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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不太真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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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交辞职申请的第三天,直属领导把沛沛叫到办公室,他表面劝说了两句,实际没什么诚意,末了说,“董事长正巧也在,他知道你要辞职的事,想和你谈谈。不会耽误你太久,快过去吧!”
沛沛有些紧张,董事长找我干什么呀?我一个小职员在这四年多都没见过他几次。
到了董事长办公室门口,沛沛深吸一口气,然后轻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一个坚定而又铿锵响亮的声音——请进!
一个头发灰白,精神、气质明显有别于普通人的董事长映入眼帘,一派好像世上没什么事能难倒他这类人似的气象。
沛沛勉强自己面露微笑,董事长对她点头,指着他对面的一个座位,温和有礼地说“坐!”
“叫你过来,可能你也会很惊讶,我们没见过几面,但我记得你,对你印象特别深刻。”
沛沛心里慌乱,急急地接过话:“我就一大众长相,一默默无闻的普通员工,难为董事长记得我。“
董事长微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过来人绵长的故事似的继续温和地说:“小丰啊,没记错的话,你刚进来时在生产部做文员,那时候你经常加班,我与各部门领导开会出来很晚了,还见到你在工位上,不知是任务太多还是工作没上手给难住了。你不像其他员工,每次见到都不打招呼,就连同乘一座电梯你也只是微笑着点个头。“
董事长看出沛沛的尴尬和拘谨,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故意不再揭短,语气比先前开朗几度,说,“来,试试这茶,太平猴魁。“
沛沛没听过这名字,尝了一口,香、鲜、醇、回味甘甜,以前喝过的铁观音、毛尖、龙井、单枞、大红袍,都没有这样的味道。
说到茶,沛沛想起顾老师,他常喝的是大红袍,又听他提过六安瓜片,沛沛没喝过,就自己对茶叶仅有的一点儿知识与董事长聊了起来。
董事长略惊讶,“没想到你对茶叶了解不少。“
“没有啦,了解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因为很多茶自己根本没有机会亲自尝试,有些还是网上搜索才了解一二,比如六安瓜片,我觉着这名字有意思,惦记了好多年,也没喝上。“沛沛自笑到,“所以,我常喝果汁和汽水!”
“哈哈,小丰果然还是年轻啊,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就很少喝果汁和汽水,“董事长也笑到。
“你们是文雅人士,成功人士,不喝也不奇怪,我就喜欢点甜的。“气氛轻松了,沛沛说话不经大脑,没分寸地说开了去,“酸甜苦辣,是人生中平常的滋味,其中的甜和苦,又是最复杂的。”
董事长不想扯太远,说,“喝茶吧,小丰,茶里没那么多酸甜苦辣。”
沛沛并不识趣,自顾自地说:“苦丁茶就是又苦又甜。”
董事长抬眼望了一望这个娃娃儿身中年人脸的沛沛,只见她一头干练的短发,额高广,耳垂厚大,一双天真的眼睛望着他,没有涂脂施粉的脸实有几分坚毅。但气质不好归类,是有些浑浊的,既不是文艺中青年,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又不是职场精英。他用了毕生的识人功力也没能将沛沛归类,于是低垂下眼睛,嗔怪地说“你这孩子!”
“好了,我们说回正事,叫你过来,是想挽留你一下,你不是中级会计师了嘛,我们公司也需要人才,如果你累了,我们可以让你休个长假,。如果是厌倦了现在的岗位,我们可以给你调到别的岗。只不过,以我个人之见,你还是在原岗深耕才是长远之计。如果决心离职,不知你找到下一家没有?衔接时间过长,怕对你交的社保有影响,这我不啰嗦了。其他人留你,你可能觉得他们客套,甚至虚伪,我留你,倒是真的。至于怎么决定,关键还是看你自己。”
沛沛受宠若惊,她为感受到这老人家的诚意而特此郑重地说:“感谢董事长为我这一不起眼的小职员作打算。离职的事,我再考虑考虑。就不打扰你了!“
这时,董事长手机响,是他儿子打来的。沛沛不便打扰,眼神示意一下就出去了。
“爸,你再不支援我,我就要饿死了。“董事长手机那头的儿子抱怨到。
董事长切换至严厉的语气:“还没饿死?饿死你是活该!“
董事长儿子:“爸,我错了,我再也不执拗地不听你说了,这些年在外面找工作不容易,频繁被迫地离职,不是我不满意人家,就是人家不满意我,要么就是各种不得已的因素。周转来周转去,我心酸。你看看家里公司里有什么职位需要人考虑一下,安排一下我,好不好?”
董事长冷冷地反问:“翅膀不硬了么?”
“别这么说,爸,我骨子软,我知错了,在外面,我尝到人间艰辛了!还是有你安排的人生要好过一些。“
沛沛一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也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当中。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回到租来的小房间,她才有时间思考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在这公司四年多,存了不到二十万,待业期间欠父亲五万,欠大姐垫付的大学学费十万八万。他们没有强迫她还钱,她虽不是个会挣钱的人,但自始自终都没想过要欠他们一分一毫。与其说这是她的骨气,不如说是堵气。她有时候挺讨厌他们以为给了钱她,她就得没有个性,没有人身自由。
想到还有这身债,沛沛叹了口气,决定留下来继续卖力。
第二天一到公司,就感到有一股外面的风炫了进来。那是陌生人的气息。在这公司四年多,一旦有什么外人进来,沛沛都特别敏感,也许这是长期单身的中青年女性所特有的异能。到这个岁数还单身,多少有点像一种能接应天地灵性的动物,沛沛自己也说不清楚。
听同事说才知道,果然有新人来了,是董事长的儿子,四十,未婚,名叫傅君严。大家都打趣说沛沛的机会来了。沛沛说:“人家怎么也是董事长的儿子,从小养尊处优,我一外地农村来的半老徐娘,凭什么让人家屈尊看上?“
与公司来的新人碰了多次面后,都没什么好印象,先是他要报销一些出差的费用,票据丢三落四,答应待会儿补上,却总要人催他才记起,说确实没找着,问得走什么程序。经多次提醒,他仍旧没改。
不过报销这些工作都是小助理干的,真正让沛沛反感的是有一次从女洗手间出来洗手时,听到男洗手间传来响亮的口哨声和小便声。她快速地搓洗挤了洗手液的双手,想要跑,要不然那个人出来,场面就尴尬了。她一个未婚的老姑娘就有这怪病,实在听不得那便池里传来的哆哆哆的声音。没想自己还是慢了一步,男洗手间出来的正是董事长儿子,他不以为然地跟沛沛打招呼,沛沛把头低了一下,皱了一下眉头,说:“傅君严先生真是不拘小节!“然后就闪了。
网上看到别人说,有修养的男士会在上洗手间时,往便池里放张卫生纸,或者故意开大水龙头。而这董事长儿子,不知是哪里来的,野惯了。
傅君严被沛沛嫌弃,但他并不知情。有一次在沛沛办公室外面与另一男同事大声聊天,他女朋友打电话过来查岗,对方好像是一个老师,他一副没吃过人间苦的语势,开头就来一句:“What’s up ?”然后当着公司众员工的面与他女朋友无忌惮地谈情说爱。说得手机那头连连笑得花枝乱颤的姑娘宛然就在这办公区里。花花公子的撩功果然不一般呐。
众同事能忍,沛沛这一古怪单身老姑娘不能忍,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到门口的傅君严旁边,讽刺地说:“谈起情说起爱也这么不拘小节!”
向来神经大条的傅君严这下听懂了她话里有话,挂掉电话,疑惑又有几分怒气地看着这个怪女人。
沛沛在这算老员工了,远非过去初来乍到被男司机揩油只会独自跑开独自哭泣的那个大姑娘。但她也说不上自己现在为什么变得这么古怪,说不定在别的人口中,她不只是古怪,简直是近于变态,灭绝师太一类。
几年前,沛沛找工作失意时在网上遇见的那个男生还与她保持着联系,偶尔交换一下各自的现状,却并没有见过面。对方说过要考什么证书,然后到广州找工作,这些都实现了。他和沛沛一样,经历了不少坎坷。
沛沛快四十了,一直没想过结婚的事,就连一次正式的恋爱都没有。以前看张爱玲的一篇小说,里面的一个有才情的姑娘死了,身上脸上盖着布,有几分碜人。这姑娘对小说里的女主角提到过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三姐妹,同时爱上一个男人,有一个姐妹患了重病,在临死前大胆地亲近了那个男人,而别的人都不知道是那个重病的妹妹干的。小说和小说里的故事,长期未阅读和写作的沛沛已记不清楚了。无论多富贵,多有才情,死时都是碜人的。何况临死之人都敢大胆地向这该死的命运要一次爱情,她为什么不呢,其实心底挺想找个人体验一下恋爱的甜蜜,拓宽一下有限生命的维度。
于是在下班后,沛沛打开很久没用的APP,找到那个曾同样失意的网友,没想到对方即时回复,两人就又聊了起来,并约周末一起见面。地点在双望路的一泓咖啡厅。
到了周末,沛沛没有打扮,戴了口罩,戴了太阳眼镜,口红也没涂的就出门了。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沛沛叫了一杯果汁,看起了包里带的电纸书。
上午十一点半,网友还没出现,沛沛跟服务员说了声先不要收拾桌子,就去了洗手间。回来仍不见网友,取而代之的是风尘仆仆的傅君严卷进她的视野。沛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逮住四处张望的傅君严,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傅君严并不记仇,他本色回答:“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啊?”
“那你朋友坐哪?”沛沛正经地问他。
他看了看手机,“27A……27……咦!哦?我去!不正是你这里?“
“你就是沈知然?白瞎我好多幻想,你一点也没有那种,惊世骇俗的美丽。”
没等傅君严说下去,沛沛就不客气地推了他一下。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可以当个兄弟了!”傅君严没好气地边说着边走过来坐下。
“好好好,你爱怎样就怎么样。我不跟你客气,反正认识这么久,用不着伪装。”沛沛望着这个头发升半天高的中年未婚男人,忍不住露出一分笑,打趣他,“兄台今日不失魂落魄了,是过上了好日子了,也不早跟我分享一下近况,害我还以为你还在哪个工地餐风饮露。”
傅君严抿了一下嘴,也露着几分笑打趣回去:“难得丰小姐雅兴,约我出来见面,要不然我也还以为你是一幽怨凄艾的深闺中的女子。没想到,一见,不同凡响呐!“
“什么不同凡响?“沛沛转念就不害臊地想到之前洗手间的声音。
“就是你现在这副说话的声音,不同凡响,太大了,这里那么安静,你小声点不好吗?“
“好,我小声。在网上跟你交流分享了那么多,都是喂猪去了么?”沛沛心里急速地划过一丝悲伤。
这么多年来,她并没有几个朋友能说说心里话,包括二姐和何医生,也不是她可以打扰的首选人士。她在网上与傅君严聊的都是真心话,奈何,他见到她真人,先前有过的体恤就都烟消云散了。
傅君严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异样,先是一愣,然后温柔地望着她说:“那你觉得呢?我有没有?”
“干嘛这样望着我说话?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沛沛介意他突然的温柔。
“我有对你这样说过吗?你自己瞎猜的。我说过那些的话,那些脆弱的我,也都是真的。我没有没把你的话喂猪,你也不要不把我的话不当回事。“傅君严说这话的时候,沛沛才觉得这是她先前交心过的那个他,现在竟离她这么的近,不免得脸颊泛红,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