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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阵年的叹息 ...

  •   二月中,南方的黑夜里
      久违了的雷鸣此起彼伏
      惊碎一地似有若无的梦境
      慢慢睁开的安稳倏而跌落
      心里一空一荡,哀怨,彷徨
      像一粒过期多年的苦丁茶
      坠入透明的玻璃杯
      加上呼噜噜的沸水
      渐渐的淡淡的绿
      腾腾又袅袅的生起
      一声声陈年的叹息

      也就十年间的光景,沛沛早已习惯时常在凌晨醒来,无论什么季节。大学期间在网络上遇见喜欢的第一个异性是张先生,那会儿,他莫名其妙地就附着在她的梦里,在她清醒着的分分秒秒里。

      梦里的张先生和他爱人在房里熟睡,均匀的呼吸声中听得出来他们夫妻恩爱,生活甜蜜。沛沛出现在他家里的玄关处,看见墙上挂着几幅威严的肖像,室内装潢气派,她想往里走,看看他们的结婚照上新娘的模样,却如何都看不清楚。正失落时,偏看到自己身着宽大的高中校服。

      梦里的张先生还会出现在热闹的街头,迎面走来一群他的女性朋友,个个风姿绰约。他却挽着沛沛的手,沛沛又惊又羞,问“你就不怕她们告诉你老婆?”

      他回答说“你太过爱我了!”

      沛沛对张先生实在了解不多,原以为他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因为他会在网络上写失意多情的词,她对他充满幻想。他的风流倜傥倒也是真的,但不是什么公子哥,而是一个较苦命的人。

      张先生在一家高档酒店工作,曾因为头围小而被叫去做门童。农村出身的沛沛不懂门童是什么,就像高三时语文老师叫各同学上讲台说出自己的理想,沛沛竟说她的理想是当一名文员这样无知。

      张先生在酒店还做过别的岗位,带过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小姑娘对他暗生情愫,偷偷翻看他工位抽屉里的身份证,他辞职要搬离出租房了,小姑娘又把他的房间租下来,说房间里有他的味道。

      张先生正式搬家那天下了好大雨,蹲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广场抽闷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网络上和小姑娘公开聊天。沛沛一条条看过去,心里没有失落没有好奇,就连半点妒忌也没有。

      张先生辞职是要回他未婚妻那里,结婚那天,张先生的网络社交帐号晒出一张大床的照片,并附上得意无忌惮的俏皮话。

      不久他患上了糖尿病,家族遗传的,沛沛看着张先生的文字,就好像看到他在面前喊痛一样,心里跟着一阵阵绞痛。沛沛鼓起通气给他留言,他看到了,回了些什么,沛沛已了无印象,只大概记得他说希望她能一直保持这份纯真和简单不要变复杂,如果失去了,那是一种悲哀。

      不久张先生喜得贵子,沛沛没有发自内心的祝福,而是感到一阵阵冰针般的刺痛和凉意。再没多久,沛沛全然找不到张先生和那小姑娘的踪迹。

      一年多之后,沛沛遇见了顾老师,同样是网络上遇见,那时候他是一个自由职业者。

      张先生风流倜傥,顾老师爱好广泛且又学富五车。遇见顾老师时他已三十九,翻看他新近及一两年前的文字,透露着孤独和阴郁,时不时嘴欠,偶尔也带着点儿幽默。

      他哪点吸引她,沛沛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当时无聊时间太多,过于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为他的一字一句所牵引。

      沛沛当时就想着喜欢一个人就该让他知道,于是主动给顾老师发私信,加他微信,对他表示关注、关心和祝福。

      顾老师怎么回复,沛沛也忘了。不过他后来似有再表态:他不需要祝福,对他来说“福”是自求而来的,自求多福。

      伏案写书是顾老师的一项工作,他的某本书里的一句话刺激过沛沛,沛沛因了此而独自乘坐飞机前往北京,在北京待了十天。

      顾老师也在北京,可他们至终没有联系。

      当时沛沛没有住青旅的意识,而是没有计划地胡乱找住宿,门面高大气派上档次的,同她爱不起的人一样,连步子都不敢近一步。

      十天里,住的地方倒是换了好几处,有一家旅馆在琉璃厂,沛沛看中它的位置离大栅栏西不远。

      这小旅馆地方破落,一楼好像没有人,二楼还是三楼居然是一个婚姻登记处,顿时觉得这破落地儿有来头。没记错的话房间在四楼,里面一股闷湿沤化的气味,角落一小方白色的暖气管像一个危险的存在,总让人心里不踏实。入住第一晚沛沛做了个梦,梦见许多白天鹅,后来第二次逛国家博物馆时在那看到外国赠与我国领导人的瓷雕白天鹅。

      爱逛琉璃厂的多是大老爷们儿,门店琳琅,除了在顾老师那听过荣宝斋和一得阁,其它就一概的闻所未闻。沛沛一没什么知识文化的乡下土姑娘,孤身一人来到这北上的古文化街,经过各店门口,看着一式古朴的店面,脚步自卑得跨不进去,进去了又很快要出来,多待半分钟都是极限挑战,是自我折磨。

      难过的是,沛沛还去了一处更挑战自己极限的也是大老爷们儿才会哄过去的地方————潘家园古玩市场,此乃全国最大的旧货市场。一大早的沛沛就去挤地铁,出了地铁口,才发现自己置身于脚步匆忙的人潮人海中,虽是逆向而行的少数中的少数,却异然得庞大,庞大得像冲越海岸的一头巨鲨。这种感觉在踏进潘家园那一瞬,就又涌过来一波,差点没将沛沛羞怯死。厚着脸皮进去绕了一圈,假装识货地问了一个红不红绿不绿紫不紫的钧窑花瓶,摊主热情老练,说话不怕滑嘴,沛沛花二十块买下就赶紧走人。这可怪谁呢,顾老师么?是有点想怪他的,想庄重地给他飞一脚。

      大栅栏就谁都逛得,那街的西边好像有一家糕点店,顾客特别多,沛沛凑过去买过一小袋样子好看、看起来又好吃的各式糕点,就着矿泉水啃了好些天才啃完。

      大栅栏东边有些著名的老字号,如同仁堂医馆,及主要是卖布料和做高级定制服装的瑞蚨祥,又及售卖鞋子的内联升、步瀛斋……在影视剧里或是在小说上听过这些名头,可惜走近了也不知其鼎鼎大名在于何,等于是白白遇见然后匆匆别过,过后徒留一片惘然。

      大栅栏西的某个小客栈是沛沛那次在北京游荡的最后住所,要离开的那天早上下过薄雪,很快就化了,退房时前台登记员说的,并翻手机拍的小视频给沛沛看。沛沛二十七岁了也没见过真正的雪,带着这种遗憾和一些别的遗憾,不舍地离开了。阴沉的天空,北京城里冰冷的雨,全都滴落到沛沛打的小黑伞上似的,一步比一步沉重。

      至于吃的,在北京的这十天,除了在大栅栏的一家小超市偶然买到的一瓶姜味苏打水值得回味,就没吃到过好吃的。但不妨碍沛沛觉得北京好。

      如果足够有勇气,她差一点就要见到顾老师的,网络不过是一层纸,经不起现实中人的拳打脚踢。如今谁的心都长硬了,不是那么容易信任谁或者感动谁。

      那次沛沛一个人提着行李在外游荡了超二十天,一回来没多久就去了深圳,深圳是大城市,大城市里的人都说大城市里没什么故事。

      而至今沛沛都还记得那个大城市里她如何遇到第三个她喜欢的人。

      那个人叫何医生,是脑外科的。认识他,皆因某天沛沛蓬头垢面地在工作时发现脑后长了个肿块。

      沛沛对深圳的工作早就没有了激情,更有一天早上坐地铁转公交到了公司附近却又麻木地坐回了起点站才清醒过来。

      实在忍不下去了,沛沛就借口请一天假去看脑后的肿块,到了医院要排队挂号,玻璃窗后面两个阿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她脑后长了个肿瘤!”沛沛解释“是肿块,不是肿瘤,不是严重的……”

      没等她说完,窗口就推出来她的挂号单。要等至下午才到她就诊。

      等待的间歇,沛沛拿出胸前背包里黑塞写的《荒原狼》,边看边忘。好不容易医生上班了,到她的时候,她匆忙地走了两三遍也没找到诊室。只好放慢矫健的脚步,睁大眼睛细细地找,样子大概挺像暗夜里的猫头鹰。

      沛沛过于投入,紧盯着墙上与挂号单上相同的一个数字走进了一个诊室,完全不知排在后面的病人已在诊室里。

      医生面带微笑地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丰沛沛”,她看了他一眼,没发觉他哪里特别。

      医生一边举手示意诊室内的其他人回避,一边说“是这一位!”

      桌子旁边有几张椅子,沛沛坐下,医生并拢着手指的手举来举去,沛沛以为是她坐的位置不对,就抱着胸前的背包躬着身子换来换去,几次后像只委屈的小猫似的望着他轻长地喵了一句“坐这吗?”

      医生也望向她,只低声地说出一个字,门。

      沛沛走出凌波微步去把门关了,回到椅子上坐好,一抬头就看见医生微笑着将“哪里不舒服吗”这句话询问完了的脸。

      沛沛一下子将脑后绑着的长发松开,掠到左前肩,说“我脑后长了一颗粉瘤,可能需要手术。”

      医生:这不需要手术。

      沛沛:可是它自己会痛,一摁就痛,隐隐地也会痛。

      医生:那不一定是粉瘤。

      接着低垂眼皮思考,这一小瞬间让原本木讷的沛沛捕捉到,随即眼睛星星飞迸,语气神态变得轻浮又矫情。

      “不一定?为什么?不是粉瘤那是什么?”

      “我亲戚说就是粉瘤。”

      医生:我看一下。

      沛沛:你轻一点喔,上次(那个医生摸我的头)痛得要命!

      想了一下又故意补充说,“本来想在去年十一的时候去做手术,可是时间太短了。”

      说着,手指在病患处触碰了一下,随即便陷入了一阵悲伤中。

      医生背着手从沛沛身后走到她身前右侧,始终隔着距离,他正经地问:你自己摸和我摸痛不痛?

      沛沛迅速从悲伤里回过神,气沉丹田、掷地有声地回:不痛。

      清醒而严肃的他终于露出马脚,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咦?!”

      接着他继续问:刚开始时不痛?

      沛沛:不痛。

      他:后来变大了?

      沛沛:变大了。

      沛沛马上低头慌张改口:我,我不清楚。

      前面他之所以想笑,很可能是因为根本就没有摸沛沛的头,光看病患处就知道肿块大小。再说,长发女病人的头那么多油脂分泌,他是有年资的医生,不用摸就知道了。要不,就是他动作太轻柔。

      医生诚恳得犹如一只乖巧的猫咪温柔地问:你确定要手术吗?

      沛沛没有抬头,光听他那声音就忍不住偷笑了。

      医生迅速坐回电脑前敲病历。

      想起有一回公司开会,老板在说话,老板娘肥壮的堂妹在旁边发笑,被老板娘当场骂哭了,说她脑子有毛病才在那笑。

      沛沛这下也真是脑子有毛病,她不当笑的。

      她把头侧过医生身边,看他敲病历,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她不过是想靠他近一点。

      就诊时间很短暂,出门时迎面看见先前被示意出去的那些人带着微笑,沛沛感觉自己被净化过一样,又如沐浴过春风一样,也带着微笑地对那些人说“你们可以进去了!”

      回出租房的路上,沛沛看了看病历本,她喜欢上面那种陈述的口吻,字里行间,透露出医生师承很好的样子,有几分民国时期的风骨。

      稳稳粘在大开本病历上的病历单可见背面浆糊涂得十分工整,病历右下角的签名,字儿十分小。

      短短几分钟就诊时间能了解什么?沛沛凭自己的猜测,迷恋了他好久好久。

      就让他在她心里吧。她可没有走到他面前去直接打扰他的勇气。

      约三年后,沛沛才猜到他的微信号,试着加了两次都没有通过。第一次她简短地介绍了自己的工作和意图,第二次没有写任何字,第三次她为自己这几年的单恋而抱不平,于是就通过了。

      添加到微信,各打了个招呼就没有聊下去。过了几个月,沛沛才找他聊。后面又找了几次,每次都是沛沛主动找,每次都是相隔几个月,每次都是她说一大堆。

      他们之间的聊天规规矩矩,他可能不知道,即使如此规矩,也能让沛沛心生涟漪。即使她的生活越过越落魄,即使她再也不敢打扰他,他还在她心里。

      他问过沛沛“你就没想过我是渣男?”

      向来自卑的沛沛很有把握地回他:看着像么?

      他长了一副已有家室,一般人不敢去掺和,但身边又不断有玫瑰色的她们靠近的样子。

      不管情感上他是不是渣,能干得了医生,尤其是脑外科医生的,能差到哪里去呢?沛沛由衷地祝福他,希望他安好。

      知道他有儿有女有工作,吃穿不愁,她也感到欣慰。她不了解他多少,然而就是认为他值得女性的忠诚以及更长久的爱恋。

      她没法与他并肩站在他身边,所以希望他能属于更好的人,而且两两不相离弃。

      也幻想过在他累的时候,摸摸他的头,捧着他的脸,油柔而又用力地亲吻他的双唇。然而,终究只能是幻想,似雷电交加之夜的一场春梦,醒后无尽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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