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大姑娘》沈知然

21、谁不生而平凡

　　自从见过何医生之后，沛沛就专心投入工作中，不像过去年轻时，一点小事就要死要活的承受不了。由于工作表现出色，沛沛得到领导赏识，从生产部调到了财务部。沛沛也在一年间考取了初级会计师证书。没想到大学时讨厌的会计，如今竟成为了混口饭吃的技能。而自己一直喜欢的文学，指望它来安身立命，恐怕仍是遥遥无期。
　　有了证，沛沛才正式成为一名会计，跟着公司里的老会计学习。老会计中有一个三十出头未婚的苏小姐，戴眼镜，满脸暗褐夹暗红的痘疤，过去沛沛在生产部做文员找她对接工作时，苏小姐常给她使绊子，不是这有问题，就是那有问题。她们部门新来的小助理看见苏小姐对待沛沛这么恶劣，也跟着有样学样处处刁难沛沛。
　　说也奇怪，有一次沛沛因为不得已当众虚心向苏小姐请教问题，苏小姐一改往日火暴的语气，温和地回复沛沛。此后，苏小姐和她们组的小助理就对沛沛收起了敌意，甚至特意为她开方便之门。前后对比差异悬殊，大抵是因为谁都有虚荣心谁都希望被需要吧。
　　调到财务部一个月后的周五，部门提前完成了季度回款任务，领导早说过要庆祝一下，所有人都得到场。当天还没下班就在微信群里安排车辆接送员工到四福路的喜来饭店。沛沛与小助理和另一男同事徐先生被安排到同一辆车，车是公司的，司机也是公司的，男同事与司机坐前排，一路上他们不停与小助理聊天。
　　天下起了微微的雨，打在车窗变成一条银线，一条一条叠打过来，直至把整个城市的灯红酒绿框定在身边这一方模糊了的小车窗。
　　到达饭店，他们一起上了五楼包间，整个部门包括开车来的司机一共十个人，闹哄哄的仿佛有几十上百人。后面迟来的一个女领导，能说会道，她自愿给在座的每一位敬酒，每敬一位，她都能热情洋溢地说出一大串与被敬者相当贴合的祝语。
　　沛沛不习惯这种场合，无奈没有将之拒之千里的魄力，跟着陪了好一会儿笑，喝了几口白酒和好几口红酒，身体的热都烘上头来，昏昏的。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徐先生这会儿显然喝上头了，变得轻浮起来，右手端着红酒，扭起一边的屁股，虚飘着眼神，伸着一个手指，像个出卖色/相的失/足妇女一样邀人来跟他斗酒。其他人也吵着嚷着，或两两间窃窃私语。最会活跃气氛的那个女领导见到沛沛这么安静，就起哄让她给另一男领导敬酒和点烟。沛沛虽然三十好几一大个人，但半点儿也不懂得委婉拒绝，一时心里不舒服，很矛盾，一边是工作，一边的节操，后来转念一想，妥协了，她一大姑娘起身强颜欢笑地去给那男领导敬酒，点烟。女领导在继续在一边起哄，说，小心别烧着了哈！旁人大笑。女领导问男领导什么感觉。男领导面露微笑而不语，吸了一口，喷出一脸的烟，挡住了他那满足而猥琐的神情。沛沛坐回座位，旁边的小助理不敢和她搭话，转而与另一侧的人说了好多。半小时后，女领导说家里老公和小孩都在找她了，要回去，临走了意味深长地扔下一句“都别玩得太过哈，明天要加班的加班，不加班的好好休息！”
　　沛沛讨厌这女领导，却又羡慕她的来去自如。
　　没一会儿，徐先生和司机俩人说着胡话在那吵，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他俩说着吵着，就到了沛沛身边，沛沛冷不防的被司机强亲了一嘴！待她回过神来，把呆板的脸转过来，又被司机朝胸/部重重地揩了一下油！沛沛愤怒地站起来，用力推他，问他想干什么?旁边的小助理吓得站了起来，其他原先坐着的都站了起来，司机还恬不知耻地想再摸一把小助理，瞬间清醒了的徐先生一把拉过小助理将她保护得死死的，眼睛瞪着司机的同时用力地继续推他。司机凶了，说，“我也要点烟！不行啊？”事后才知这司机是小混混出身的，有过案底。
　　沛沛没有人保护。她哭着离开了饭店，本来想打车的，怕他们追出来拦，就只好胡乱地往十字路口的一个方向跑，跑了一段路，看见共享电动车，她就边骑边忍不住哭。心想，我好歹一个姑娘家，你们却这么过分的欺负我！难道在这个时代保持姑娘身也是一种错误？越想越委屈。眼泪稀里哗啦。
　　骑到了不知是哪里的一个公园边，沛沛停下来，找个位置站着给何医生发微信，她不提刚才发生的事，只说想见他，就今晚，不方便的话，明天也可以！何医生追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沛沛没有说，眼泪鼻涕再次止不住。
　　当晚，沛沛连夜去了她与何医生见面的春熹路半月咖啡馆附近住宿。第二天，咖啡馆开门没多久，沛沛就去那等何医生，点一杯果汁，坐了两小时，他才出现。沛沛并没有提昨晚的事，她说“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每次见你我都好开心，会开心上好一阵子的那种开心”。转而聊起了别的话题。这回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拘谨，一个人说了好多，出于害怕他又被电话叫走，于是她抓紧时机问，你能陪我在附近走走吗？
　　何医生知道她有心事，但没有追问。
　　春熹路两边的红木棉正在怒放，跌落到地上的大朵大朵的红，路人好像都舍不得践踏半分。这大朵大朵的红，黛玉看见了都要捡起来的。
　　到了一处人少的开阔的地方，沛沛停了下来，她望着何医生，神秘地示意他：你低下身来，我有句话要和你说。
　　何医生愣了一愣，低下身来，沛沛一下子将他紧紧抱住，不争气的眼泪刹那间就上来了，她带着哭声，说，“我想你拉拉我的手，拥抱一下我，摸摸我的头……“没等她说完，何医生就摘下口罩，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对着她额头亲了一下。沛沛也摘下口罩，低下了头，又抬起头，踮起脚，迅速地对着何医生的唇吻了过去，没想到对方会给予回应。
　　“对不起，我让你做了不道德的事了。不过谢谢你……“沛沛想诚心认错，但又忍不住欣悦。
　　“你以为我会这样放手吗？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你过去把我想得太完美。“
　　何医生补充到，“也可能错的是我。“
　　“就这样吧，我们不能再进一步了，就当你是友情献身让我体会了一下恋爱的感觉。“
　　“为什么不是你友情献身呢？“何医生一本正经的抢着说，“不是说男女平等么？平时看你还挺女/拳的。”
　　“你得了你，小心变油腻大叔！”沛沛平静地吓唬他。因为根本吓唬不到，所以只好平静。
　　“嗯，回去吧，别多想了，我有家庭，你也会遇到好的爱人。咦，这样说，挺有渣男语录那味……”
　　“哈哈，你别得意。我没有就此要缠着你要你负责的意思，我能自主选择，就能自主承担后果。况且，我真的喜欢你，我愿看着你好，看你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样子，破坏你的家庭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你还年轻。有事情是可以找我聊聊的，说不定我可以帮上占忙，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撑着。你一姑娘家漂泊在外不容易。”
　　“你也不容易呀。你这身份，你这地位！你保护好你自己吧！”沛沛是真的担心他。
　　“好吧，各自保重！”何医生说着就伸过手来握着沛沛的手。
　　再见了，再见！
　　别过何医生，沛沛就回了东莞。
　　沛沛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傍晚的街道，那里的温热，好像红木棉树下何医生的拥抱。她不想那么快回宿舍就找了个面馆坐下，回想昨晚到今天的事，像大梦一场。伤痛会唤醒伤痛，爱会唤醒爱，唤醒爱的更多触觉，伸展着，像深海水母。
　　周一，沛沛照常去上班。听说那个司机因为有靠山，还在原职待着。两天没见的徐先生和小助理正式好上了。一直单身的苏小姐也突然传出婚讯，婚礼于下个月初举行。至于沛沛的事，自然传到了其他部门那里，当着面不敢说，背地里都拿她当谈资。
　　为了工作，为了这几千块工资，沛沛硬是把这委屈忍下。她想到自己的一个表姐，二十来岁与别人合伙开了一个酒楼，谈生意应酬时被一个恶心的老板揩了油她也没有翻脸。许多小混混出身的男孩子在她那吃了饭没钱给记账，她也不去追。多年过去，那些小混混都长大，见到她还是“四姐”，“四姐”的称呼她。沛沛也想做一个这样能屈能伸的女中豪杰。
　　沛沛用两年时间备考中级会计，没怎么写作，书也没怎么看。但她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因贫困而迷茫和焦虑。在这家公司工作的第四年，沛沛终于拿下了中级会计师职称。虽然已年近四十，但头发没变秃就是保住了青春。
　　备考的这三年间，沛沛没再与何医生见面，倒在微信上闲聊过几次，内容无伤大雅，更不至于伤风败俗。某报社的公众号里有篇文章，里面说过一句沛沛一直记得，即“小户人家的女儿，连做梦都规规矩矩”。何不是呢，何况与有家室的男人聊天，怎能不规矩。
　　查到考试结果的第二天，沛沛就提交了离职申请，接下来要飘向哪里，自己也无从晓得。一个年近四十的单身女人，无儿无女，无车无房，甚至连正式的恋爱也没有，怎么看就怎么缺了点儿什么似的，仍有几分可怜。如果是男人，年近四十，还正是一生中的大好年华。而女人的青春，为何如此短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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