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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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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泽出院后就被带到了舅舅家中,这里偏郊区,只有一所墙面泛黄的精神诊所,大部分油漆已经脱落了,红色的木门掩着,从里透出一道黄色的灯光。
童泽的舅舅是被市中心医院提醒,才赶忙带着童泽来诊所。
终归只是一个老诊所,一进去就是一片嘈杂的声音。
挂号,问诊。
问诊医生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和淮池不一样,这个医生直接进入正题。
“有什么状况啊?”医生问。
童泽沉默不语,安静十秒后,舅舅替他说:“这孩子遭到了家暴,哎我也不知道这事儿,平时见他们母子俩回来都是好好的,我还以为他只是内向不爱说话。”
“持续多久了?”
“他从小不爱说话,这个我也不清楚。”舅舅说道。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要不先住个院观察一下吧,这孩子什么也不说我们也没办法进行下一步治疗。”
一直沉默的童泽终于有了反应:“我不住院,我没病!”
他的反抗一点用都没有,最终手脚被绑在了病床上,动弹不得。
“哥,你去帮我开个家长会吧,爸妈去国外了,听说那边有专家专门研究妈妈那种病的。”淮雨熙眼巴巴看着淮池,恳求道。
坐在教室里的淮池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快被淮雨熙那丫头摇昏了,他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学校,回忆那段苦逼高考前的拼命时光。
淮雨熙的座位在最后一排,两张桌子并排,但是隔壁的桌子却没有人,只摞了一堆书。
“好,各位家长们,大家下午好啊!”班主任一拍手掌,介绍道,“我是咱们高一二班的班主任,我姓高,那我们今天的家长会正式开始。”
“新学期刚开学呢,我要先说一件事,就是我们学校现在要做一个父母和孩子互动的活动,活动时间定在这周六,希望家长和孩子可以腾出时间一起参加。”
“……”
淮池注意力没有在高老师身上,除了老师说的活动,后面又说了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了。
哦不,还记得老师表扬了淮雨熙月考荣获全校第一名。
开完家长会,大部分家长围着班主任询问自己孩子在学校的情况,淮池除外。
“哥,太不够意思了吧,起码过去听听老师怎么表扬我的啊!”淮雨熙撇嘴说。
淮池在淮雨熙额头弹了一下:“你自己怎么得第一的心里没数吗,万年老二。”
童泽没来上学了。
“我听说童泽休学了,不会再来了,”淮雨熙叹了口气,“我的初恋就这么结束了。”
淮池说:“还没恋呢,不算结束。”
“哥,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欠打啊?”
“有吧。”
精神院里,童泽坐在后花园的长木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和他一样常住这里的人。
每个人好像都不太一样,有些人看起来很开心,跟正常人没区别,甚至还有人谈起了恋爱,小情侣坐在和他一样的木椅上卿卿我我。
“这里有人坐吗?”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走过来,犹豫了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对眼神呆滞的童泽说。
童泽摇摇头,朝旁边靠了靠,给这个男生留了很大的空位。
男生顺着童泽的视线,看着那些闲聊甚欢的人,对童泽说:“你为什么来这里了?”
童泽说:“被误诊了。”
“误诊?”男生震惊地看着童泽。
网上总是喜欢出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如果被误关进精神病院,要怎么证明自己不是病人。
答案他不记得了,也不觉得真的有人会被误诊。
“我没病,可是所有人都说我有病。”
童泽垂下眼睑,叹了口气。
“那是挺惨的,”男生点点头,“对了,我叫程炜亦,根据医生的判断应该是双向情感障碍,不过我快好了,就可以出院了。”
童泽眼睛猛的睁开,转过头看着程炜亦,问道:“你知道怎么样算一个正常人吗?”
程炜亦被他突如其来地热情吓了一跳,向后靠在扶手上:“你是想装正常人?”
“嗯,这里的医生除了每天给我吃药给我洗脑,根本没有什么用,那些只对真的病人有用。”
程炜亦笑着说:“想证明你没病很简单啊,和他们正常打招呼,每次做检测的时候往最好的方向答,你一定是太老实了。”
童泽每次检测都是实话实说,再各种检查后依然可以得出重度焦虑的结果,即使他看起来很正常。
因此每次他的问诊医生在考虑要不要出院时,检测结果都会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继续住院吧,医院比较安全。
童泽刚到医院住院那会儿几乎每天都是手脚被绑的状态,初期不配合检查,还被医生们初步判断为狂躁症。
洗脑也不是完全没用,起码在护士姐姐的软硬兼施的情况下,童泽受不了她的唠叨,选择了配合治疗。
整整两年都是这样过下去的。
如程炜亦所言,在第二次测试的时候,他的所有答案得出的结论变成了轻度焦虑。
“那意思是小泽可以出院了吗?”童泽的舅舅激动地抱起了童泽,恨不得把童泽压到喘不过气来了。
两年来,舅舅也挺不容易,除了政府的补贴,就是自己掏腰包,一边供自己家的孩子上学,另一边还得交童泽的住院费和问诊费以及药费,舅母也可怜童泽这孩子,即使不是亲生的,也视如己出,加班加点地挣钱,人都看着老了不少。
“可以出院了,多带着他出去走走,慢慢学会融入人群。”医生将童泽的用药方法交给舅舅,“按照这上面的吃,每顿按时给他,别让他自己拿着。”
舅舅本想问原因,转念想想确实不能让他自己拿着,都敢对自己下手的,万一哪天想不开把药全吃了。
把童泽带回家后,舅母阴着脸坐在沙发上,失了魂一样,手里还拿着已经黑屏了的手机。
“怎么了?”舅舅问道。
舅母仿佛才发现他们回来了,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突然有了可以依赖的感觉,猛的哭了起来。
舅舅赶紧过去抱住舅母,只听舅母哭着说:“找到沈卿了……已经,已经”
见状,舅舅应该猜到了,但他强迫自己不要往那方面想,问道:“已经怎么了?”
“死了?”童泽平静的语气让两人同时看向了他。
童泽从来不恨他的父母,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恨他们。
因为他对他们早已经不抱任何感情了。
舅母点点头。
“无论怎么样,小泽,回去一趟吧,医院那边要你签字。”
“我怎么联系那边医院?”他依然没有手机。
舅舅和舅母面面相觑,他们早就没钱了,所有钱都给童泽看病了,身上那点钱总是一顿一顿的省下来的,还得每周给儿子生活费。
“把我送到医院吧。”童泽说着,一个人回了房间。
房间隔音不好,他躺在床上,听着舅舅和舅母的对话。
“要不咱现在去把车卖了吧?”舅舅说道。
舅母压着声音哭得更厉害了,颤抖着声音说道:“我们已经尽力了,你把车卖了去上班怎么办,你上班地方那么远啊!”
“坐地铁公交啊,孩子现在孤苦伶仃的,你说这回去什么都不带,万一迷路了怎么办,我还得上班,不能留在那照顾他啊。”
“我们……”
舅母话还没说完,童泽推开门说道:“不用麻烦,明天把我送到医院就行了,舅舅舅妈不用担心我。”
“这……”
童泽已经进去关上了门。
从D市到A市说远也不是很远,开车四个小时就到了,恰巧碰上下雪天,高速上堵了一个小时。
到达A市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童泽的舅舅把童泽送到医院门口,叮嘱了几句开车走了。
童泽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看见那个被谁泡的发白腐烂的尸体时,一阵恶心过后,一滴一滴的泪水划过脸颊,落在手背上。
这是童泽第一次面对死亡,近距离的面对,原来有一亲人去世是这种感觉,心里被掏空,总感觉少了什么。
这个人就这么离开了,毫无征兆地当着面消失。
“是沈卿的家属吧?”医生将摆布重新盖着沈卿头上。
童泽点点头。
“我们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是两个月前,她的身上有多处致命伤,警方那边初步判断是被害。”
“谁干的?”童泽望着医生,眼眶已经胀红了,他现在巴不得冲到监狱去,把那个男人杀了。
“这个需要找警方,我们这边只能替你火化尸体。”
“火化了吧。”
童泽签了字,连忙赶到警察局。
“这件事我们调查过了,是死者的丈夫童氏所为,经过警方这边的调查,童氏两个月前出狱,跟沈氏死亡时间完全吻合。”
“不是判三年吗,这次两年,凭什么把他放出来?”童泽握拳捶向桌子,恨不得把桌子捶散架。
“童氏在监狱表现很好,没有想到……”警察摇摇头叹了口气。
“抓住他了吗?”
“抓住了,在监狱里。”
“那就好,判几年?”
“无期。”
“好。”
童泽出了警察局,不知道现在应该去哪,五点,天已经暗了不少,他不想回以前的房子,那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回忆。
童泽看着漫天大雪纷飞,不知不觉走到了精神卫生中心。
在门口站了很久,也不是有什么留恋的,毕竟谁会去怀念自己被带进精神病院呢,但就是有走进去的冲动。
去拜访他吧,童泽想。
“请问一下,淮池医生在吗?”童泽对服务站台的护士问道。
“在的,三楼左拐专诊二室就是。”护士指了指不远处的电梯,“从这里上去。”
童泽按照护士指的方向找到了专诊二室,记忆中好像是这里没错,难得自己还记得淮池的名字,不然可真就找不到了。
“咚咚咚”。
“进。”
童泽打开门,走进问诊室里,本想以微笑面对久违的人,但自己终究还是笑不起来。
淮池没把自己认出来,他戴着一副金框眼镜,如果不是知道这是淮池,应该自己也认不出来了吧。
“名字。”淮池看着童泽问道。
童泽回答:“童泽。”
淮池愣了愣,莞尔一笑道:“长个儿了,五官也张开了,还真没认出来。”
童泽看着淮池,取下镜框后,黑眼圈看得尤其清楚,头发也齐肩了,被淮池胡乱扎起来,后脑勺一根小尾巴向后翘着。得是有多忙,才能连自己都懒得打理。
“你也变了。”童泽说。
“我怎么变了?”淮池问。
变憔悴了,变更成熟了,还是应该变陌生了。
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这次应该是问诊的,童泽站起来:“那我先走了。”
淮池也站了起来,对童泽说:“要不在小房间玩会儿,我快下班了,一起吃个饭。”
童泽点点头,走进了小房间里。
小房间半点不隔音,外面问诊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但是,淮池问诊的方式和在舅舅那边医生的方式大体上还是一样的。
跟自己被迫来这边时的方式完全不同,那时候的淮池更细心,更温柔一点,让他有一种想亲近的感觉。
童泽不知不觉躺在那张床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安静。
他揉了揉眼睛,撑了起来,坐在床边轻声喊道:“淮池,淮池!”
回应他的是突然亮起来的灯。
然后才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淮池走进来打了个哈欠:“你也醒了。”
童泽点点头,问道:“几点了。”
淮池看了一眼手表:“十点了,来得及吃顿夜宵。”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这种冷得可以雕一座城堡冰雕的笑话,谁能想到从二十八岁的心理医生口中说出。
“走吧,吃夜宵。”童泽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