩眉眼弯弯的桃花眼。他右手运功，仍然夹杂着血肉的手在空中漂亮地摆了一圈，淡蓝色的水波缓缓向水球袭去。

　　夏和煦看着笑得天真无邪的慕临渊，眼中有掩饰不住的讶异。

　　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师尊笑过，可眼前这个人，眼角上挑，多情却不轻浮，嘴角咧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还有那脸颊上深深浅浅的酒窝，倒是衬得他颇为可爱。

　　这么好看的人，明明多笑一笑就像如沐春风，偏偏天天都像全世界欠他钱一样板着一副送葬一样的脸，夏和煦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水球周围的水墙开始破裂，化为点点水珠，飞回了慕临渊的掌心，被他收了起来。

　　夏和煦一自由，就立刻扑上去抱住自己的师尊，将头埋在慕临渊胸口：“师尊，你吓死我了！你现在没事了吧。”

　　慕临渊慈爱地抚摸着夏和煦的后脑勺，柔声道：“没事的，看到阿煜儿，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夏和煦虽然不知道这个“阿煜儿”是谁，但应该对自己的师尊十分重要，心道反正师尊现在意识是空荡的，自己不如就陪他演一演，让他开心开心。

　　“渊哥哥。”他甜甜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