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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心长老 ...

  •   刚来无音门时,慕临渊挺不适应的,周围的雕栏玉砌都与他游荡于江湖时所住的那种简陋的客栈大不相同,后面慢慢习惯了,就开始赖上这种华丽奢侈的生活了。

      自从他来后,夏和煦就一直屁颠屁颠地围着他,干什么都要缠着他,有时叫师尊,有时叫长老,总而言之,怎么恭维怎么叫。一开始慕临渊觉得挺别扭,叫久了就感觉挺受用,毕竟白白长别的小屁孩儿一辈还挺好的。

      除了夏和煦,无音门的其他弟子都是对他能避则避。对于他们而言,这新来的无心长老可不是个善茬儿,一天到晚都是一言不发,板着一张冰冰冷的脸像一尊毫无表情的佛像一样立在那里,谁哪怕是多看了他一眼,这位无心长老都会狠狠地瞪过去,那多情的桃花眼长在他脸上却显得无情无比。

      因此弟子们都私下说,这位无心长老当真无心,除了长得好看,法力高强之外一无是处,根本不通情理,是那种雷打都不动的性子。

      有些女弟子不死心,不听同门的劝告,接二连三地上前去向年纪轻轻的无心长老示好。不过能碰到无心长老的都是幸运的,大部分人在夏和煦这一关就吃了闭门羹。因为自从有一个女弟子跟慕临渊表白后,他就告诉夏和煦若有女弟子死缠烂打,以他少主的身份替他严词拒绝便是。夏和煦最想讨好的就是他这个师尊了,自然是说到做到。

      但总还会有些不想放弃的会偷偷溜去慕临渊的宿处,碰上心情较好的无心长老算幸运,顶多被臭骂一顿,碰上心情不好的慕临渊的倒霉虫,轻则抄写门规一千遍,重则边罚跪边抄。当然对于慕临渊而言,这些都是轻的,原来在陈风阁,这种行为被打五十大板都不够。他还自以为自己显得十分通情达理、善解人心。

      可他不知,对于大多数弟子而言,这简直能算得上是严厉得凶神恶煞。

      不过在夏和煦眼中,慕临渊就是完全不同的形象了。慕临渊对女弟子的疏远是洁身自好,对其他弟子的不近人情是刚正不阿。总之,无心长老对于他而言就没有缺点。

      但他并不知道无心长老是慕临渊,否则他估计也就不会这样想了。

      慕临渊初来无音门时自称是一名江湖侠客,姓慕名予,字无心。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敢断定若是被他人得知了他是当初里应外合攻破了陈风阁的慕临渊,怕是没有人敢用他。

      无音门掌门很是热情,听闻了被夏和煦夸大的慕临渊与穷奇的恶斗后,很是欣赏这位游历江湖多年的大侠,也看得出夏和煦很是喜欢这位“慕予”,虽然对于他的底细并不了解,不过还是十分激动地将慕临渊请为无音门的第七位长老,字号无心。

      就在慕临渊刚来无音门的那一天,夏和煦便迫不及待第在他的欢迎仪式举办后完成了自己的拜师礼,三跪九叩一样也没少。

      记得当时喝得醉醺醺的夏和煦在拜完师后,轻轻拉住了慕临渊的衣袖,道:“长,长老,从此你就是我的师尊了。”

      慕临渊点点头,道:“嗯。”

      “我,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夏和煦期盼地看向慕临渊。

      慕临渊道:“什么请求?”

      “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慕临渊怔了怔,立刻道:“不可。此举不符礼仪。”

      夏和煦醉了酒,就干脆仗着胆,道:“可我,我就是觉得你年纪好小,像大哥哥一样,而且,好,好,好看。”

      这一席话是当着参加了夏少主的拜师仪式的所有人面前说的,沉默了半晌后,就像约定好了一般,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是啊,无心长老真的好年轻,都还没到弱冠吧。”

      “不瞒你说,我看到无心长老的第一眼,也觉得他像一个大哥哥。”

      “夏少主醉酒后真的好可爱啊。”

      “无心长老也真的好好看!想嫁!”

      慕临渊听着周围的声音脸色越来越黑,袖子一挥甩开了夏和煦的手,严肃道:“有礼在先,不得逾矩。如此不懂礼数,成何体统!”

      夏和煦望向慕临渊的脸,发现虽然他的脸难看得像一块发霉的木头,不过耳根还是微微有些粉红,只是只有从夏和煦所处的角度才看得见,其他人只看得到慕临渊冰冰冷的神色。

      “好吧,”夏和煦有些磕磕绊绊地道,“师尊。”

      慕临渊“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了他这样叫自己。

      宴席结束后,慕临渊头一个离开,回到了掌门为自己安排的住所。这里倒是挺符合他的审美的,没有那种扑面而来的富贵气息,而是充满了淡雅的书香气。院子里种了一棵玉兰花树,还有一个小池塘,里面有一两只鲤鱼。

      慕临渊不禁失笑。

      上一次见到这副娴静的景象还是在陈风阁的雅苑里。

      “师尊。”后面传来一声呼唤。

      慕临渊转头看向身后,夏和煦正站在那里。他皱了皱眉道:“夏尘,你怎么来了?拜师仪式已经结束了,回你自己的居所吧。”

      夏和煦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就,不是,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就,就来看看师尊准备做些什么。”

      慕临渊垂眸微叹息道:“你醉了,去饭堂喝一碗醒酒汤,然后睡一会儿吧。”

      可夏和煦这个人一但决定了要干什么,就很难把他给甩开。他上前走,坚持道:“我没有醉。”

      “你醉了,赶紧回去吧。”慕临渊有些不耐烦了,对于这种从小就养尊处优地长大且无忧无虑的人,他十分反感。

      “不回。”夏和煦道,雷打不动地站在慕临渊面前。

      慕临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比他整整小了五岁的小孩儿,心中的厌恶愈发严重,冷声道:“我不想再说一遍,回去。”

      夏和煦看着慕临渊毫无温度可言的双眸,突然心中狠狠地颤了一下,他不明人情世故,但总觉得这对好看的眼睛仿佛装了很多不可言说的东西。

      太复杂。

      太沉重了。

      他看不懂。

      夏和煦有些失落和不明地低下头,两只手有些无措抓着袖口,道:“那,那,那弟子就告退,退了。”

      慕临渊听完这一席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向室内。

      夏和煦看着慕临渊的后背,未时炽热的阳光将慕临渊的身影映在地上,是那么的孤独和肃穆。

      “师尊。”夏和煦道,声音极轻。

      自然是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回应。

      夏和煦叹了口气,离开了无心长老的住所。

      就这样,无心长老和夏少主相安无事地过完了好几天。

      不过夏和煦从来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他认定了慕临渊为自己的师尊,就一定要好好恭维、讨好,让自己的师尊也喜欢自己。

      “师尊。”又是一天,夏和煦吊着一颗心,有些激动地跑到别雅苑。

      别雅苑是慕临渊为自己的新居所所创的名字。

      恰好慕临渊正在屋内批改夏和煦前几日交上来的功课,心情也不算差,便让夏和煦进来了。

      看着满头热汗,双眸闪动着兴奋的光芒的夏和煦,慕临渊站起身,揉眉道:“又有何事?”

      “那个,师尊。”夏和煦气喘吁吁地道,“我要送你一个东西。”

      慕临渊难得耐着性子问道:“什么东西?”

      夏和煦献宝一般地将手中的东西举到慕临渊。

      那是一朵被很拙劣地折出的折纸花。

      慕临渊从他手中接过花,语气有些嫌弃和不屑地道:“这是什么啊?”

      “就,就我看师尊院子里有一棵花树,花开得很漂亮,本来想给师尊摘一朵下来的,但又想不能折花,就照着上面开的花,给师尊照样折了一朵出来。”夏和煦道,“而且这花永远也不会谢,师尊可以一直留着。”

      慕临渊随手将花随意地搁在茶几上,道:“多谢,有心了。”

      夏和煦有些期盼地接着道:“师尊?”

      “还有什么事吗?”慕临渊重新坐下,问道。

      “师尊不多说一点吗?”夏和煦道。

      慕临渊皱眉道:“还要我说什么?”

      夏和煦歪着头,比划道:“就……比如嘛,说我真的很好,师尊你很开心,或说你很喜欢我。”

      “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听说的?”慕临渊的脸不禁黑了八度,道,“谁说我就得说这些?”

      夏和煦看到慕临渊有些不爽,连忙道:“没,没有,师尊不一定得说呀。我,我就是看人界的那些话本子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嘛。”

      慕临渊气道:“让你好好专心修行,你却给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夏和煦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道:“可我是在完成了功课后才看的,而且也不算乱七八糟——”

      “我说是乱七八糟就是乱七八糟!”慕临渊道,有些气急败坏,他游历多年,看过的话本子太多了,经验告诉他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吧。”夏和煦无奈道,当然在他眼里,此时的师尊就像是在无理取闹。

      “以后少看点这种东西,还不赶快去继续修行。”慕临渊冷声道。

      夏和煦连忙点点头,转身跑出了屋,心里委屈的紧,自己不就是想要让师尊开心一点吗?怎么反而被师尊给骂了呢?

      慕临渊看着他离开,有些无语地继续批起了夏和煦的功课,不得不说这小子还是学得挺认真的。他有些心虚,刚才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

      可他又想,这么说也对,他这种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屁孩儿是应该多骂一骂。

      骂一骂,长点记性。

      再看向被他随意搁在茶几上的纸花,慕临渊冷冽的眸子不由淡了淡,映衬着微微阳光,显得有些茫然和空洞。

      小时候,郁尘对他一直都是清冷疏远的,只有自己竭尽全力去努力修练才能换得一两句算得上是夸赞的话语。

      后来,在江湖上,弱时,就是由人践踏辱骂的存在,强时,又是被百人所畏惧,没有人会妄敢揣测他的心意,都对他恭恭敬敬。

      但有没有人能够替他说出无奈。

      有没有人能够替慕临渊吼出他的孤单、恐惧、和无助。

      慕临渊不是神。

      他不可能普照万物、渡尽苍生,也不可能独揽大权、永垂青史。

      他只是希望能有人在这碌碌一生中,回头看看他,哪怕就一眼。

      慕临渊字无心。

      世人皆无心,留我独清明。

      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夏和煦会愿意送他一朵花呢?

      夏和煦……自己应该讨厌他才对。应该讨厌他。

      这种从小娇生惯养,不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没有受过历练,经历过折磨的小少爷,他难道不应该恶心至极吗?

      慕临渊狠狠掐了掐自己胳膊,才从略微的走神中缓了过来。他将纸花用手轻轻捻了起来,拿到了内室,放在床头柜上。

      小小的花,就权当是给自己留作念想吧。

      每隔四个月,无心长老就需要闭关三天。至于为什么,无心长老从未与他人说过,只是让闲杂人等,主要指的就是天天打扫别雅苑的丫头和夏和煦,就不要在这几天里打扰他。

      无心长老一闭关,就将自己关在内室,静心打坐。

      可有时候,无心长老心性容易动摇,就难以避免走火入魔。

      不过无心长老的丹田十分稳定,这种对于低阶弟子十分致命的修练反噬,对于他而言不足轻重,但也是一个十分折磨人的难受的过程。

      慕临渊经常会在这种时候,闭着眼睛,陈风阁的往事,江湖上的经历,都在他的眼前闪过。

      走火入魔,怎么说都是不会让人太好受的。因此他所看到的,都是那些折磨人的过往。

      郁尘在他耳边温和地笑着:“那你欠我的呢?怎么还?”

      阿娘在哭:“求求你们,饶了他吧,他只是个孩子,饶了他吧!”

      还有他自己,锋利的剑刃指着对面,在厉声质问:“你不需面临深渊,怎知阴影之苦!你让我怎么宽恕这个世道啊?你告诉我呀!”

      太多太多了,慕临渊的脑子里根本容不下。

      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开玩笑地自己想,经历了这么多常人所不应该经历的,他没心魔大起,报复苍生,都应该被世人磕着头感谢,毕竟他法术如此高强的人,若要让六界大乱,倒也不算太难。

      不过想归想,无心长老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冷若十一月的雪。

      夏和煦经常十分疑惑,无心长老修为十分高深,按理说,十年闭一次关才算正常。

      这每隔半个月就闭关,当真是让他这个小榆木脑袋想破了头都想不出。

      但对于夏少主而言,既然师尊说是要闭关,那就是要闭关,自己无权过多过问。

      只是这小孩子的好奇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

      无心长老再次闭关了。

      这一次,夏和煦并没有向往常一样避开别雅苑,而是悄咪咪地穿过了自己替慕临渊布下的结界,偷偷溜进了内室。

      他想看看自己这个神秘的师尊闭关时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无心长老并没有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至少不是夏和煦在来之前所脑补的那些奇事。夏和煦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慕临渊当然不知道自己在夏和煦脑中已经偷炼蛊药、为祸人间、杀人放火多少遍了。

      他一闭关打坐,就会陷入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对于外界所发生的事情并不怎么了解,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感应不到。

      无音门的条件的确要比他在外游历时要好。之前,每隔四个月,他就得立马找一家条件尚可的旅店,提前支付好够他待三天整的银子,然后放一堆符咒和结界避免外人或邪物靠近。

      他并不是怕有人会趁此时加害于他,因为别人都打不过他。

      慕临渊就是这么自信。

      他怕的是他没能够控制好内丹,发起疯来伤了别人。

      夏和煦来到内室时,慕临渊正眉目微皱,紧闭着眼睛,背后的衣衬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平常连看都懒得看人一眼的无心长老此时倒是显得……有些狼狈。

      夏和煦小心翼翼地上前,尽量不出声,不想打扰到自己的师尊。

      慕临渊双手微微蜷起,眼皮扑朔了几下,却并未睁开。

      夏和煦轻轻上前,探了探慕临渊的鼻息,发现他此时气息混乱,心跳不稳,有些担心,想要开口却又怕影响了慕临渊,有些不知所措地搓起了自己的手。

      突然,慕临渊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往日漆黑的眸子如今烧得紫红,邪魅却不失风韵,魔气滋生。

      夏和煦惊道:“师尊!”

      慕临渊并不知有人在唤他,而是如幻境里一般伸手狠狠掐住了面前的人的脖子,大拇指摁在他最脆弱的气管命脉上。

      “师,师尊!”夏和煦紫着脸,惊慌地呛道。

      慕临渊手中微微加力,梦呓般地狠道:“你看啊,最后,不还是我赢了吗?”

      夏和煦挣扎着用手去扒慕临渊锁在他脖子上的手,大声道:“师尊,是我!我是夏尘!师尊!”

      慕临渊根本听不见,继续自顾自地道:“子瑜,你还没明白吗?为什么一定要自讨苦吃呢?”

      “没有一个人生来都是容易的,你说要替义父报仇,那就让我告诉你吧。”

      夏和煦的挣扎开始变得虚弱,他努力深呼吸,却感觉脖子上的压力越来越紧。“师尊。”他着急地喘道。

      “呵,想来,这还是义父死前亲口跟我说的呢。”

      夏和煦的意识正在随着无法呼吸的痛苦蔓延,渐渐消失。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偷偷来看无心长老闭关的决定。

      谁他妈知道长老闭关会发疯,掐人啊!

      “子瑜,你没有资格替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报仇。”

      夏和煦忽然感觉到脖子上的压力一松,连忙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双手捂住脖子,止不住地咳嗽。

      他看向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慕临渊,眼神惊愕带着一丝畏惧之情。

      无音门的无心长老,他的师尊,到底是谁?

      当慕临渊再次恢复意识时,夏和煦已经不在了。

      他恍惚地站起身,坐到榻上。

      没想到,这次走火入魔居然梦到了明宇。

      当真造孽。

      无心长老整理了一下衣衫,迈步走出了内室。外面清新的空气稍微平静了些他方才正在紧紧地敲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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