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和煦》楠丞

3、祈愿池台

　　慕临渊下午看到夏和煦时，他脖子上厚厚地缠了一圈纱布。

　　“师尊。”夏和煦笑道。

　　慕临渊皱着眉望向他的脖颈，奇怪道：“你脖子怎么了？”

　　夏和煦手指轻轻地在袖子里蜷了起来，心有余悸地抖了抖，神情却十分自然地道：“没怎么，就是前面帮小师妹摘柿子时不小心摔了下来，扭到了脖子，不打紧的。”

　　慕临渊嫌弃地移开视线，拍了拍自己的手，道：“一天到晚净是惹祸，活该。”

　　夏和煦委屈地垂下头，心道明明是你让我受伤的，现在倒还反过来说我了。

　　慕临渊伸手拉了拉自己的披风，方才打的结一不小心松开了。他细心地将斗篷帽兜旁的两根红绳绕着自己的食指，重新打了一个蝴蝶结。

　　“师尊。”夏和煦察觉到慕临渊的动作，抬头看向他，奇怪道，“现在正值盛夏，你为何还要一直披着这件斗篷？”

　　他伸手拨了拨斗篷的帽兜，好奇地接着道：“而且还是加厚加绒的。”

　　慕临渊微有些愠怒地一巴掌拍开夏和煦的手，重新将披风拉正。蓝得发黑的斗篷从他肩上垂下，直至地上，将他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包裹住。

　　他道：“别碰我！”

　　夏和煦愣住了，眼睫毛扑朔扑朔地眨着。不管是什么时候，他的师尊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

　　慕临渊似乎也察觉到方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便尽量静下心来，稍微柔和了一点声音，道：“小孩子不能乱碰长辈，不合礼数。”

　　“噢。”夏和煦嘟着嘴，有些不满地哼哼道。

　　慕临渊道：“此乃礼。我身为你的长辈，你需得尊。听说过‘师如父’这个说法吗？”

　　“可师尊不比我大多少呀。”夏和煦想都没想就从口中冒出了这句话，“师尊就看着就比我大五六岁吧，我爹爹至少要比我大三十多岁呢。”

　　慕临渊看着他的脸，仿佛感觉到额头划过了几道黑线，他整个脸黑了下来，刚想开口说些刻薄的话，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堂堂无心长老，历经世间百态，却敌不过一个不明人情世故，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他转身欲走，心道自己还是眼不见、耳不闻为净。

　　“欸，师尊。”夏和煦连忙拉住他的手，“师尊！你先别走，害，我刚刚差点忘跟你说了。爹爹有话让我告诉你。”

　　慕临渊停住了脚步，掌门令他还是不敢违背的。

　　他背着光，转头看向夏和煦，冷冷地问道：“掌门有何事需传达于我？”

　　夏和煦看到慕临渊肯理自己，十分开心，屁颠屁颠地跑上前，一下子握住了慕临渊的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又做了师尊所说的“无礼知识”，才连忙松开，将手背在身后。

　　他笑着道：“爹爹说，我已经大了，是该出去见见世面，为门派出份力了。他让师尊带我去祈愿台选几份香火，和我一起到人界完成。”

　　说完，他便比出了几个帅气的手势，仿佛真的在与一个妖魔互斗，道：“降妖除魔！为民除害！”

　　所谓香火就是天上的神扔给修真界各门派的麻烦。

　　人界的百姓供奉神，自然烧香的时候也会顺便许许愿，每往缸里插一根香火，天神就会收到祈愿。但天神们都很忙啊，怎么可能每个愿望都一一满足呢？这就要交给修真界去解决了。

　　修真界的每一大门派都会供奉一个天神，就像雅剑阁供奉轩辕氏，无音门供奉的是燧人氏一样。

　　每个收到香火的天神都会将起源内容发给供奉自己的门派，让它们代替自己去解决。

　　据人们所传，陈风阁之所以会湮灭的如此之快，就是因为它的特立独行，一个神都不供。

　　慕临渊听完道：“你不是已经在鬼界结界裂时失败过了吗？”

　　夏和煦脸上自信的笑容有些僵硬，带着他的脸面，劈里啪啦地碎了一地。他尴尬道：“可是，我我我，我是天之骄子！我永不言败！”

　　慕临渊冷哼一声，道：“行吧天之饺子，你准备好收拾收拾吧，后天为师带你下山。”

　　夏和煦脸上的幸福在这句话后都快泛滥成海了，他的师尊答应他了，太好了太好了！有师尊在，马上他就可以降伏时间最险恶的妖魔名扬四海了！

　　脸上笑得宛若心智有障，他心里止不住地想，这时候就算让他倒立罚抄上清界律三千遍他也能眼不眨心不跳毫无怨言地完成。

　　他心里正甜蜜着，才发现慕临渊已经走远了。这时夏和煦才反应过来，心道：师尊刚刚是叫我天之饺子吗？为什么是“饺子”？

　　夏和煦十分迷糊，不过心情甚好，还是一蹦一跳地跟上了慕临渊。

　　俩人在路上走着，其他弟子看到无心长老过来都连忙噤声，匆匆忙忙地避而远之。慕临渊似乎自带一股冰冷的气场，所到之处皆为冰霜。只有他身旁的夏和煦满脸笑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夏和煦本想接着跟慕临渊搭搭话，不过说一句就被慕临渊挡回一句。好好的话题就这么一个个地被聊死了。

　　不得不说慕临渊在这方面还是天赋异禀。

　　“师尊，你为什么要披这么厚的斗篷？”

　　“怕冷。”

　　“师尊，你在江湖上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吗？”

　　“无。”

　　“......师尊，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

　　夏和煦也明白了和自己这个师尊是没办法正常地聊起来的，只好尴尬地挠了挠鼻子，到处张望着。他从来没有觉得去祈愿台的路这么长过。

　　半晌后，他的目光扫过一个远处正在往这里走来的紫衣少女，眼睛中有一缕光亮闪过，他立马脱离慕临渊身边，向前冲去，一下子像八爪鱼一样扒在一个人身上。

　　“阿姐！”夏和煦激动地叫道，“你终于回来了！阿尘想死你了！”

　　紫衣女子亲切地拍了拍他的头，道：“阿尘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修练？没有闹爹爹和阿娘吧？”

　　夏和煦连忙摇头，道：“我很乖的！”

　　紫衣女子抬头望向正在奇怪地往这里走来的慕临渊，笑道：“听说你拜师了，就是这位新来的长老吧。”

　　夏和煦转头看向慕临渊，松开了他的阿姐，道：“嗯！他就是我师尊！”

　　紫衣女子微笑着冲慕临渊欠了欠身，道：“小女夏芸，是夏尘的姐姐，久仰无心长老大名，今日得一见，甚是欢允。”

　　慕临渊冲她点点头，相当于是答允了，道：“久仰。”

　　夏芸接着道：“多谢长老这段时间对小弟的照料。”

　　“不用谢我，职责所在罢了。”慕临渊道。

　　夏芸微微低下头，转身看向夏和煦，亲切地拍了拍他的头，道：“那你先继续好无心长老好好修习，我刚回来，先去正厅找爹爹好阿娘了。”

　　夏和煦狠狠地点了几下头，道：“阿姐你快去吧，爹爹和阿娘都很想你的！”

　　夏芸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脸，转身向山上走去。

　　夏和煦看着她离开，又跑到慕临渊身边，继续一蹦一跳地与慕临渊往山下走去。他实在是太激动了，今天他的好事儿实在是太多了。先是师尊同意带他下山除妖，后是前往人界历练多年的阿姐今日再次回来了。

　　天大的喜事！还是两个凑一块儿的！

　　不过慕临渊似乎并未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他今日才知夏和煦居然还有一个姐姐。他暗暗想到，如果夏芸年纪和资历都比夏和煦深厚的话，为何不是她继承少主之位呢？

　　据他所知，无音门并没有十分明显的重男轻女倾向。

　　半晌后，他看向夏和煦，问道：“你和你阿姐是亲姐弟吗？”

　　夏和煦思考了片刻后奇怪道：“当然是啊，如假包换。不过师尊你为什么要这样问啊？”

　　慕临渊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纯粹好奇罢了。”

　　夏和煦自知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闭上了嘴，开始不知所措地抠起了手来。

　　走了一段路后，祈愿台终于出现在了二人面前。那是一个高大的石庙，放眼望去，正好修在半山腰的位置。不过与无音门的其他建筑设施相比较，倒是略显朴素，少了各种用金银玉珠所雕刻的装饰，只是简简单单地用木头搭了起来，又在表面上刷上了一层红釉。虽是简单，却也有一种简雅的美。

　　仿佛看懂了慕临渊疑惑的神色一般，夏和煦开口道：“无音门世世代代供奉的都是燧人氏燧皇，燧皇体恤百姓的生活艰苦，便托梦给祖爷，说他的庙宇不用雕栏玉砌、富丽堂皇，简朴点就好了，主要是心意在最重要。”

　　“因此自祖爷那一代开始，我们世世代代都这样供奉燧人氏。”夏和煦接着道，脸上浮现出仰慕般的神情，“好希望以后我也能够成功飞升，成为和燧人氏一样伟大的神明！”

　　慕临渊轻哼了一声，道：“修道人士如此之多，数百年以来也还无人能飞升。这么难的事，所有人都在抢着做，谁都没成功。此等好事，怎么轮得到你？”

　　夏和煦却不以为然地道：“人活在世上，就应该相信可能，向着目标努力总不会有错的！”

　　慕临渊只是摇了摇头，不再和他说话，抬脚迈进了寺庙里。

　　庙里果然如夏和煦所描述的那样，除了神像镀了一层金之外，其他都是刷上了红釉的木头。

　　燧人氏的神像是十分华丽的，与屋内其他设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神像描绘了燧人氏单膝跪在地上，粗糙的手中拿了一块石头，在一段木桩上狠狠地搓着，搓出了一小朵火花。

　　慕临渊伸手从神像前的灵火盆拿了下来。盆中若隐若现地有几团绿色的灵火，这便就是天神交给门派去处理的祈愿香火。

　　夏和煦好奇地向前探头，道：“师尊，这就是祈愿吗？”

　　慕临渊点点头，道：“嗯，你随便挑一个吧。”

　　夏和煦伸手碰了碰最大的一团灵火，道：“这个祈愿怎么触碰啊？”

　　慕临渊将灵火盆交到夏和煦手上，道：“这样。”说罢伸手轻轻往盆中灌输了一小道灵力，淡蓝色混着金的灵流缓缓注入盆中，随即慕临渊控制灵流让其流入最大的一团灵火中。顷刻，灵火缓缓升起，慕临渊也不再输送灵力了。

　　鬼火缓缓变大，在空中弥漫，逐渐化为一张人脸。

　　夏和煦怔怔地看着人脸越来越清晰，直至人脸开始动了起来，逐渐变得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