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长生路远，红尘热闹 ...
-
“辰姐姐，起来了！”
一大清早的，周子辰就被叶芊喊醒了，还有点迷糊。虽说修行入门，身体对睡眠的需求已经降低许多，但他还是习惯踏踏实实地躺在床上，甚至想睡懒觉。许是没有及时回应，他听见叶芊又在门外喊。
“昨晚说好了的！赶紧的，我们去找姬大哥！”
“知道了大小姐。”他高声应了一句，动作迅速地穿衣洗漱。开门时他有些无奈地对叶芊道：“有必要这么早嘛。我的大小姐诶，你瞅瞅这天，太阳刚起床呢。”
看日头此时约摸卯正才过。
“谁让你昨日不跟我出门踩点。今天一日哪逛得完呐。”见人出来，叶芊直接上手拽着就走。
“这不是该巩固下境界……”周子辰突然想起件很严肃的事，“芊儿，咱打个商量，在外头你就别喊我那绰号了呗。喊我哥行不？再不济直接喊大名也成，或者我的字你也知道的。”
“晓得了，辰姐姐。”叶芊十分爽快地应下。
“……”总觉得你在敷衍我。周子辰无语。
“爹，我们出门了。早饭也去街上吃。”叶芊脚下不停地冲着她爹的院子喊了一声，拉着周子辰往外跑。那个被她唤作“小甲哥”的护卫已晋升金丹，仍旧安静地跟在叶大小姐身后。
农忙的时节还未过，加上今日中秋，街上早热闹起来了。
三人径直往客栈寻人，却半路就被一把折扇拦下了。
姬如晦坐在路边的方桌前，一手合扇收回别在腰间，另一手正端着碗豆浆轻轻吹着。端的是一副优雅矜贵。
“姬大哥早。”叶芊欢快地问候，转头点吃的，“老板，要三碗豆浆，两碗咸的，一碗甜的，再要两屉鲜虾小笼。”
周子辰入座时顺口道一句：“姬大哥你也起得好早。”
姬如晦咽下一口豆浆，慢悠悠道：“因为，我不想被人堵在门口喊‘该起了’。”
周子辰扑在桌上：“……姬大哥你变了，越来越会损人了。”
“豆浆上嘞。小伢儿仔细手要烫噶。”周子辰默默地端正坐好。“嘞，噶是你们格小笼。”
“哈哈。”叶芊笑他，“但是小辰哥你怼起来很有意思啊。”
周子辰低头去给豆浆呼呼凉。‘真喊哥了还怪不习惯的。啧，欠的。’
姬如晦秉承着凑热闹添把火的“美德”，搁下碗调侃道：“小辰，哥？”那个被着重强调的字眼扎在周子辰心口，他“怒了”：“都吃不吃了还！再闹我我……”
叶芊眨眨眼：“怎样？”
姬如晦摇摇头继续喝豆浆。
小甲哥永远面无表情。
“……”周子辰认输，“各位行行好，咱吃饭吧啊。”终于被放过，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清晨的太阳较温和，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老板，要四碗猫耳朵。”
“得。”
“藤椅子好修——”巷口远远传来一声吆喝，是手艺人在四下拉活儿了。另一侧巷子应和一声：“棕绷要要修——”
“箍桶嘞——”
不知何处又遥遥响起：“磨剪子嘞，戗菜刀——”
“修伞——”
“姆妈！今日中秋上啥学堂！”小孩大叫着跑过。
一位大娘挥着笤帚在后边“追杀”，一口官话相当标准：“小兔崽子！中午才下学，当老娘不知道啊！敢逃学、还撒谎。”连挥两下都打空，大娘怒了：“今儿不揍你一顿，我还是不是你老娘了！”
“喔呦，又是东街头格小伢儿。”
“日中就下学了。非得多要噶半日。”
四人手中捧着一块不大的热乎油墩儿，动作一致地目送大娘远去。周子辰感叹：“中秋居然还要上学。”叶芊附和：“还好我们现在是修士。”
“你们当修仙就不用念书了？”姬如晦笑着泼一桶冷水，退半步示意小甲来讲。“人体经络穴位要辨清，行功法门要熟记理解。修行可清神明目，简言之记性会更好。由此更应博览群书，以图触类旁通，反哺自身道基。”
“……”俩小的有点儿蔫。
“那什么……修仙的事以后再说，今日就是玩……”叶芊机智地转移话题，“那边老爷爷在换糖，我们去看看。”
周子辰咬着油墩儿跟上。姬如晦轻笑道：“他俩一直这般？”
“是。”小甲回答，转念补道，“姬公子，小少爷他性情很好。”那日他携玉简上门，与周如曜有关的情报被特地用纸张书写。
“我知晓。”姬如晦将手中的空纸袋烧作虚无，“但你可知所谓原罪？”他抽扇挥了挥，散去浊气。
“姬大哥、小甲哥，给。”周子辰递来两包裹着粽叶的麦芽糖，接着转身赶上付完账的叶芊，与她并肩而行。
姬如晦摇着扇悠悠跟上，笑道：“只是一点怀疑。尚未定论，不影响彼此结交。”
小甲默默颔首，紧走几步接过叶芊递来的钱袋。
周子辰看着手里桂花糖年糕的碎渣道：“我觉得我已经饱了。”
“你的错觉，我们是修士，吃这些消化很快的，还有一整条御街呢。”叶芊晃晃手指，拈起一块麦芽糖塞进嘴里。
“哦。好像快出镇子了？”周子辰看着渐多的柳树问。同他并肩的人却没有回答，“芊儿？”
“唔，鹅（牙），砧（粘）住惹……”
“……哈哈哈。”周子辰笑着安慰，“没事，马上糖化了就好了。哈哈咳……”叶芊阴笑着给了他一拳。
小甲说道：“此去临安还有十里路。”
叶芊解放了牙齿，掏出俩一看就造价不菲的金牌分给姬如晦和周子辰：“这个是游商会的腰牌，凭这一会儿就不必在城门口排队审查了。上面的摇钱树意为贵客。我是叶氏的银杏叶纹，小甲哥这样的叶家雇佣或客卿是杏仁图案。各家图纹不尽相同，但贵客编号不会重复，只要是游商会，都认……”
一路过来，满眼的稻浪、菜畦。部分晚稻还带青，多数农人已经忙着割熟稻，身后打谷机哐啦啦地工作着，一家老小齐上阵，争取在霜降前抢收晾晒好入仓。久违的场景让周子辰几人驻足半晌，各怀心绪。
……
太阳渐烈，一行四人在午时前到了临安城。路过一片高墙大宅，长长一条御街已经装点完毕，檐间高悬着各式灯笼，大商铺结好了彩楼欢门，以待今夜盛会。周子辰原地蹦了一下，人流如织，瞧不见人潮首尾。
“棒冰——白糖棒冰三枚铜钿——赤豆棒冰四枚铜钿——”
几人口味一致地要了白糖棒冰。
“前边就是城里的大瓦子，走，咱们找地方去听戏。”叶芊借着家中便利，早做过攻略，叼着棒冰拽了周子辰在人流中穿行。
姬如晦展了扇横在头顶挡太阳，跟着小甲开的路穿过人群。然后在叫好喝彩声中，看到了两张发懵的脸。
“芊儿，我好像听不懂。”
“小辰哥，我也没听懂。”
“是因为我们不是本地人吗？”
“啊，可能罢。”
“要不，换个地方？”
叶芊重新振奋：“走，隔壁茶馆，咱们听说书去。”
小甲兢兢业业地跟上，又回头看了一眼，姬如晦回神道：“无事，瞧见一位熟人。”他又感觉到了那个安悦小姑娘的气息，较上回更加不稳且危险。但往四下看了一圈，并未见着人。‘只望她莫伤民众。’
说书人是位老先生，抑扬顿挫地讲着蟾宫折桂、嫦娥仙子、中秋月饼……每当高潮，便恰到好处息了声，挂着奸商笑容，等着茶客的打赏，或是上前在他那儿买些梨膏糖。
那些故事并不是多新鲜，但人们也总愿意为此付出，图个热闹应景。
待日头偏西，暑气稍减，几人吃遍了茶馆里的各色点心，便又上外边大街闲逛。
“这万花楼是做什么的？”打眼一座高楼，外墙满是鲜花红绸。
叶芊回道：“进去看看？”
“小姐！那不能去！”这是姬如晦头一次听到小甲有了语气变化。他摇着扇避在一边看戏。反正他同他们可不是一道的，他不过是个看客罢了。
楼上，一妩媚女子倚窗而笑：“你个女伢儿来噶做啥，快快回家去。”
女子身后一络腮胡男子靠过来搂住了她，女子软声斥一句：“做甚！下边有俩小伢儿。”
俩小伢儿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这位持扇的小公子，妾身倒很是欢迎你来瞧瞧哟。”女子娇笑着。那男子眼神略显凶悍地瞪过来，伸手按在窗框上。
姬如晦转身告辞。看热闹怎么能看到自己身上。
小甲缓和气氛，给俩孩子讲故事：这一片勾栏瓦肆后面就是临安城里最大的学府。据说是早先的小学堂相中了这地价，但后来坊市发展起来了，就成了这样一个局面。夫子们也没打算搬，训导学子曰锻炼心志。尤其某一届还极为出色。
……
大日西垂，天色渐暗。
“点——灯咯——”一声呼喊传来，人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叶芊冲着小甲伸出手，被抱起放在肩头。
周子辰看一眼芊儿，又看看他颇具身高优势的姬大哥。十三岁的小个子伤不起。
姬如晦挑了挑眉，合扇伸手，把他拎到了路边的一株高大松木上：“站稳。”周子辰忙扒好树干，抬头一看叶芊就在他对面扒着，小甲也上来了。
四人各自站好，或探头或抬眸远眺。
长街那头遥遥亮起了灯。不知设了什么机关，灯笼次第亮起，仿若一条游龙，从半空中一掠而过，迅速向远处飞去，头一摆，去了西湖的方向。
一瞬间，犹若天光乍破，白昼再临。
人潮呼叹，盛宴，开始。
风起，姬如晦沉黑的眸子看着脚下熙熙攘攘的长街，又顺着那些热情洋溢的面孔，望向了远处。
长生之路的那一头很遥远，远在苍穹之上，高得有些冷寂了。还是人间温暖。锦绣繁华，多热闹。你们也这般作想，对否……只可惜，你们都不在我身边。
一个，都不在……
他眼底的哀伤只浅浅一层，被水光遮了，像水下浸润的黑曜石。
他阖了眸再睁开，回到这人间，抬手把身侧的小孩拎下树，走向繁华。
“客官里面请，今日小店促销……”酒楼的生意往往最是热闹。
“这位爷啊，来来来，里边请~”花楼在门上贴了今夜的演出单子，正式迎客。
“月饼——今年新出噶月饼——”
“香米糕——旧年顶受欢迎格‘状元’糕——”糕点铺子各推特色。
“猜灯谜嘞——”各家商铺点了灯笼，招揽客人来围观。“猜中就送啊！”
最受人们青睐的莫过于此。
“浑身毛，一条腿，不怕灰尘只怕水。”这是杂货铺外的灯笼，打一事物。
“肚皮眼生在肚中央，肚皮里面油水淌。生来命苦要受气，越是受气越发胖。”
“土里生来水里捞，石头缝里走一遭，变得白净无骨头，红白喜事少不了。”这是食肆给的谜面，打一吃食。
再有高大上一些的。
“重逢”，“寒来暑往”，这是字谜。
“掬一捧水月在手”，打一成语。
“十里空山外，千行雁阵南”，打一节气。
……
小甲被人拍了拍肩，他留意着叶芊两人，侧身询问：“姬公子？”
姬如晦摩挲着扇坠：“我有些乏了，先行去租条船，一会儿带他们来钱塘门外寻我。”
“是。”他回身替两人付了糖人的铜钱。
转头少了个人，周子辰问：“姬大哥呢？”
“准备船只。”
“那这个糖人怎么办？”叶芊手里的糖人一身深竹月色衣袍，手持墨骨银扇，正是照着姬如晦浇的。她道，“小甲哥先替我揣在储物袋里，一会儿给姬大哥。”他们的境界还用不了储物器具。
灯影幢幢，叶芊眼角余光晃过一个人影，她揉揉眼：“小辰哥，我好像看到……”
“怎么？”她声音不大，周子辰没听清。
叶芊盯着人流辨了一圈，犹疑地摇头：“不，没什么，眼花了。”
小甲提醒道：“祭月要开始了，姬公子在湖边等。”
“等下，再买袋小桃酥。”叶芊拉着周子辰挤向一个铺子，抢到了今晚祭月前的最后两包。“运气啊。走罢走罢，月亮该升起来了。”
三人被人潮裹挟着。若从上方看，便是人头攒动，杂乱无章，一齐涌向西湖。
周子辰忽然道：“芊儿，我刚好像看到慕容岚了。”
“在哪儿？！”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屋檐上，不过灯笼很亮，许是我看错了。”
“不会错的，一定是岚。”叶芊笃定道，“我先前还当是错觉。一定是她……原来她也是灵界的人……”
……
湖中依着湖心亭搭了一座水榭高台，台上祭案供品皆齐备，不少画舫游船已经在湖里漂着，独留正东水面空置。
柳荫里，姬如晦斜靠在舟尾，按着额角精神萎靡。
“修仙不如修红尘啊。”一个声音叹息道，他睁开眼看去，“是不是？小族长。”水中的倒影变了个样子，变成了他熟悉的亲人模样，遗憾的是，那双眸子是浑浊的红色。
“妘姨。许久未见。”他的声音很是疲惫。
倒影心疼地看他：“你若眷恋红尘，就莫为难自己走这条路。我们又不会怪你，只愿你，别让自己这样孤独。”
他伸手去触碰倒影的袖摆，倒影模糊一瞬又清晰。“妘姨，我想你们了。”他极轻极轻地低喃，几乎连口型都看不出。
“我也想留在人间啊，最好能去陪你们。”姬如晦收回手，把玩着折扇笑道，“但是不可以，我还有未完之事，还不具修行红尘的资格。”
水中的人影恢复了该有的褐色眼眸：“小族长，我们永远站在你这边。”
四下里喧嚣起来。那个人影消散了。水面上只有他自己的倒影。‘再等等我，再几年就好……’
“姬大哥，我们来了！”人声鼎沸中，俩小孩的嗓音极好辨认。
姬如晦笑：“再晚些可就没好位子了。”
几人上船，叶芊在船头挂了一盏兔子灯笼，小甲御气驱动船只，向湖心亭东北面漂去。
一船一灯，湖面映照着点点柔光，恍若人间星湖。
“月出东方——”祭台后一声长啸，声如洪钟。船上湖边的民众纷纷侧身望向正东——一轮明月从城墙上缓缓升起，辉光撒向人间。
“祭月——请主祭——”宋国国君身着盛装行至祭案后。
“三上香——”国君接过三支香，借蜡烛点燃了，向着皓月深鞠一躬，然后上前将香插入香炉中。如此再三。
“三祭酒——”他在香炉前摆开三只白玉酒杯，接来白玉酒壶，依次斟满。
国君长身玉立，行至案侧举杯敬月：“一祭朔月当隐，佑我彻夜无恙！愿此后五夜无喧嚣！”他将酒洒入水中。
湖面游舫上的勋贵们诵道：“一祭朔月当隐，佑我彻夜无恙！”民众皆自发跟上：“愿此后五夜无喧嚣！”
国君再敬一杯：“二祭弦月当明，照我河山大好！愿此后江山长安宁！”
湖上齐声而诵：“二祭弦月当明，照我河山大好！愿此后江山长安宁！”
国君三敬酒：“三祭皓月当空，耀我民心敞亮！愿此后人心永辉煌！”
湖岸上加入：“三祭皓月当空，耀我民心敞亮！愿此后人心永辉煌！”
“礼成——”
国君扬手祝祷：“逢此佳节，当，万民同乐！”
祭台下整齐划一地直身鞠躬：“逢此佳节，幸，与君同乐！”
……
国君回宫，湖上游船也少了部分。十五的月亮会挂在天上一整夜，既然夜还长着，人们便都回到御街忙活。
游商会并不属于宋国，但船上几人还是被之前恢宏盛大的气势感染。只是没跟着喊，姬如晦甚至一直倚在船尾。还好，他们没什么动作，其他船只的也不会怒目而视之类的。
姬如晦拿扇戳了戳自己的倒影，轻声道：“你看，这就是‘众’字啊。所以我喜欢人间。”唯一听到的小甲以为他是自言自语。
俩小孩的话题渐渐转向御街上还有甚没吃过的。“一会去楼外楼点菜怎么样？”
周子辰问她：“那些你不都在游商会吃过了么？”
“那不一样，要的就是应景。”叶芊强调道，“在家吃，和在中秋夜的临安城里吃，完全不一样。”
“芊儿，我总觉得我快撑死了。”周子辰跟着吃了一天，有些担心。
“安啦，这都是错觉。”叶芊拆开一包桂花糕与众人分食，“我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而且，到天山上就吃不着了，趁现在多吃点啊。”
“是哦。”周子辰想起一个问题，“但吃下这么多东西，里面那些对身体来说的杂质，要怎样排出体外？”
有两种可能，其一跟凡人一样，得去茅厕。但那些修仙门派里也会有茅厕这种事物……其二，就是同洗精伐髓一样，借助……皮肤毛孔……排出杂质……
“……”
两人不想毁去修仙在心目中的高大上形象，默契一致地另起话头，将摇扇看戏的人牵扯进来：“姬大哥，之前给你也买了个糖人。”见他伸手接过，周子辰问道：“话说，筑基期就能辟谷了罢。姬大哥你好像没有？”
姬如晦端详着糖人懒洋洋道：“美食怎能辜负。”
“你之前不总说对付着来么？”这不是自相矛盾？
姬如晦突然认真：“工序简单便是将就了。”
啊，工序简单并不妨碍它是美食是么……
姬如晦不太想看这种“拖观众下水”的戏码，决定把戏台还给二位：“楼外楼还去不？”
“去！”两人异口同声，而后面面相觑，“……”
“要不，换家酒楼？”
“换哪里都不对劲了，还我一个没思考过那个问题的脑子。”小孩生无可恋了。
‘这才对嘛。’姬如晦舒心了，将那糖人收进了储物器具里。虽然他不明白俩小孩的思维逻辑，但不妨看得有趣。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长生路远，红尘热闹
